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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
都具有创造的潜能
再小的手艺,也有自己的价值
让世界看见你
无限可能
文| 雷虎 摄影| 阮传菊
图文版权归属原作者,仅限交流学习
✍以下为图文
每一件银器里,都记录着爱情和生活的滋味
每个女人都有个梦想:
包、鞋子、首饰,随便挑;
每个男人都有个噩梦:
包、鞋子、首饰,随便选。
去湘西苗寨寻访苗银艺人后,
她的梦想我的噩梦同步实现。
提到苗族,
每个人眼前都立马会浮现出一幅景象:
美丽的苗族姑娘着盛装款款走来,
别在五彩苗服的银饰叮叮作响。
华贵的银饰反射着太阳的光亮,
让光彩夺目的苗女宛如鲜花盛放。
我们坐上了乡村巴士,
赶往凤凰县城19公里外的山江镇。
游客慕名而来,
只为逛湘西末代苗王龙云飞的“苗王府”。
我们寻寻觅觅,
因这藏着湘西苗银世家麻氏家族最后传人。
我拨通了银匠麻茂庭的电话好几次,电话才接通:“我正在打银,没空去接你,你自己过来吧。下车后你看到旁边有个小巷,穿过小巷隔着稻田看到山坡上的苗家就是我家了!”
小巷并不幽长,行过十几米就到了尽头。小巷的尽头是一片新月型的稻田。深秋,水稻早已收割完,不知谁在稻田里的一角堆砌满了水泥砖。稻田的尽头是一座矮山,有几栋青砖灰瓦的苗居隐藏在稀稀拉拉的树丛中——这儿便是银匠麻茂庭的藏身地了。
从田埂边上的水泥路绕到矮山边上,矮山上的民居倒还有几分山寨气象:沿着山脚用石块砌起高墙,几户民居就立在石墙之上。石墙只留有一条石阶上山,石阶旁边有一不知名的古树,古树下坐着一位着苗服的佝偻老人。
我们向老人打听麻茂庭家地址,但是老人似乎听不懂普通话,于是我指了指老人手上的银手镯,做了个抡锤打银模样。这时老人才回过神来,指了指山寨最靠边的那一栋民宅。
踏上三级石阶推开了银匠家院子虚掩的门。
门后是一个别致的小院,
地上铺了一地的枯叶,
有两个小孩在院子里嬉戏,
想捡起落叶往彼此头上堆,
院子里有持续而有节奏的“咚咚”声回荡,
想必那就是麻银匠在打银了。
打银声从房子的角落传出:
那是在房子楼梯拐角处,
一位清瘦的老人一手拿着火钳,
一手抡着铁锤正在作业,
嘴上叼着的烟随着老人的呼吸一明一暗。
他对面的楼梯上,
一只猫正尊在楼梯上,
一动不动的看着老人打银,
似乎老人正在打制的银器,
是送给它的礼物。
老人看到我们之后示意我们坐下,
自己把手上的银器打完后,
直上楼拎了一个红布包下楼。
老人把红布包往八仙桌上一摊开,
整个屋子立马“蓬荜生辉”了:
各式各样的银戒指、手镯、头饰……
让这偏远苗居变成四十个大盗的藏金洞。
麻茂庭说,
他只是个打银匠,并没什么故事可讲。
如果说真要讲故事,
那就得从这个村庄和这些老银饰的历史说起:
去杂:铁匠憋足气后对着铁棍猛吹一口气,一串火星从融炉中冒出在空中四散飞舞。宛如银桨中藏着一条金鱼一口气吐出了无数气泡。飞舞的每一个火星都是碎银中隐藏的杂质。
麻茂庭家是湘西有名的苗银世家,
麻家的苗银传到麻茂庭手上,
已经是第五代了。
麻家打银的历史,
应该从麻茂庭爷爷的曾祖父说起。
麻茂庭点燃一支烟后进入了回忆模式:
“那应该是清朝中期的事情了!”
