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濒危神明救助中心丨春风化雨

脑洞故事板  · 公众号  · 杂志  · 2017-07-12 12:02

正文

图/Loika



1



化了三分的冰面,似乎要将所有寒意都散进空气。被抓住尾巴尖的风,颤颤巍巍半凝固成液体,包裹住湿漉漉的水气。


从湖畔走向胡同深处的行人,仿佛格外受水气钟爱,连带着被他推开的双扇木门上,都留下了潮湿的指印。


“写上你的名字。”


行人到达传说可拯救濒危神明的小院,绿得像被抹了涂料的树上,金色的鸟挥动着翅膀开口,伴着枝叶间块块木牌晃动的撞击声响,和出脆生生的音调。


木牌被刻上名字,春的气息从“赤松子”这三个字间漫了出来,轻柔托起站在树下的行人,将他编成一片绿叶,顺着泛起青草香的微风,送向远方。

 


2



苏子注意到晃晃悠悠的水波那会儿,正是黄昏。


没什么热度的太阳向最西边爬动,形状圆润的玻璃瓶内,生机勃勃的绿色植株树立着,被修剪过的根系泡在水里,一尾蓝白相间的小鱼凭空出现,在空隙间缓缓游动。


苏子有些为难地望了望四周,事实上,说是小鱼其实有些牵强,那是有着宽大透明尾巴的奇特生物,如龙般狭长的身躯覆盖着蓝色的水滴状斑纹,额间生出的一副鹿角,如冰雕般晶莹剔透。


她觉得自己似乎要对突然出现的奇怪生物负责,于是小心翼翼掬起怪鱼,放进了装得半满的水杯。


“你把一片叶子放进杯子里有什么用,那也不是茶叶。”


一旁的同事这样说道,苏子这才发现,原来突然出现的奇怪生物,只有她能看到。


握着水杯的手抖了抖,看见里面成串飘起的泡泡,苏子才又定下心来。

 


3



空了许久的小鱼缸被洗刷干净,新住客绕着突然开阔的环境,挥动了几下宽大的尾巴,搅动出一串规整的浪花。


苏子每天按时换水,囫囵照顾了几日,小鱼缸里泛起的浪花越来越大。


“赤松子”,似乎精神起来的奇怪生物,吐出水滴状泡泡,告诉了苏子这个记载在书目里很少被提及的名字。


从透明水面飘荡到空中的泡泡突然炸开,如同飘起一阵微雨。


“你能看见并治愈我,是因为信仰”,赤松子继续这样说道。


信仰只在传说中存在的神明?苏子仔细回忆起她原先知道的有关赤松子的所有细枝末节,终于在儿时某个似乎被蝉鸣填满的夏季,零星拼凑出半场求雨仪式。


当时的结果她已经记不真切,但那场声势并不浩大,却凝结了乡间老人所有虔诚呼唤的祈祷,或许早就在她心里投下了一颗悄然生根的种子。


“我不信仰其他神明,但却相信你的存在。”


苏子望着赤松子,似乎被拖拽回充满橘子汽水甜味,一颗薄荷硬糖就能清透整场盛夏的儿时,语调笃定。

 


4



“你要知道,你的信仰我现在不会有任何回应。”


赤松子的声音也如同浸满了水,稀释完所有情绪,轻飘飘地散在空气里。


苏子摇摇头,“我并没有想要什么回应”。


赤松子有些落寞,却又有些欣喜。他回忆起千百年前,虔诚的信徒输送着无尽的神力,他动动手指,便能织出一片蓬松的云层,摊开手掌,就能在云层中降雨。


那时候雨量是不需要考虑的,祈雨的心意从路面传到空中,他为信徒在不同地域落下的每一丝雨滴,都分毫不差。


现在他像断根的浮萍,微弱的神力唤不醒一场雨水时节理应如期而至的春雨。感应到苏子不需回应的信仰,这样在他看来不对等的关系脉络,却真切得让他欣喜。


复杂的情绪表现对于赤松子而言,就是在狭小的鱼缸里上方氤氲出薄薄的雾气。雾气一会儿包裹住苏子触碰缸壁的指尖,一会儿聚集着如同天上的流云。


苏子望着鱼缸内形态愈发怪异的浪花,不自觉地敲动桌面。赤松子循着声响向外张望,盯着苏子愣了会儿神,然后吐出一个巨大的泡泡,裹住了自己。

 


