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去年《长月烬明》中还有女主被褪神髓,小单元剧情中存在家族被灭等高虐情节,今年的《春花焰》《黑莲花攻略手册》则完全摘除了虐女情节。“虐女”是早期网文的流行卖点,心机女二的陷害、麻木不仁男主的欺辱和利用是固定的创作范式,其中代表作可见《花千骨》《东宫》,在疼痛文学大行其道的时代,凄苦不堪的女性角色和男女主在强烈对抗中产生的难言的情感赚足了读者眼泪。但随着主流声音的变化,观众对于将镜头对准受迫害女性而产生不适观感,倒逼创作者思考虐女的必要性,虐女情节从而遭到删改。在古偶剧主流观众对于女性角色的主观能动性更为在意的市场语境中,创作者对于隐藏雷点情节进行删改和纠偏,更多是出于商业考量。然而“虐女”只是影视剧商业考量中的一个规避点,却是旧IP中较大的创作面,如何在保证剔除商业化隐患的同时,也保留故事的观赏性,却是需要创作者们耗费更多精力去做的事情。近期播出的两部作品《春花焰》和《永夜星河》给出了不同的解法。
《春花焰》改编自黑颜小说《春花厌》,讲述杀手眉林与病娇皇子慕容璟和的虐心纠葛。原著虐女情节篇幅较大,慕容璟和将眉林嫁给内侍、利用眉林给女二治病等情节是推进故事的主线。剧集《春花焰》以虐改甜,在对原著进行大刀阔斧的修改之后,最终《春花厌》成为了《春花焰》,女主从原著中被动受虐改写成了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的角色,虐女情节消失了,呈现到观众面前的是男女双强共同在阴谋丛林里一致对敌的故事。《永夜星河》改编自网文《黑莲花攻略手册》,以真诚善良小太阳凌妙妙穿书攻略原书男二——腹黑病娇黑莲花慕声为故事主线。在改编的过程中,创作者剔除了女主攻略男主过程中男主的“虐女”情节,比如原著中男主慕声故意将女主引到竹林,导致女主差点被竹子精剥皮,电视剧改成了男主想让女主回家,女主自己迷路走失;比如原著中男主假意教女主炸火花,实则拿走了男二送给女主的保命香囊,在剧集中也对此进行了删改。《永夜星河》在剔除前期男主对女主的虐待和欺负情节后,放大了二人之间的试探与交锋,并以喜剧化的形式加强二人互动的看点,看似男主的进度条决定着二人的关系,但主导情感走向的人是女主。值得肯定的是,两部剧的创作者对于女性角色的尊重,以及对于女性力量感呈现的关注。然而,看到问题并不意味着具有解决问题的能力,当下摆在创作者面前的首要难题是,剔除虐女情节之后,作品的下一个卖点是什么?
从众多虐女文的故事模板来看,虐女故事的内在逻辑其实就是一场攻略游戏,女主通过前期的受虐和长久的不离不弃攻略着男主或偏执疯狂或悔恨的神经,如同在拉一张弓,弓拉满之后,通过女主的死亡或男主顿悟,再射出男主疯狂或悔恨的箭。说白了,虐女是过程,虐男是结果。
然而矛盾的是,创作者一方面在否认虐女叙事创作价值的选择上与主流舆论达成一致,在对此类作品的改编过程中,却又容易因失去情感张力的抓手而让故事变成温吞的糖水剧。比如剧集《春花焰》所呈现出的无的放矢,在剔除大篇幅虐女情节之后,剧集保留并重塑了两条故事线,其一是从男主对女主的利用到二人渐生情愫的感情线,其二是二人共同勘破青州案的复仇线,然而感情线平铺直叙、复仇线温吞简略,很难调动观众的追剧兴趣。
于是,我们不得不重新开始审视,没有了极致的情感挑逗观众的神经,剔除掉虐女情节之后,创作者该如何去持续吸引观众的注意力,如何去拉满一张弓,如何去放射一只箭。
于《春花焰》而言,观众的态度早已给出了答案。《春花焰》从宣传期释放的信号就是刘学义饰演的角色具有独特的疯批病娇魅力,在刘学义的外貌加持下,人物的极致特色被进一步放大,而吴瑾言所带来的期待,则是其最擅长的复仇女形象,因此,从播前预告来看,二人间的情感张力是很足的。
说白了,无论是早期的苦情戏、虐女剧还是当下正风靡的复仇剧,都是情绪主导的作品,创作者以或虐或恨的情绪吊着观众的胃口,直到故事走到高潮,而在高潮之前,如果人物的某种情绪没有得到细腻刻画、极致渲染,那又如何能引领观众带入角色?
