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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兰湖1959:饥荒时期修水库亲历者口述记录

硕士博士读书会  · 公众号  · 历史  · 2017-01-09 22:21

正文


武汉市黄陂区的木兰湖,西邻佛道教名山木兰山,水域面积20平方公里,是国家4A景区,国家级水利风景区,每年吸引数十万游客。木兰湖风景秀丽,有岛屿24座,其中著名的鸟岛面积3000亩,每年春夏有十多万只鹭鸟在此栖息。岸边迁建了十二座湖北明清古民居,并以此为依托建有湖北明代藩王博物馆。


木兰湖并非天然形成,而是一座水库——夏家寺水库。夏家寺水库修建于长江的二级支流长堰河干流上,承雨面积142平方公里,灌溉面积19.6万亩,总库容2.89亿立方米(据武汉水务网资料)。修建夏家寺水库在半个世纪以前的"三年困难时期", "几十万农民肩挑背扛,整整用了两年时间才建成这个15公里长、35米高的大坝,使木兰湖的蓄水量达到了3亿立方米,许多人为此而献出了宝贵生命。"(百度百科"木兰湖"词条。"15公里"当为1.5公里。)


2012年夏,笔者走访了黄陂区某街道九个自然村二十多位参加过夏家寺水库建设的老人,电话采访在外地老人一人,向他们了解当时的经历和见闻,顺带也了解了当时饥荒的基本情况。当时生产力极为低下,修建大坝基本靠人力完成,过程可谓艰苦卓绝。施工的高峰时期在1959年,正处于特殊的政治历史时期,饥荒严重,管理粗暴,不少人受伤、患病或死亡。


本次受访的水库建设者年纪多在70-77岁,他们讲述的情况几乎完全一致。总结他们的讲述,大致可以得出以下结论。

一、1959年到1961年这一带没有大的自然灾害。多数人表示不算有灾害。少数提到有灾害,灾害不大。当地为丘陵地形,农田高低不等,受水旱影响各异,不同村子的老人回忆略有歧异应可以理解。


二、产生饥荒的原因,老人们总结为:58年大跃进、浮夸风,上交粮食太多,次年就没有余粮。因为大集体吃公共食堂,农民家里没有贮粮。老少劳力都去兴修水利,农活没有人管。


三、1959年至1961年当地农村民生状况极为恶劣。吃野菜、野草、糠皮、树皮极为普遍。饿死人的情况并不鲜见。本次采访的老人来自九个自然村,有七个村子的老人提到本村曾饿死人,人数一人到四人不等,都是有名有姓(个别死者讲述者只记起来诨名)。有的村子仅采访一人,所述情况或不全面。有一个村的老人表示本村没有饿死人的情况。有一个村子受访者没有细谈。这些自然村一般人口当时多在大几十人到一百多人。


四、夏家寺水库的修建者来自黄陂多个乡镇,他们义务劳动,为修建水库付出了极大代价。据此次抽样了解的情况,死亡人口半数以上和修建水库相关。有的是在工地上出事故死亡,有的是劳动致病而死,有的是饥饿而死,有的是饥不择食食物中毒而死。

当年参加水库劳动的农民,如今最年轻的也在65岁以上,许多老人已经离世。这次采访的老人,有一部分表示当时劳动强度过大,生活条件太差,导致他们落下伤病。大多数老人希望政府能对他们给予一定的关照,让他们晚年过上稍微好一点的生活。对政府给60岁以上老人每月发100元、80岁以上每月发150元养老金,以及近年的乡村合作医疗政策,多数人表示肯定。多位老人谈到夏家寺水库后来产生了防洪、灌溉、旅游等效益,对自己所在村庄的农业生产有帮助,他们觉得自己当年的辛劳也是值得的。谈到大坝捣固等火热的劳动场面,多位老人情绪激动,辛酸之外也多少感到振奋和自豪。总体印象,老人们对当年的困苦虽有怨言,但对服从国家建设需要、需要顾全大局表示了一定的理解。


参加夏家寺水库建设的农民可能数以十万计,笔者时间有限,只采访了这二十多位,所述当有不全面之处。水库移民也为工程做出了重大的贡献和牺牲,但这次只采访到一位返迁移民家属。采访过程中了解到当年黄陂修建了大量水利工程,如梅店水库、院基寺水库、六指人造湖等,建设者和移民也应该有很多往事可以记录,笔者精力、时间有限,有待方家考察、采访、撰录。


夏家寺水库建设应有官方权威记录和档案、图片资料,笔者未曾有机会接触,以下口述史料完全照采访记录,除略微调整次序以外,不作任何整理修饰。文字尽量采用方言。文中的"村",原话为"湾子",即自然村,和今天行政村的概念不同。受访者隐去姓名,用英文字母代替。


