文|席慕蓉蓉
01
小雅和大伟在一起的时候，刚好十八岁。
就在她生日那天，大伟抱着一束用纸折的玫瑰花，走到她面前，深情款款地对她说：小雅，你做我女朋友吧，虽然我穷，但是我一定努力把自己的全世界都给你。
小雅看着被冷风吹得直打哆嗦的大伟，还有那一束折的歪歪扭扭的玫瑰花，感动得稀里哗啦。
她一边流着眼泪，一边重重地点头。
在那个青涩得连感动都会误以为爱情的岁月里，小雅就那样义无反顾地和穷小子大伟走到了一块。
小雅家庭不算富足，但是也是小康之家，父母都在机关上班，从小到大，自己也没吃过什么苦。可是为了大伟，她一腔孤勇地深陷进去。
大伟家住农村，父亲早逝，家中还有一个小他四岁的弟弟，因为家境贫寒的原因，高中时大伟曾经辍学两年外出打工。
大伟是个很朴实的男生，不爱说话，但是总是会和煦的笑。每次看到小雅，他那一嘴整齐洁白的牙齿就笑得格外亮眼。也正因为家境不好的原因，大伟一直都格外努力。
大学的那四年，小雅很少会在周末看到大伟，因为他不是出去做兼职，就是上家教课去了，甚至在平常，小雅想要跟他有个简单的约会，他都很少有时间来陪她。
小雅明白他的处境，所以也就把那些对其他女生的羡慕都埋在心底。她想，等工作了，他们经济条件好一些了之后，应该就会好起来吧，毕竟贫穷对于一个从小在经济困顿的家庭中长大的男生来说，是一种刻在心底里的责任。他觉得自己有责任去改善家庭的状况，有责任去把母亲和弟弟照顾得更好更周到。
每晚十一点钟的时候，大伟都会给她打电话，这个习惯一直延续了四年，几乎从未间断。因为大部分都是这个时候，他才会有空闲的时间，来跟她聊聊天。其实小雅很多次，从大伟的口中，都听到了抱歉的言语，可是她每次都很大度地安慰他，理解他。
02
大伟曾经哭着说，小雅，其实有很多次，我都会想，要么我就跟你分手算了，因为我毕竟给不了你一份像样的爱情啊。别的女生可以有男朋友陪着看电影，有男朋友陪着逛街，有男朋友陪着一起吃饭，可是当你想要做这些的时候，我永远都是在忙碌，在做兼职，在赶学习。可是小雅，我又舍不得，我怕我一旦没有了你，我就没有前行的动力了。
小雅说，没关系没关系，真的，大伟，我都理解的，你好好努力，等我们毕业找到工作了，经济宽裕了，那些东西你再通通补偿回来就好了。你懂的，我要double哦。
其实当时小雅很想说，大伟，其实你没必要那么辛苦的，大不了我跟我爸妈多要点生活费好了，你没钱，我可以养你啊。可是她一想到，如果这样说，可能会伤害到他的自尊，话到嘴边又不得不咽下去。
大学的那四年，小雅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快点毕业，快点工作，因为这样，他们就能天天在一起了，大伟也就不要因为天天做兼职那么辛苦那么累了。
小雅拿到毕业证的那天，大伟捧着一大束娇艳欲滴的玫瑰花来到她面前，不是纸折的，是真的。
大伟说，小雅，四年来，好像我一直都没送过你什么礼物，反而是你，一直给我买衣服买鞋子，买包买手表，其实我心里明白，你每次都说值不了几个钱，但是我只要上网一查，就知道都价格不菲。今天，我们终于都毕业了，我相信，在往后的日子里，我们一定会越过越好。你要相信我，我一定会努力，会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给你。
小雅又被感动得一塌糊涂，她心里想，我不需要什么全世界最好的东西，只要你一直在我身边，一直像以前一样爱着我，呵护我，就够了。
03
当真正走出大学校门的时候，现实像一记响亮的耳光，赤裸裸地打来。
原来这个世界，并不是他们当初想象的那样，并不是脱离了校园，就能生活得更自由更有尊严更酣畅淋漓。相反的，没有了学校这个象牙塔的庇护，他们就像是被这个社会所驱赶的避难者一样，在最阴暗地角落里东躲西藏。
在北京这个举目无亲的城市，高昂的消费水平，加上令人窒息的房价，每一个刚出社会的青年，都不得不蜷缩在最逼仄的角落里苟且地生活着。
大伟在一家游戏公司上班，转正前每月薪水四千，而小雅在一家广告公司做人事，每月能拿到手的薪水还不到三千。公司附近租房太贵，他们一商量，就选取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在两个人公司的中间地带租了一间不足十平的地下室，每月房租一千五。
那个房子是用木板隔开的，隔壁住了像他们一样刚刚毕业的情侣，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疲倦和生无可恋的表情。整个房间常年阴暗潮湿，蟑螂横生，有时候大白天都会听到老鼠溜来溜去叽叽喳喳地声音，就连灯泡都是那种闪闪停停的橘黄色老旧灯泡，小雅曾经让房东来换过，但是不奏效，房东说，可能是线路老化接触不良造成的。
有一天半夜两点钟，小雅突然醒过来，就再也睡不着觉。四处传来震耳欲聋的打呼声，还有隔壁房里传来那对小情侣哼哼唧唧压抑的做爱的声音。那一刻，她扭过头，看着睡在身边的大伟，他的神情严肃，连睡觉的时候都凑紧了眉头。原来他白天的那些在自己面前表现出来的欢笑啊，快乐啊，都是装的。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的那种压迫感，还有对生活的无助感，才会暴露无遗。
小雅捂着嘴唇，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在那间阴暗逼仄的地下室里住了一年半，他们终于搬去了一间可以看到阳光的民房。那时候，小雅工资涨到六千，而大伟，每个月都能拿到一万左右的薪水，虽然在北京这座城市依旧杯水车薪，但是这间陈旧的民房，比之前的地下室已经好上太多了。