这一年,
三江镇来了一位挑着货架的游方银匠。
正好麻家要为将要出嫁的女儿准备嫁妆,
就让游方银匠在麻家住下了。
没想到银匠人技艺精湛,
为麻家打出的银饰不仅让麻家人眼前一亮,
更让整个山江镇的村民垂涎。
制银条:融化的银水倒进凹糟,冷却后就成为一根银条。
苗民纷纷效仿麻家,
让银匠打为将出阁的女儿打银嫁妆。
于是,原本只准备在麻家住三个月的银匠,
竟然在麻家住了整整三年之久。
因为麻家人对银匠非常照顾,
银匠人作为回报就收了麻家主人的儿子为徒。
锻银:用火钳左手架住银条,右手抡起铁锤开始敲打。每敲打一下就把银条翻个面。千锤百炼后,一尺来长的银条硬是被敲成了一根一米多长的银线。
在为全山江镇的苗民打造了银器后,
银匠继续挑着货架游方去了。
而麻家人却在山江镇坚守下来,
农忙时封炉,农闲时操锤。
拉丝:把细长的银线,拉成如发丝一般的银丝。
拉丝是个辛苦活,
大冬天的居然把
银匠拉得满头大汗,
也把暗淡无光的银线拉得光彩夺目。
最开始,
麻家只为山江镇的苗民打制嫁装,
慢慢地,
因为麻家人打制的银器精美绝伦。
麻银匠的名气越来越大,
周边苗寨的苗民也慕名而来。
甚至有人以订制银器之名来偷师,
麻家人并不守旧,
有人来学习打银,
麻氏就欣然相授予,
久而久之,
山江镇慢慢成为了湘西的银器之乡。
麻家从事苗银制作的人多了,
山江镇的市场容量不够大,
有的族人就迁往附近的州县。
最终,山江镇麻氏银匠的名号,
开始在周边州县流传,
麻氏家族也发展成湘西最大的银匠流派之一。
一根烟抽完,
苗银家庭的历史也从清代穿越到了现代。
“这就是银匠的现在了,
全镇人都住上新楼房,
但我房子还是结婚时起的木头房!”
麻茂庭指了指自家的老木头房子,
又指了指镇上那些新盖的高楼自嘲。
以前银匠是苗寨最受人尊敬的职业,
如今,
苗银艺人已经跟不上苗寨发展的节拍。
以前,
银饰是苗族居家旅行必备神器,
苗族订亲,头饰,披肩再穷也先送半套,
另半套过门时必须付清。
上世纪90年代,
山江镇汉化的苗族开始拒绝银饰做彩礼:
“我们已汉化,不戴银了,直接送钱好了。”
你汉化很轻松,
对银匠后果很严重:大批银匠失业,
麻茂庭五兄弟,四个改行了。
教徒弟十五人,十四个不沾银了。
还好,麻茂庭手艺闻名乡里,
虽说汉化凶猛,
但山沟里还苗风稍存,
麻茂庭一年还能接几单生意。
在麻茂庭扛不住,
也准备放弃传祖传手艺时,
旅游兴起了,非遗评选也来锦上添花,
他的银匠生涯柳岸花明了。
他成为全国第一批国家级苗银传承人。
升级为国家级,名气大了,订单多了,
却也画地为牢了
——别家可以用白铜做银器,
自己的银只能是纯爷们儿。
我们提出要拍摄苗银制作工艺,麻茂庭说不急,他带我们来到矮山上的苗寨,说只有我们看懂了这个“苗风遗存”的村庄才能更好的理解苗银。
他抚摸着村庄那青石垒砌的石墙说,湘西向来多土匪,因而传统的苗寨大多依山而建,都有自己的防御工程,而这石墙便便是村子的“城墙”;又指石墙上那唯一的台阶说,这便是村寨的寨门。而寨门前那颗已空心的老树,则是土匪攻寨火攻时的杰作。
最终,麻茂庭在寨子的最高处停下了。村子的最高处是两处建筑,一处是一间已经坍塌的老屋,一处是类似烽火台一样的石头房。麻茂庭叼着烟和石头房相对无言。原来,这石头房子是苗寨的堡垒。而这老屋,正是麻氏银匠的祖宅。
以前,当土匪来了,村民们会把村里的贵重物品放在这堡垒中,然后在堡垒中做最后抵抗直至救兵到来。而银匠作为寨子里贵重物品最多,威望最高的家族,他们理所当然选择了靠近堡垒这全村最安全的地方。
苗族银饰情结深重,只因苗族从来都缺乏安全感,因而“安全”一直是苗族人追求的方向。苗族人起源于中原,但是却被迫迁徙到湘西、贵州、广西、云南等多山之地。
这些地方是毒虫、瘴气多发之所,因而苗族很自然的对有鉴毒功能的银情有独衷。再加上苗地多战乱,战乱起时只能挑细软值钱的逃,而既能当饰品又能做传家宝的银器成了最好的选择。
参观完苗寨,
我们也读懂了苗人和苗银的关系,
麻茂庭这才回到自己的作坊,
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苗银匠人分为游方银匠和定点银匠两种。
教麻家打银的银匠属于前者,
麻茂庭属于后者。
对于麻茂庭来说,
山江镇这个名为黄茅坪的村庄,
既是麻茂庭作为苗族人物质形态上的故乡,
也是他作为手艺人精神意义上的家园,
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