A 女,70岁


修夏家寺水库的时候我还在做姑娘,在娘家,17岁。那时晚上加班,到12点吧。一早上就要去工地。早上哨子一吹就要起床。还要做早操,在毛主席画像前喊毛主席万岁,还要唱歌,还要满处跑一圈,每天如此。当时住在工地八里外的一个村子彭家大堰,有的住在空屋里,有的住仓库,有的住在别人家里。早上去工地不见太阳,晚上回来也不见月亮,都是摸去摸回。


当时我还小,被人欺负。床被大人占去,只好铺草睡。屋里漏雨,被子打湿了。雪天下雪,早上起来雪化了,地上都是水。落苕大(非常大)的雨,扁担上不装水不收工(竹扁担的槽积水)。人们躲在粪车下边,不叫收工不敢收工。就那样听着淋雨。

在工地上边,他们都抢着要我拉车,说我会拉车,会出力。站在大堤上,看到自己大队的车子来了,连忙下去把车子钩着往大堤上拉。车里土要装得满,又要拉得快,这样才能拿到欢喜。欢喜是个竹篾做的签子。红旗车发两个签,落后的车子发一个签。有欢喜才有饭吃。我拉车,挑担子,新棉袄被绳子勒穿,棉絮露在外头。

吃,一开始去的时候,吃饭是四两米,当时是十六两一斤。把米磨成粉子,用白萝卜、胡萝卜樱子,倒进去糊羹吃。一个人吃一舀子。后来已经做了一段时间,上面按照我们做的土方的多少,才补助一点,舂半斤米。早上二两半,蒸钵子,做稀饭吃。中午又是二两米。我们大队有的男将(男子),一罐子放二两米,把一罐子水,买的糠头(谷壳的渣滓,两角钱一斤),一人买一大家伙(买很多),用磨子磨了,在住家的人家去炒,拌在一起吃。吃了两天屙不出来,到营部去,用钉子、铁丝嵌出来。涨得得了病,搞得不能做事。

做到腊月28的不准回来过年。我是偷跑回来的。腊月28号妇年们(妇女们)准备偷跑,别的大队的人都跑了,我们大队的没有跑。我们把被窝行李都捆好了,但是当时伙食团在这家的堂屋里,伙食团有两个人在堂屋劈柴,有他们在我们走不脱。已经吹了叫具,到了要上工的时间。有一个男的看到别的人都跑了,拿了一个舀子到瓮里舀水喝,要端里头钵子里的饭吃,被人拦住了。那人说,我担当不起,我们去找营部的领导,领导说把你吃你就可以吃。他们去问领导,结果领导不给他吃,去抱他的钵子,他就在钵子里吐唾沫,想到吐了唾沫你们肯定要给我吃了。结果还是不给他吃。趁他们扯皮的机会,我们几个妇年就偷跑了。那个冷啊,晚上过一个桥,桥板很窄很窄,我又害怕,是趴在上边爬过去的。回村里以后,前脚到屋,后脚就有人撵得来,又往工地上送。有的就在屋里躲,希望躲得过,能在家里过三天年。我躲住了,三十、初一、初二,都在家里。回到家中,我没有领年饭米回来,吃的是老娘一个人的粮食。

1958年过年吃的伙食团(食堂)。食堂在祠堂里,我们都把桌子搬到祠堂里。我们村两个祠堂,大祠堂是伙食团,小祠堂是学校。一碗酸红薯,一碗素菜,加瓜丸子打点汤,两菜一汤。这是58年,到了59年,就随么事都没有了。当时年饭米发到家里吃,一个人一斤大麦,四两高粱,自己弄点自己种的白菜,没有油,水煮盐拌弄着吃。59年没有给油,后来一个月才有二两油。吃的糠丸子,已经长霉了,老娘吃了三个,我三个。吃的时候喉咙刮得痛,老娘说吃不下去。

到了初三,队里哄我们说,都到大祠堂去吃饭。有些人去祠堂吃饭,又被弄到夏家寺去了。我没有去,我听见队里有人在喊,躲着他们,偷偷跑出村去。走到横店(黄陂南部的一个镇,在京广铁路上),坐火车去汉口,找我舅伯去了。我舅伯在汉口。

我姐姐当时已经出嫁了,没有吃的,我在工地上送糠粑给她吃。那时候男人女人都要上工地,抚奶娃的把摇窠挑着上夏家寺去。在住的村里找一个老人,照看一群小伢。做娘的在工地上奶涨得狠,屋里小伢饿得哭。

我前后在工地上做了一年的时间。夏家寺后来还做了几年,修东干渠、西干渠等,还要维修,后来去的人就少些。夜晚做核心墙的时候,跑起来象飞一样,不做完不准下工。拉车,牛车、人车、挑砖都是走一条路,很容易撞在一起。我看着一个老头,这深的胡子,被碾死了,我准备去看,他们吼我,不准看。一下子他就不见了。不晓得抬到哪里去了。