搬新房的那天，小雅十分开心，她买了很多东西，把那间在外面看起来破旧的房子从里到外地清理了一遍，然后在泛黄的墙上贴上墙纸，在二手市场买了看起来还算新的沙发椅子和书桌，在阳台上放了几盆绿萝和多肉，整个房子瞬间就变得温馨充满家的味道。
那天，大伟特意买了一瓶一百多块的红酒，自己亲自下厨照着APP煎了两份牛排。晚上的时候，摆上蜡烛，像模像样的做了一顿烛光晚餐。
举起酒杯的时候，大伟双眼含着泪光，他说，小雅，这么久以来，辛苦你了，来，为了咱们更美好的生活，干了。
他仰头的那一刻，小雅看到有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
小雅走过去，抱着他，说，大伟，我们结婚吧。
04
去年年初，他们终于搬进了离公司最近的小区，虽然依旧是租房，但是之前那种为了上班而倒几趟车，一天有近四个小时在车上的日子终于宣告结束了。小雅辞去了原先的那份工作，在大伟公司附近的一家公司上班，成为那家公司的人事主管，月薪一万五，而大伟也成为了公司技术主管，年薪三十万。
原本以为，当初那种煎熬难耐的岁月已经逐渐离他们远去，接踵而来的，就是顺理成章的美好生活。
在去年年中的时候，小雅发现大伟好像突然变了，变得不再像之前那样温暖和煦，他动不动就生气，动不动就把所有的情绪迁怒在她的身上。
有一次，小雅看中了欧米伽一款手表，很漂亮，那是她在刚毕业那会儿就十分喜欢的东西。但是那时候彼此连起码的生活保障都成问题，根本就没心思再去想表的事情。
可是现在不同了，他们都有着还算不错的收入，偶尔买件奢侈品当鼓励一下自己也并无不妥。
可是当大伟看见她新买的手表的时候，顿时暴跳如雷，当即指着她的鼻子说，陈小雅，我一直都觉得你不是个物质的人，算我这么多年看错了眼，你的爱情一直以来都是这么贵的，但是原谅我只是个穷小子啊，我买不起！
小雅当即就傻了眼，之前那个心心念念想要跟自己在一起的人，当年那个说要给自己全世界的人，怎么在那一刻看起来，那么的陌生。
她强忍着即将掉下来的眼泪，反驳说，我没有用你的钱啊，这块表我喜欢那么久了，我花一个月薪水喜欢就买下来了，我并不觉得这是物质啊。而且大伟，你扪心自问，我们在一起八年了，八年中你给过我什么？我陪你从一无所有的穷小子走到今天你略有成绩，当中我受过多少罪，吃过多少苦，你不是不知道，但是我可曾有过半句怨言？你今天这么说我，你不觉得惭愧吗？
是！两万块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可是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难道就连两万块都不值？因为两万块，你就要给我定一个十恶不赦的罪名？
大伟站在她前面，脸色冷漠，面带戏谑，他说：是啊，你是不抱怨，但是今天还不是都说出来了吗？你一直以来都是向往这样奢靡生活的人吧，只是之前我们都没钱，所以才肯跟我那么战战兢兢地生活在一起。我们之间从一开始都存在着阶级上的区分，所以你有你的生活方式，我有我的生活原则。我想，我们并不适合在一起，我们还是分手吧。
八年的感情，就因为一块两万块钱的手表，匆匆画上了句号。
05
小雅在跟我说起这一切的时候，虽然脸上面无表情，可是眼底的悲伤和失望，却一览无余。
可是小雅不知道的是，比她更难过的，是我。
因为在我的手机里，躺着一条短信，是大伟发给我的，他说：蓉蓉，我生病的事情你不要告诉小雅，我这一次是真的没法站起来了，我已经拖累她那么久了，不想继续拉着她在暗无天日的岁月里行走了，我再也不愿意她跟我一起再度过一遍穷困潦倒的岁月了，这样的日子太难熬了。
其实在去年年中的时候，大伟因为一直头疼，却又不敢告诉小雅，自己就偷偷地跑去医院检查。检查报告出来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的脑中，长了一颗瘤子，医生说很可能会压迫神经，造成自己肢体行动能力的丧失，即使手术，面临的风险很大，而且即使手术成功，也不能百分百肯定不会留下后遗症。最关键是，这是一个漫长的治疗过程，所花费的费用，不是他们两个人在短期内能够负担得了的。
考虑到小雅的未来，也考虑到她今后的幸福，他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因为要让一个人离开，除了让她死心，就再没有更加完美的方法了。
我曾劝过大伟，爱情本来就不是计较得失的，也不是用金钱来衡量的，只有时间和陪伴，才是一段美好爱情最完美的见证。
可是大伟始终觉得，这样的现实，这样的人生，对小雅太过残忍，那么他，宁愿做一个被她所不齿的负心汉，也不愿意她再陷入自己的泥淖。
有时候，看到小雅不开心的面容，看到她郁郁寡欢的样子，我差点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但是一想到大伟的话语，又觉得现实太过残忍，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
或许，在这样的一种关系里，离开可能真的是最善意的保全。
作者：席慕蓉蓉，自由撰稿人，一只爱烘焙爱做梦爱旅行的美貌毒舌奇女子。公众号：席慕蓉蓉（ID:Love_Miss_Xi），微信号：he91515009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