5



赤松子在漾开的水波中半梦半醒,回想起更加久远的从前。


那时候他在厚重的云层里沉睡,取冰凉的潭水蒸腾成雾气降温,听见祷告便随手扯下一块行云,混着水雾揉成灰色,扔进或微弱或有力的求雨声里。


他是雨师,周身氤氲着不散的水气,衣带间点缀着深海一般的蓝,随着风雨自由上下,穿行在云间便如同有一洼清泉淌过,舒适而又透亮。


后来透亮的天际蒙上驱不散的阴霾,信仰崩塌,神明衰弱,各司其职都变得勉强……


阳光透进水中,渗入的热度将赤松子从回忆中唤醒。苏子将小小的六面玻璃瓶安置到一旁,举着照相机对着幽静的森林。


赤松子望了望苏子,又看了看这边林子。他曾经随着云层从林子上空飘过,原本参天的大树覆盖整个山头,山神的足迹支撑着每片土地,滋养着不同动物的生存繁衍。


流动的风从瓶身刮过,控诉着大树倒塌山神僵化,呜咽成动物灭绝神明消散的不朽挽歌。


赤松子的情绪将瓶里的水蒸腾着,在属于他的方寸之地,降下一场暴雨。

 


6



奔跑的鹿撞进空荡荡的镜头,苏子一有空便来守候的拍摄对象终于出现。

赤松子感应般看向林子深处,不太明显的枪声从远处响起,被惊动的飞鸟挥动翅膀纷纷逃离。中弹的鹿倒在地上,脖颈间流淌的鲜血将满地的枯草染成红色。


“跑!苏子躲开!”


赤松子被困在狭小的瓶内,感觉着愈发逼近的金属气息,冲着苏子大喊。

苏子望着摔在自己身前的鹿,它长长的睫毛无力颤动,充着血却还不愿闭上。


她用手捂住鹿的伤口,徒劳地试图阻止血液流出,在鹿挣扎着在她的手掌蹭了蹭然后快速流失温度的时候,终于拿起所有东西,躲进了不易发现的角落。


提着枪的偷猎人在林间出现,他们开着车叼着烟,车轮压过枯枝车厢染着鲜血。没了知觉的鹿被拖拽着后蹄向车厢移动,苏子隐蔽地按动快门,依稀听到他们冷硬又狂热的讨论。


“你注意着点,别把角杵断了。”


“不会,你别抽了!后面给腾个地方。”


勒着相机的苏子手指没了血色,在发觉对方似乎打算离开之后才缓慢恢复温度。赤松子警惕地盯着偷猎者,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到地面上连成线的零星血迹。

 


7



被系在背包上的瓶子发散出彻骨寒意,苏子转过身子向赤松子望去。无数的冰晶从瓶中脱出,如盾牌般树立在她的周围。


飞向自己的子弹被冰晶包裹,直直下落,如同沉重的冰雹砸在地上。苏子僵硬地望着赤松子,他身形好像小了几分,额间晶莹剔透的双角如同蒙上了尘。


两股寒气在空气迅速移动,连带着散着血腥味的空气都被冻成了实体。伴随着偷猎者急促的叫骂声,被冰冻的猎枪落在地上,苏子发现赤松子那若隐若现的扇尾,完全消失了。


慌乱的脚步声和见鬼的谩骂声渐渐微弱,苏子忍着被冻出的寒颤,焦急地呼唤着赤松子的名字。


瓶里的水只剩下薄薄一层,赤松子蓝白相间的斑纹渐渐黯淡,像是遮上了一层浓厚的死灰。


她一把瘫坐在地上,眼泪重重砸向瓶身,望着里面小小的身躯终于有了起伏,才抹了把脸,咬着唇挤出一个硬邦邦的笑来。


“上次说我的信仰不求回应,我后悔了…”


赤松子像从寒潭里捞回身子,奋力睁开被冰冻的眼睛,听着苏子的哽咽。

“好啊,没关系,反正我什么都能答应…”


“毕竟我是你唯一信仰的神明啊”,赤松子无力地张了张嘴,他想这样说。


透明的玻璃瓶身印出如蛇般蔓延的光,赤松子挥动着无影无踪的尾巴,一下又一下撞向瓶壁。


他再说不出话,再没有一丝神力。他额间的角被撞出裂缝,直到苏子注意到在枯草间蔓延的火光,听到她说了什么,才愣了一下,然后重重地撞向瓶壁。


“我反悔了,我要求你一定要给我回应,一定要变回以前的样子。”


火舌顺着枯草向森林蔓延,苏子用她所有知道的方式对抗火势。


而苏子最后轻轻道别,小心翼翼安置在一旁的瓶子,被赤松子撞得半歪、他的角,断了。

 