麻茂庭每天的生活都是从上午十点开始的。
他首先在融炉中生起木炭,
随着“呼呼”的拉风箱声响起,
融炉中很快就燃起青色的火焰。
麻茂庭从炉子上拿起一个酒盅大小的铁杯,
往铁杯中倒入些许平时做银饰的边角料后,
把铁杯放进木炭中。
这一步叫融银,
任何一种精美的银器,
都是银在从烈火中融化后锻造而成的。
融银是个漫长的过程。
麻茂庭先用火钳夹了块木炭点了根烟,
然后边悠闲的抽着烟边缓缓的拉着风箱。
看到融炉中的木炭燃起,
黄猫鬼使神差地跳到炉上。
一人一猫,
你看看,我看着你,相对无言。
你拉你的风箱,我烤我的炉火。
打银43年,
陪伴他的猫已经不知是第几只了。
点一盏油灯,
拿出一只细小的铁管,铁管一头衔在嘴里,
另一头放入油灯火焰中,
用钳子夹住戒指放在油灯火焰前方。
银匠深吸一口气后,气流从细铁管中喷出。
喷出的气流通过油灯火焰后,
把豆大的火焰吹成了一条火舌。
覆盖住了整个戒指。
银匠就样嘴衔铁管,
用他呼吸之间产生的火舌炙烤着银戒。
时间整整持续了四五分钟,
银匠整整吹烧了上百息,
戒指终于从银变红。
看到戒指变红,
银匠赶紧停止吹烧。
顾不得戒指滚烫,拿起镊子,
夹起桌面上一朵朵细小的银花往戒指上沾。
待戒指上溶化的银水沾住九朵银花后。
银戒又用火钳夹起带银花的戒指,
放在油灯前开始了新一轮的吹烧。
又是一百次呼吸之间,
银花和戒指一变得通红,
表皮变成部分银桨把彼此牢牢的焊接在一起。
再经过擦洗和抛光等环节后,
一枚小小的银戒才宣告结束。
这时银匠又点燃了一根烟,
把银戒放入手中仔细端详,
仿佛那是一枚求婚时要送出的信物。
感觉银戒没有瑕疵了,
银匠才缓缓走到八仙桌前,
把新出炉的戒指往那银器堆里一放,
那银戒就如一朵浪花没入海洋之中。
这时麻茂庭的妻子从外面赶回来,
麻茂庭从八仙桌上的银器堆里,
拿出刚打好的银戒递到妻子手上:
“刚打好的戒指,你看合不合适!”
妻子把戒指戴在手上左瞧右看,
用我们听不懂的乡音和丈夫交流了很久,
听口气像是批评中夹杂着表扬。
麻茂庭听后若有所失,
拿着银戒指返回工作台开始回炉
——不仅仅是这枚戒指,
这八仙桌上满足苗家生活的各式各样的银器,
要想出厂,
都得经过妻子这最严厉的质检员。
以前我以为,
最美的苗银因匠人的烈火与锤打催生。
这时我明白,
妻子歹毒的眼神才是苗银的不可或缺。
银匠妻子在山江镇中学食堂上班,
中午她在给孩子们烧完午饭后才抽空回来。
我以为她是回来给银匠做午饭的。
后来才知道,
麻家两百年来就没有吃午饭的传统
——打银有很强的连续性,
为了不耽误工作,
银匠们自作主张,
把一家人的午饭都给省了。
银匠妻子回家是为告诉麻茂庭,
有人需要新盖房子,
需要水泥砖
——如今银器生意不好做,
麻茂庭不得不另谋出路,
他在自己家们口弄了个建材厂。
我该如何给眼前的这位定位呢?
银匠还是工头?
其实,麻茂庭的举动并不出格,
他遵循了从古以来苗族银匠的传统
——历史上从来就没有职业的苗族银匠。
所有的银匠都是在农忙时封炉,
农闲时开锤。
不同的是,
古时银匠开锤,
是因为苗银是苗家穿在身上的符号,
而银匠是用铁锤记录历史;
如今银匠封炉,
只因苗银作为一种文化符号,
消失的步伐迈得太快,
年迈的银匠人角色一时半会转变不过来。
但无论世事如何变迁,
作为银匠的女人都是最幸福的:
也许包、鞋子没办法随便挑;
但首饰,只要你想得到,
银匠就没有打不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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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婚三十多年,银匠打出银器无数,
妻子甚至无法拥有一件,
但每打出的银器,都会让妻子尝鲜。
光鲜的银器,
对恋人来说,是爱情的感觉,
对银匠夫妇,是生活的味道。
作者:雷虎/阮传菊,行走江湖的夫妻档,一人文字,一人图片,寻访手艺,关注乡村,记录平凡人不平凡的故事,尝试格式化生活之外的另一种可能。微博@青鸟天际,公众号:侣行记艺(ID:lvxing-jiy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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