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记者,求求你帮帮我们家吧。”从事公益记者7年,这句话是我最期待又最怕听到的。期待的是,我可以通过新闻的力量为弱势群体发声,为困苦者募集爱心善款。惧怕的是,当传播和筹款不理想时,对方那绝望的眼神和无法挽救的生命。
这样的煎熬已经伴随我走过了7个年头。2009年,我成为山西生活晨报一名摄影记者,和其他记者一样,每日勤勤恳恳地完成新闻采写,我曾经连续半年排名报社所有记者稿件完成量第一。一年之后,我变得不安起来,仿佛看到了十年后自己的样子,依然是每天重复采着不咸不淡的小新闻,于是我试着规划起自己的新闻方向和理想。
一次街边采访时,遇到了一名怀抱重度烫伤儿子的妈妈,她求救无门,蹲在大街上看着人来人往默默流泪。我拍摄采访完毕后,以题为《令人看一眼就心碎的“面具娃娃”》发表于报端,纷纷引开各大门户网站的转发报道,短时间内为孩子募集上百万元的治疗费。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公益报道,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有了这次公益报道,迷茫的我瞬间找到了方向,我认定这就是我的新闻方向和理想。直至今日,无数人仍在问我同样一个问题,为什么我的所有公益报道针对的都是农村大病困苦之人。我出身于农村,从小家庭贫困,见多了因病至穷、因病返贫的家庭。文化程度不高的他们最缺乏的是对外求助沟通的渠道,而生活条件较好的一些人又很难找寻表达爱心的对象,所以,我决意做求助者和爱心人士之间的一道桥梁。
20万、30万、50万、80万……一个个大病困苦家庭在我的报道下得到了帮助。随着我做公益报道被人熟知,求助的人越来越多,如何甄别哪个该帮,哪个帮不了成为了最大的难题。我给自己定下了两个准则:救急不救穷和让人救需先自救。所谓救急不救穷是指,当一个家庭遇到自身无法承受的意外和突发情况,我可以呼吁大家一起来帮忙,但如果是因为懒惰导致家庭贫困,因不务正业导致意外则一概不帮。所谓让人救需先自救是指,如果遇到疾病和意外时,首先需要集全家之力先行自我救助,而不是全家歇业在家等人救。其次是留着不止一处房产和车辆不愿变卖却让他人捐助。
新闻的三个基本特征时效性、真实性、客观性,这是我从业伊始就刻在骨子里的。这三个基本特征里以真实性尤为关键,在信息传播飞速的今天,一则虚假新闻引发的负面效应,不仅仅影响新闻当事人和媒体的公信力及形象,甚至可能会在短时间内就引爆公众情绪,造成严重后果。而对于公益报道亦如此,社会爱心人士对弱势群体的关注从来就不缺乏热情,如果因为报道失真,对于爱心的消费将等于关上了所有弱势群体获得帮助的机会。
7年间,对于公益大环境我时刻心惊胆颤。“郭美美事件”、“罗一笑事件”,都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公益报道的公信力。在公益报道中,如何确保新闻的真实性对于从业人员是个不小的考验,同样一个新闻事件,如果从不同的角度解读,就会得出不同的甚至截然相反的结论。特别是对于需要帮助的人,为了获得帮助,个别当事人会故意夸大其词,有时甚至捏造一些情节。所以在采访中,不能只听一家之言,一定要倾听来自不同立场的声音,才会对事件的全貌有一个真实、全面的把握,也能产生相对客观、正确的判断。
尽管磕磕绊绊,在自媒体爆发之前,6年时间,我为200多个家庭筹集近1000万善款。最让我兴奋的是,腾讯新闻+公益的不断扩大。2016年11月份,我正式入驻企鹅媒体平台,有了自己的企鹅号“马小马”,仅仅半年时间便为上百个家庭筹款1000万。