移民被搬到下头红梅大队,还有搬到五当口(音),武湖(黄陂东南部靠近汉口方向的一个大湖)。


B女,76岁


当时好可怜,什么都吃,挑黄花菜、马齿苋、野芹菜。吃树皮,糠算是好的。还吃蚌蚌,放在锅里煮熟,蚂蝗杵出来,看着吓死人。


当时我家爹爹(丈夫)和隔壁的叔叔做粑粑到汉口去卖。糠用开水一和,做成丸子,放在锅里蒸熟,放在簸箕里头晒一晒,一个个捡到箩筐里,早上四点钟从家里出发,走八个钟头的样子,到汉口吃中午饭。汉口街上的人一看,丸子黄亮的,好看,你尝一个,我尝一个,觉得好吃,抢着要。当时是卖两分钱一个,有的抢走了就不给钱。


修夏家寺水库的时候,挑一担土,发一个纸牌(欢喜),才有饭吃。吃那个糠丸子,还有海草丸子,切成丝,嚼不动。快过年的时候,我脚不好,肿得老大,就在厨房烧火。工地上一个书记,姓陈的,他说,你是偷跑去回(回家)还是做下地了(做完了)去回?我是做下地了去回。我在厨房里烧火。老陈做的玉米小麦粉子,和在一起,做成粑粑在灶下沿分。算是对我们做活做下地的人的奖励。先统一一起称,再分碗称,一个人有几多粑,都是一样的。最后剩下两个,给陈书记吃。陈书记说,你们烧火的,应该有补助,多吃一个。当时我还带着一岁的伢,谈起来要哭,要哭几百场。


我们附近的村子,xx下湾,饿死的人可能多些,他们村原来日子过得比较好,树皮、野菜吃不下去,我们村的人吃得下去。我们村里的xx的爸爸就是饿死的。他吃了树皮,屙不出来,用纺线用的铤子(音)去挑,用手挤。后来胀死了。死了以后用竖柜一钉,就算是棺材。


1959年改田改地,我们挖了很多坟,棺材抬到港(村前的小河)边上放着,后来淹水,都冲走了。


打扼(音)的时候,用个石磙子,高头钻几个眼子,用木头做架子,横着一杠,竖着一杠,拿铁丝捆着,十二个男的一组,或者十二个女的一组,打扼,抬起来好高,再放下去(此句老人A口述)。一边人穿着红衣服,打锣鼓,还要唱。


C女,78岁


1959年,我的二舅伯,做夏家寺水库,死在路上没有人抬。1958年底乡里就开始没饭吃。我家里人多,到我头上就没有吃的,小孩也没饭吃,我一气之下就走了,到青山挑土。1959年我在青山造船厂(青山,今武汉市青山区,武钢所在地)二轻局,六个县的人在那里。有饭吃。吃不了往桶里倒。屋里的(乡下老家的)人饿死。当时我和二弟都在青山。我爸爸来青山,大家都添饭给他吃。一粒米掉在地上,他要捡起来。我说爸爸,你捡起来做什么。他说,儿啊,你不晓得,在乡里一个月没有见米。


我1953年出嫁到这个村里。我的老二,55年生,三岁多。让人带到青山,我工作忙没有时间带她。我把她带在地上坐着,她坐着哭。我没有办法,又让人把她带回去。她还是哭,说:"娘啊,你莫叫我回去啊,你这里有饭吃。"我说:"儿啊,你在这里总是哭,回去吧。"送回来三天,我的婆婆出门去做工去了,没有管她,她掉在门前塘里淹死了。孩子的爸爸知道,阴倒我(不告诉我),我过了十几天,回来才知道。到了村口,村里人说,你怎么才回来,你的姑娘淹死了。我听着说,一边走一边哭,走几步扑在地下(正面摔在地上),爬起来又扑在地下,裤子都摔破了。


我孩子的三叔,修水库没有饭吃,跑到青山,是夜晚去的,我们饭已经吃下了地(吃完了),找村里的人在食堂的,说食堂已经下了班,没有饭了。又找到方外的人(外地人),是食堂的干部,他说你想吃什么,去添,多得很。他吃多了,又吐又屙,送到医院里。唉,我们在青山胀死,乡里饿死。


我家隔壁的xx娘屋里是隔壁的镇的。她的爸爸,做水库,死在路上,留下母亲守寡。她那时还小,在娘家。她的弟弟还是哥哥,饿死在屋里,娘还在外头挖麦子。


想起那些年的苦,说不得。97年我屋里爹爹(丈夫)死了,他在汉口(汉阳)当一辈子工人,我这个半边户十几年没有钱。前几年儿子去争取,一个月才有小几百块钱给我。现在条件比那时候好多了。你看村里这路都是倒的水泥,落雨不踩泥巴


作者:叔孙仲通

来源:凯迪社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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