而《春花焰》中前期被期待的两中情绪都没能得到细致的刻画。虐恋线方面,《春花焰》的男主只疯了三集,二人便步入了互敬互爱的情感模式,观众才刚刚代入角色,情绪还没来得及释放,爽感便直接消失了,男女主的对抗情绪也在积累阶段被抽离,导致前期所建立的对于角色的认知从而变得模糊,观众开始无所适从。
复仇线方面,眉林在明知仇人就是二皇子的情况下,复仇的脚步依然温吞,甚至不紧不慢地与男主在被追杀的过程中谈起了恋爱,并一度过上了田园牧歌般的生活。故事讲述的方式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人物的情感多端游离,使得角色不时展露的汹涌恨意仿佛虚空索敌自我难为。
无论是前期出圈的疯批人设,抑或是男女主的对抗与拉扯,当下观众想看到的,是一种情绪有所释放的爽感,然而剧集却只做出了概念,没有丰满故事的血肉。在强情节、强节奏、强情绪短剧的围剿之下,长剧依然保持着不紧不慢的节奏、要疯不疯的腔调,与观众拼耐力,便难免要被观众抛弃。
舆论对虐女情节的排斥,带来的最显著的影响是疯批病娇男主人设的割裂。在影视化的过程中,黑莲花、病娇人设逐渐变成了借壳套皮的真空形象。
《永夜星河》前置宠妻人设,男主角色设定是黑莲花,但故事尚未过半时,慕声对于凌妙妙的抵触情绪已经被爱护取缔,就连后期男主用术法控制女主成亲的情节,也改写成了女主被手镯控制思想和男二成亲。在女主对男主的攻略任务刚刚开始没多久,男主的黑莲花形象已经开始剥离,剧情进展到三分之二时,原设定为疯批病娇的黑莲花变成了受情伤黯然退场的可怜虫,前后人设完全颠覆。
因此,偏离观众期待也成为了新的诟病点。创作者既要借疯批人设带给观众疯批、爽感的想象空间,又找不到适合的方式贯彻人物魅力,因而我们去年还能在荧幕上看到《长月烬明》中澹台烬、叶冰裳这样的疯批男女,今年却只能看到暖心宠妻兼具破碎感的慕容璟和与慕声。
这背后是商业化与艺术创作天平失衡的现状。创作者的担心显而易见,疯批虽曾踩中观众某一时刻的审美,却存在着暴力、虐待等人性瑕疵,并非完美无缺,荧屏上的主角依然追求光明的人物底色,给观众带来正向的价值观引导,尤其是古偶作品在中小学生市场同样有分量的情况下,创作者也身处难题之中。
虐女叙事早在琼瑶的笔端便已显现,从苦情剧到虐恋剧再到虐女剧,这种加诸于女性身上卖弄苦难的奇观,经历了从显性到隐性的过程。其受欢迎的原因或是通过道德资本的积累,以达到优越感和对他者的主观意识的压制;或是自怜自伤的情绪宣泄;或是对于后期“追妻火葬场”的情节期待,以满足自己对于纯粹、极致爱情的期待。
比如琼瑶的《梅花烙》,女主身世曲折、经历悲惨、爱情曲折、结局悲惨,通篇都是起起伏伏的大写的惨字;直到《步步惊心》《花千骨》之流,1女N男的爱情模式带来了更多情感的刺激,但也要搭配女主不断被虐的过程仿佛才能丰富故事的看点;更别提两个阶段之间所充斥的大量苦情剧,如《如意》等也曾是被当红小花们拥簇的选择。如今虐女情节虽然鲜见,但依然是被押注的卖点,比如《长相思》《长月烬明》等作品,只是如今虐女情节被大幅收缩,为后期的虐男情节做铺垫。
通过虐女剧的发展之路,我们可以看到国产剧的意识形态始终在进步,早期的虐女叙事中,女性角色往往是被压迫的一方,扮演着牺牲和忍耐的角色。如今,虐女故事中的女性角色被统一注入现代魅力,变得更加独立、自主,反抗封建礼教,与命运作斗争,她们不再是自我剥削的圣母,而是力争实现自我价值,实现情感独立的载体。
但是关于虐女故事引发的对于性别暴力、封建礼教对于女性的压迫与剥削问题的深度叩问却没有在荧屏上有所呈现。直接删减固然是最简单的创作方式,但是当我们的创作者开始回避关于虐女的原因,及女性角色在某些时期、某些故事里的艰难处境时,我们便也失去了对于现实的关照,失去了同当下观众的感受进行互文的话语场。
因此,我们也希望看到未来会有一部作品,可以放弃对主流模板的套用,通过对于虐女故事的解构,与观众的需求或创伤进行对话,从而建构一个新思路,可以让女性找到建立自由与自信的新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