在这些公益报道里,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一些外省的求助者。由于我身在山西,对于外省的求助,首先我无法实地核实相关信息,其次差旅费用的问题,所以起初我是不接受外地求助者的。他们借助微信或公众号一次次乐此不彼地给我留言,很多都是坚持一星期半个月,看着他们的困境,我于心不忍,开始思考如何对外省求助者进行帮扶。正在我犹豫之时,小星欣志愿者给我发来一组图片:“湖南2岁的‘大头娃娃’头大如球无钱治疗,妈妈冒险用注射器抽取脑积液”。
经过反复确认,我的第一篇外省求助新闻发布了,短短2小时之内为孩子筹集了30万元的治疗费。有了这次成功的案例之后,全国各地的求助纷沓而来,我开始借助当地志愿者、当地记者、当地公职人员等等,通过第三方对求助者的信息进行核实取证。对事件核实清楚后,再请求助者通过腾讯公益申请乐捐项目,经腾讯公益再次核实诊断证书、病例、贫困证明等一系列手续。两次确认无误后,我再指导当地摄影师根据求助者的情况拍摄成图片故事,采写文字、编辑、发布。
据腾讯新闻发布的2017上半年自媒体公益报道,我的报道占据总数近30%。随着越来越多人加入到了公益报道,我又陷入了思考。如何将公益的方向拓宽?如何为更多的人提供帮助?除了捐款捐物还能做些什么?
带着这些思考我开始了另一个报道,一个9岁女孩爸妈离异,她已经3年没见过妈妈了,她六一节的心愿就是想见妈妈一面。当地爱心人士通过跟孩子妈妈多次电话沟通,最终孩子妈妈请两天假回来与孩子相见。得知这个线索后,我内心的迷惘似乎找到了答案,在这个物质横流的时代,很多人为了生计忽略太多情感需求,特别是亲情缺失。
我以题为《女孩三年后首见妈妈 分别时追车跑到累瘫》报道了小女孩对于妈妈离开的万分不舍,报道一经发布,就引来千万网友的关注和点评,有谩骂的、有心疼的、有哭泣的,更多得是对自身的反省。“7万多条评论我和孩子妈妈挨着看了一遍,就像网友所说,父母的爱对孩子是最重要的,做父母的不管有多大矛盾也不应该让孩子受伤。”一个月后,女孩妈妈和爸爸复合了。一条新闻不仅唤醒了孩子父母对于孩子的爱,更唤醒了无数网友。我认识到,公益不只是捐款捐物,更可以在精神上唤醒更多的人去爱与付出。
山西岚县是国家扶贫重点开发县,据统计全县共有1566名留守儿童。虽然生活和学习环境艰苦,很多孩子却成绩斐然,家里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满墙的奖状就是最好的装饰。这些孩子很多都曾出现在我的新闻报道中,他们努力学习、努力生活,可很多孩子连大山都不曾出去过。心酸之余,我想为孩子们做点什么。
8月21日,在我的努力下,由腾讯新闻和岚县慈善总会发起,上千名爱心人士慷慨解囊募集近6万元,16名品学兼优的孩子来到北京为期一周的旅游和学习。第一次看见小提琴哭了;为了看升国旗激动得三晚没睡觉;长城上捡垃圾、搀扶老人……孩子们怀着感恩的心一边旅游一边上演着一幕幕令人动容的故事。这一趟旅行,或许并不能改变他们的生活现状,但相信会成为孩子们最深的记忆。
爱是可以传递和流动的。8月27日,山西长治一家爱心企业捐助贫困大学生现场,李雪将自己的第一个工资放进了捐款箱。两年前,我曾以题《父母以死相逼 寒门兄妹学子跪别父母返校》报道了李超、李雪兄妹俩励志求学的故事。如今两年过去了,兄妹俩一个继续考研,一个考取重点中学任教,他们不忘当初别人的帮助,在自己有能力之时,将爱传递下去。美好结局让人感动。
一路走来,个中艰辛只有自己知道,可看到自己曾经帮助过的个人、家庭正在变好,内心的所有苦痛便不值一提。未来,这条路可能会更艰辛,我依然会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