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必须独自承担的下午

"我此后的一生从来没有像那个下午那么懦弱和卑微过，我此后一生，内心从来没有过像那个下午那么痛苦地挣扎，有时候我甚至会想，我这一生走不出的黑洞、莫名的悲哀和悲观都来自那个绝望的下午，那个我必须一个人独自承担的下午。"

文 宁远

长江中下游天灾。

一张照片，照片中一个十多岁的小男孩紧紧地抱着一只小狗走出废墟。这里是湖南临湘的一个小山村，两天前这里还是个宁静的村庄，一场暴雨引发的泥石流将村庄完全冲毁，小男孩的家人全部遇难——只余下这只狗狗。狗狗很乖，事故后一直不吃不喝，乖乖地守在家门口等着主人回来。从学校回到家的小男孩找到了狗狗，将它紧紧抱起。

小男孩紧紧抱起狗的动作深深刺痛了我，我想起多年前那个绝望的下午。

小时候我家有一只土狗，名字我不记得了，白色的，据说是在它很小的时候就来到我们家的，可那时我也还太小，我记得它的样子时，它已经是一只大狗了，那年我四岁，只比它高出一个脑袋吧。它喜欢和我在院子里玩，喜欢我摸它的背，有时我玩累了还会枕着它入睡，它是那么温顺，即使我后来见过太多不同品种的招人喜欢的小狗，这只土狗依然是最温顺的，它的毛发只有薄薄的一层，摸上去有皮肤的温度。

那天下午邻居家的小孩来我家，不知什么原因小孩与狗发生了冲突，一向温顺的狗在他的手臂上咬了一条口子，他哭着跑回家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家院子里突然闯入很多大人，都是小孩的家人，他们拿着棍子带着杀气，嘴里不断骂着，将我的狗追得四处逃窜，狗一开始在院子里跑，一开始跑得快，我还能回想起它跳起来越过院子里的一堆木柴，还能想起它摇着尾巴向闯入的人示好，可是它后来慢慢跑不动了，它的叫声变得衰弱，再后来它被他们追进了猪圈，再后来我在院子里听见狗在猪圈里奋不顾身的惨叫，再后来，狗的叫声听不见了，它死了，再后来，他们走了，再后来，天快黑了，我的家人还没回来，我还一个人站在院子里。还有，地上有它跑过留下的血迹。

以上这些，是我关于那次事件的全部记忆，写得如此艰难，不知看字的人是否能体会到我面对那个下午时内心的绝望和无助。

总之，自那以后，我再没有和狗有过亲密的关系。我只敢远远地看着它们。

那个下午，当面对来自人类的暴力的时候，它一定多么希望我能把它紧紧护着，可我什么都没做，我呆站在那里，眼睁睁看着它在我面前从一条活生生的狗变成一只死狗，我看着它从惊恐走向绝望，看着它消失。

我此后的一生从来没有像那个下午那么懦弱和卑微过，我此后一生，内心从来没有过像那个下午那么痛苦地挣扎，有时候我甚至会想，我这一生走不出的黑洞、莫名的悲哀和悲观都来自那个绝望的下午，那个我必须一个人独自承担的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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