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年前的一个秋天,两个年轻人在一间小房子里举行了婚礼,与寻常喧闹的婚礼现场不同,当时的房间里只有寥寥的几位来宾。拜过高堂,两位新人四目相对,男的21岁,女的23岁,他称她为“姐姐。”
但这位“姐姐”,与他相见不足十次,两人的成亲,是受父母之命的包办婚姻。放在今天看,两人的婚姻很不搭调。
因为新郎是启功,雍正皇帝的九世孙,中国最后一位国学大师,随便拿出一副字画,动辄就上百万。而与他成亲的女人,只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乡下姑娘。论年纪,她比启功长2岁;论外表,她样貌一般,身材更是一般;而且家境普通,也没有接受过多少教育。
启功与章宝琛结婚照
这段婚姻从一开始就不浪漫,甚至可以说很实际。
因为在启功周岁的时候,他的父亲就去世了,从此家道中落,他们家几乎可以说是一夜之间,从中产阶级掉落到了赤贫阶层,穿的衣裤缝了又缝,吃的饭菜也常年没有油水。
启功由母亲和姑姑含辛茹苦地带大,20岁才从中学毕业,而且当初进学校的时候,还是靠着祖父的关系,给走的后门。
说到底,当时的启功也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穷小子。
有一天,他们家门口的巷子里出现了一位姑娘,她撑着一把油纸伞,从细雨微风中缓缓走来。这就是后来与启功结成连理的妻子——章宝琛。
当时,傻小子启功站在家门前,看着巷口的姑娘,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因为这场景像极了戴望舒诗中的丁香姑娘,让他浮想联翩:
撑着油纸伞,
独自彷徨在悠长、
悠长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着
一个丁香一样的
结着愁怨的姑娘。
只是这丁香姑娘走近之后,她那塌陷的鼻梁,略有外翻的鼻孔,还有矮胖的身材,一切的一切,再加上浑身散发出的乡土气息,却让启功大失所望。
母亲告诉他,章姑娘是自己特意从乡下请来,给家里帮忙的。但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母亲没有告诉启功,那就是章姑娘是她为儿子安排好的媳妇儿。
启功与太太合影
很快,两个人就被安排成亲。启功的母亲知道他心中有一百个不愿意,作为接受过新式教育的新青年,论谁都不会愿意。
但在当时,任何一段婚姻都不能避免两个问题:父母之命和门当户对。
用句现实点的话讲:你没钱的时候,就别挑三拣四了,有个愿意陪你过苦日子的人就不错了。而且启功的父亲走的早,母亲希望家里可以多个人来陪儿子。启功也明白母亲的心思,于是答应了婚礼。
只不过这场“有名无实”的爱情,启功并没有过多放在心上,那时的他并没有爱上章宝琛,或许他觉得自己也不需要去爱她。
家里来了客人,他与别人盘腿坐在炕头,围炉夜谈,整晚不睡。而宝琛也没睡,她在一旁端茶倒水,添柴生火,不置一词。启功应该有注意到身旁的妻子吧?只是他没有说过一句问候。
他在家里练字写书,妻子在旁站着,他肯定也注意到了妻子两眼射出的艳羡之光,只不过他还是没有和她谈一句话,可能在他心里,妻子只是一个没文化的乡下姑娘,说了她也不会懂。
被爱的人往往有恃无恐。在这些平淡如水的日子里,宝琛没有过一句埋怨,她只是兢兢业业地照顾着这个家庭。
1957年,启功的母亲和姑姑相继病倒,卧床不起。宝琛一个人端屎端尿,候在床前,寸步不离。两个老人病痛难忍时,脾气也很暴躁,多不好听的话也说过,多难看的脸色也给过。宝琛依然未置一词。
尤其是老太太病情加重之后,事情变得更糟,但宝琛的性子却变得更稳。那时候启功在外工作不顺心,偶尔也会回到家中对着宝琛撒气,宝琛只是笑着,没说一句话。
右一、右二分别是启功姑姑和母亲
这一切,全都被启功看在眼里。
孝字当头,一个人的人品全在她对待老人时,表现了出来。久病床前无孝子,更何况宝琛只是一个儿媳妇。她虽然没有读过什么书,但她的善良、敦厚、大度、隐忍……是多少人读了一辈子书,都学不来的。
而且宝琛的身世其实也很可怜,她的生母很早就离世,而后妈又对她极其刻薄。正因为自己从小吃了很多苦,所以她才会带着弟弟嫁到自己家。
