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代以前,欧洲的社会党沿袭了其出自第二国际的传统,虽然拒绝采取革命斗争的方式,但依然强调通过议会斗争的形式实现公有制经济。至少,要通过高比例的国有经济、强有力的监管措施来实现向社会主义的过渡。1970年代的经济崩溃和1980年代的“滞涨”使得这一路线失去了吸引力和正当性,而新古典综合派为首的现代经济学的发展则加速了经济学的科学化进程。虽然后现代主义者可能反对经济学工具的客观性——在他们看来,即便是一种工具性的研究方法也固有其意识形态属性,隐藏的知识-权力可以通过貌似中立的形式支配社会,但从主流的意义上讲,计划经济的模式宣告失败。当然,与撒切尔、里根等将新古典当做意识形态鼓吹的人的理解方式不同,新古典从来不反对合理的监管和国有经济。对于自然垄断和公共品服务行业,国有化是最理想的模式。而对于具有严重外部性的领域,诸如污染企业、金融企业,监管是实现社会效率最大化的必须。这里固然可以讨论一种完全将生产、经济和消费数学化的方式是不是某种工具理性的独裁和支配,但不可否认的事实是,在实证意义上,新古典在经济学中取得了统治性地位。在这种情况下,尊重市场经济和市场规律成为了理论上(新古典成为主流经济学)和实践上(欧美滞涨与苏联崩溃)的唯一选择。
在这种情况下,撒切尔-里根主义统治了1980年代的欧美。但是两个人却将市场经济、减税和私有化当作了一种意识形态教条,而不是一种提高经济增长的工具。高负债、“涓滴经济学”下贫富差距的扩大让许多选民对新古典自由主义失望,而对于来自左边的在野党来说,重回计划经济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于是,以克林顿-布莱尔为首的温和左派提出的“第三条道路”的设想,这种设想也被称为“中道路线”。
新古典主义给出的是经济研究的一套范式框架,而并不是一种极端的意识形态。新古典大师弗里德曼反而支持全民基本收入制度这样大胆的设想——这种激进的观念无关左右,而是效率最高的一种福利方式。新古典框架只是告诉决策者,哪些领域应当监管,哪些领域应当交由市场决定,却并不意味着要永远私有化、减税甚至停止再分配。无论初始分配如何,竞争市场的瓦尔拉斯一般均衡总是可以导向帕累托最优,而税收的增减则是增长激励和公共服务提供能力之间的取舍而已。因此,尊重市场规律,并不意味着放弃社会公正的理想。寻求效率更高的福利方案、提高经济效率、接受市场经济的逻辑、同时保持规范性层面上对公正的追求——这是第三条道路的基本设想,也是左翼普遍温和化的基本模式。撒切尔的新古典自由主义改革削减政府雇员,而布莱尔的新公共管理改革则侧重于增加行政效率,从规范性的角度来说,二者的目的是不同的。
然而,对市场经济的接纳却被部分传统左翼视作是对左翼政党的背叛。无论是英国的布莱尔还是德国的施罗德都实施了大胆的改革计划,却导致了工会的激烈反对。工会领导人和老左派视这些中间道路者为叛徒,德国左翼领袖拉方丹出走建立左翼党,并与东德统一工人党的继承者民主社会党合并,而法国社会党激进派领袖梅朗雄也选择了另建左翼阵线。在这些激进主义者的眼中,中间道路的这批社民党人无异于叛徒。“布莱切尔”(对布莱尔追随“撒切尔路线”的讽刺)“DINO”(democrat in name only,用以讽刺温和民主党人)在他们看来是让左翼失败的罪魁祸首——的确,2000年戈尔因弗州五百余票痛失白宫,2010年工党败选,2002年法国社会党总理若斯潘在第一轮惨遭淘汰,2005年施罗德的雄辩和个人魅力也不再能拯救德国社民党,似乎走了第三道路的左翼政党都遭遇了失败。
但是,当这些中道路线的领袖刚刚站出来领导他们在撒切尔-里根年代惊慌失措的党派时,他们曾被誉为带来改革的领袖。他们取得了辉煌的胜利,而且往往留下了良好的经济增长基础——那么,他们真的失败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