8



炽热的火焰将泪水和汗水都蒸腾成汽,但苏子浑身仍是湿漉漉的。这样的燥热,让她想起那个旱气肆虐的夏季。


田埂上的热气将爬虫烤干,树上的知了也仿佛叫破了嗓子。爬在正空的太阳下,她躲在外婆有些佝偻的影子里,仰着头望着村里的老人求一场久违的降雨。


黄色的闪电撕开沉闷的天幕,轰隆隆的雷声像是郑重的序曲,豆大的雨从天上泼了下来。


苏子听着老人“雨越来越难求”的感慨,擦着眼睛仰头望着突然出现的大片乌云,恍惚在一片灰色间看到一块蓝色的飘带。


后来,在燥热难忍的时候,苏子学着大人的样子闭上眼睛求雨。


没有闪电没有雷声,更没有乌云出现。苏子在其他孩子的嘲笑声中咬了咬唇,躲在没有人的地方,一遍又一遍重复着祈求。


等到天上终于洒下几滴不知是雨还是什么的水滴来,才松下握紧的拳头,挤出一个灿烂的笑来,仿佛向全世界证明了雨师的存在。


那年夏天,神力衰弱的赤松子勉强降下大雨,虚弱地仿佛要在空中消散。直到他听到一个怯生生的音调,微弱地冲他祈祷:“我知道你就是在的!就是知道!”


是啊,他的确在的。赤松子倒在云层喘着气,听着那倔强的声音略微缓过劲儿来,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为她洒下了唯一能降下的几颗水滴。

 


9



“我知道你就是在的!原本就一直都在。”


火渐渐大了,苏子在漫天的灰烬中想,她应该把这生所有的信仰都献给她的雨师。


她这样想着,朝一旁的赤松子深深望了一眼,然后抹了把脸。


曾经翱翔天地驾风雨而去的雨师,他的尾巴消失,双角断裂。


指尖被火焰灼伤,苏子捂住被烟雾熏得完全睁不开的眼睛,再一次向她的雨师祈求。


“你一定要变成原本的样子。”


苏子觉得自己被火舌烤成了水汽,她仿佛飘在了空中,直到听到雷声轰鸣伴着柔和的低语才终于苏醒。


“是,我在的。”


高耸着晶莹剔透的双角,脚踏透明扇尾,白色长袍映着蓝色雨滴暗纹,赤松子牵起苏子满是烧伤的指尖伸入云层。软乎乎的触感在伤口覆盖成清透的薄膜,赤松子拽下一团水雾塞进行云,漫天的暴雨盖上蔓延的火焰。


满地的灰烬输送着养分,被春雨洗刷的森林,即将从灰蒙蒙的冬季苏醒,裹满满是春意的绿。


破土的野草,抽条的新叶,斑斓的野花,都曾在那场熄灭山火的雨中,见证过雨师的一段新生。

 


10


苏子彻底苏醒的时候躺在床上,小鱼缸和六面玻璃瓶被规整地放在床头,而趴在一旁抱着白云枕头却依然没能入睡的赤松子正关切地眨着眼睛。


“山火被大雨熄灭了。”


苏子动了动发干的嘴唇,赤松子递过放温的水,这样解释。


他的语调夹杂着悄然漾开的水气,柔柔地,连情绪都在四下散开。


苏子靠坐着,把头埋进赤松子塞给她的云朵枕头,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


关于那天的情况,没有被提及的是,疾驰在路上的车,被连道闪电追了一路。突然暗沉的天色中,被击碎了的车厢里透出零星光点。那条路上,车厢内飘过一阵小雨,似是告别。


苏子半睡半醒,感觉自己的头发被轻轻拂过。


“你要的回应,我做到了。”


在睡梦中,这样的话以不同的语调轮番上演,等苏子终于从沉睡中醒来,房间空荡荡的,但氤氲的水气却让她格外安定。

 


11



胡同深处的翠绿大树,刻着蓝色“赤松子”字迹的木牌无风自动,沉睡的金色小鸟被风托起,放进软乎乎的云巢。


自谷雨过后,贵如油的春雨,静悄悄从天际往下流淌,飘过每块被绿意覆盖的土地,像是久违地非要争出一个浓墨重彩的春来。


冰封的湖面完全化了,冷冰冰灰蒙蒙的冬天结束地匆匆忙忙,仅剩的寒意在淅沥沥的雨滴中不甘地酝酿一场乍暖还寒。


冷暖皆可,春冬皆宜,赤松子乘着风雨布完乌云,急忙冲着苏子所在的方向,赶往归处。


或许稍晚,或许稍迟,但那场几颗雨滴洒过的盛夏,在化雨的春风里,终被连成一场水汽氤氲的信仰。








图片作者:Loik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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