面对着宝琛,启功的心中充满了感激和愧疚,他跪在地上,给宝琛磕了一个头,再次喊了她一声“姐姐。”这声姐姐,他结婚后就没再喊过,但从此这两个字成了他对宝琛一辈子的爱称。
只是当启功明白到要好好爱宝琛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他与宝琛结婚近二十年,两人一直没有生下孩子,而且那时候的启功在大学里教书,经常接触很多年轻的女教师和学生,渐渐的,就有一些风言风语传到了宝琛耳朵里。
宝琛只是一笑,从没有质问过启功。但她心中的愧疚,却不似脸上那么云淡风轻。有一天,宝琛偷偷拎着行李回到了乡下娘家。
她以为爱一个人,就该在合适的时候,悄无声息地退出。经过了二十年,她都没有为启功生下一个孩子,这时就是她该离开的时候了。
只是这一次,启功却誓死不愿意放手,他追到了乡下,想请宝琛回家。岳父拦在门前,不让他进,他就等在门口,白天黑夜地等,但宝琛一直没有露面。
逼不得已,他骗了宝琛,说生不出孩子,是他的原因。这才让宝琛放下了心中的包袱,和他一起回家。
其实,爱一个人哪讲什么对错缺陷。他爱你,你丑也好,坏也罢,他全爱你;你走不了路,他背你,你吃不了饭,他喂你;下雨了,风再大雨再大,他都会陪着你。一个人爱上了你,是莽撞的,是没有头脑的,他顾不了你那么多不完美,更看不得别人对你的说三道四。他只要爱你,有你在身边就够了。
启功和宝琛的余生,都是在这种状态下度过的。
动荡时期,启功受到了牵连,有一次他心绪难平,回家就将所有写下的书扔在院子里,一起焚毁,宝琛看见了,奋不顾身,从火堆里抢回了书,哪怕手上烧出了一堆泡,也全都不顾,她只是不忍丈夫这么摧毁自己的心血。
那时候,启功偷偷地在家里写书作画,宝琛就站在院门口,为他把风,一有风吹草动,就给启功打暗号;再后来,形势越来越紧张,上面也查得越来越严,宝琛就将家中的书本字画全放在一个大罐子里,封存在院角里。
她一直没有告诉启功,因为她清楚启功的性子,这个秘密告诉了他,是藏不住的。
一直到1975年宝琛去世之前,她躺在病床上,才把这个秘密告诉了启功。也直到这时候,启功才知道,宝琛心中还在为自己没有给启功生下一儿半女,愧疚自责。
因为宝琛在病床前,和他托付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让他在自己死了之后,重新找个陪他的人。
只不过这一次启功没有听他的。宝琛死的时候,启功64岁,此后30年,他的房间再未有别的女人出入,唯有那张宝琛的相片,陪伴在他的书桌前,一个又一个春秋。
启功曾为宝琛写下《痛心篇二十首》:
结婚四十年,从来无吵闹。
白头老夫妻,相爱如年少。
相依四十年,半贫半多病。
虽然两个人,只有一条命。
……
我饭美且精,你衣缝又补。
我剩钱买书,你甘心吃苦。
今日你先死,此事坏亦好。
免得我死时,把你急坏了。
枯骨八宝山,孤魂小乘巷。
你再待两年,咱们一处葬。
……
虽然诗名叫《痛心篇》,但字里行间,流露出的全是平淡的幸福,即便面对死亡,启功的心里也很平静。
宝琛陪他吃了那么多苦,他为宝琛做过的事情却很少,在孤身一人的日子里,启功最后的心愿就只剩下“生同衾,死同穴,我死后,一定要把我和宝琛合葬在一起。”
2005年,在一间十几平米的陋室里,启功离开了人世。这时离宝琛去世已经整整三十年,那段阳间未完的缘,终于在阴间再次相续。
晚年启功
之前在网上看到过一则语录,关于一个女儿的疑惑——什么是爱情:
女儿问爸爸什么是爱情?
爸爸说爱情就是爸爸什么都没有,妈妈依然嫁给爸爸。
女儿又问什么是亲情?
爸爸说亲情就是妈妈绝不会让你嫁给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
女儿又问妈妈什么是爱情?
妈妈说爱情就是爸爸什么都有了,依然爱妈妈。
女儿又问什么是亲情?
妈妈说亲情就是爸爸绝不会让你嫁给一个什么都有却不爱你的人。
我想,最美好的爱情,应该就是启功和宝琛这种吧。你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她始终陪你;你什么都有了,也会继续陪她。
相爱未必要始于颜值,但一定是忠于人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