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凤梅对话田文昌：中国刑辩泰斗打磨40年的“律师之歌”终于在京都30岁时唱响丨卓越之道第二季

“几十年来，我一直有个心愿：写一首律师之歌，我来指挥一场演唱。今年，我实现了……”78岁的中国刑辩泰斗——京都律师事务所创始人、名誉主任田文昌最近很欣慰，在2025年的京都年会上，他自己作词作曲并指挥演唱的《京都律师之歌》终于登台演出，为京都30岁庆典做了一个满意的序曲。

北京市京都律师事务所成立于1995年 ，秉承“追求卓越，不负重托”的事务所文化，凭借“卓越的项目管理能力、顶级的律师专业能力、一流的市场资源能力”三大核心竞争力，已经 从以优秀刑事诉讼业务为主导的律师事务所发展为综合性律师事务所 ，成为汇聚800余名法律精英，覆盖13个优势业务领域，在北京、上海、深圳及日本横滨等十几个国内外城市设立服务机构的强大法律服务平台。

田文昌被称为中国律师界刑辩领域的泰斗级人物，以擅长办理各类典型疑难法律事务著称。 他的那句“律师既不是天使也不是魔鬼”成为行业名言。身为律师，他提出“律师不是正义的化身，但他可以通过自己的行为维护正义”；身为律所创始人，他掌舵律所发展方向，实现京都的“三次创业”，坚持“先做强，再做大”的长期主义理念，走出了行稳致远、与时俱进的发展之道。

• 坚持“先做强，再做大”，京都如何攻克律所管理难？

• 如何突破专业人才片面化瓶颈，探索高校与律所的深度合作之路？

• 刑辩律师有何特殊的责任与使命？

2025年1月9日，律新社卓越之道第二季走进京都律师事务所， 律新社创始人、CEO王凤梅 与 京都律师事务所创始人、名誉主任田文昌 进行对话，探讨律所管理与发展理念及专业化人才养成之道。

如何理解京都“先做强，再做大”的发展理念？

我1995年从中国政法大学转行出来做律师，不仅是为了追求个人职业发展，更有一个梦想： 打造一家专业、正规、综合且具有广泛影响力的律师事务所，这也是京都30年来一直在探索的发展之路 。

“先做强，再做大” ，简而言之，就是先追求业务精湛与行业领先，再寻求规模扩张与业务多元化。做强，意味着我们在业务上精益求精，不断提升服务能力和水平，直至成为行业标杆。做大，则是在此基础上，根据市场需求和行业趋势，适时扩大律所规模，进一步拓展业务范围。

京都自成立以来，虽然长时间内以刑事业务著称，但实际上我们始终致力于打造一个综合化的律师事务所。京都最初的创始团队除了我，还汇聚了当时各学科的杰出人才，比如中国第一个民事诉讼法博士、第一个行政法博士、第一个留苏博士、以及最年轻的民法学副教授等一批在行业内举足轻重的学者，每个人都是当时国内高校的学科带头人，我们也被形象地称为“博士教授所”，因此京都从一开始就具备了综合化的框架。遗憾的是，由于部分创始成员后来选择回归高校，京都的业务重心一度偏向了刑事辩护。

但我们并未放弃综合化的发展目标，而是先以最强的刑事业务打开市场、站稳脚跟，同时探索综合化、团队化的发展之路，逐渐搭建起包括其他诉讼业务和非诉业务在内的多个学科团队，形成了综合多元的业务格局。

在做强做大的过程中，我们始终坚持综合化、专业化、团队化、国际化的发展目标。 综合化要求我们为客户提供全方位的法律服务，满足多样化的需求；专业化则要求每个律师都有自己的专业强项，保证并不断提升高质量服务的能力；团队化强调律所内部的协作和配合，通过科学规范的管理模式，摒弃分账制、各自为战的松散管理；国际化则是我们走向国际市场、为客户提供跨境法律服务、提升国际影响力的必由之路。

目前来看，无论是专业实力、发展规模、业务布局，还是文化建设、人均收入等方面，京都基本实现了从“做强”到“做大”的阶段性目标。

《先做强再做大 综合规模所发展路径》

2002年左右，您在京都内部管理改革中首次提出了所有权与管理权分离的模式，并在2011年成功实施了非律师担任管理合伙人的创新管理模式。这一变革的初衷是什么？这个模式对律所发展带来了哪些影响？

在大学执教期间，我曾担任过行政管理岗位工作，但我一直认为我的兴趣与专长在于法律专业领域。创办京都后，我深刻体会到专业管理对律所长远发展的重要性，而且又想让自己的精力更专注于律师业务和理论研究，因此借鉴了国外律所的经验，于2002年提出了 “所有权与管理权分离” 的理念。这一理念的初衷是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让合伙人能更专注于业务。

但实施这一变革的过程并非一帆风顺，挑战主要来自两方面： 一是律所内部对引入外部管理者持怀疑态度；二是寻找业内具备管理能力的复合型人才极为困难。 律师圈中具备这种融合能力和管理能力的人才并不多，即便有这种能力也会优先专注做业务，而非转型为管理者。最后，我不得不将目光投向行业外，经过多次尝试和磨合，才在2011年成功引入了非律师担任管理合伙人。

我们的非律师管理合伙人相当于执行总裁，作为律所管委会的成员负责律所的日常管理，其收入也与全所收入紧密挂钩，与所有合伙人共进退、同荣辱。这一模式成功地将业务型合伙人从繁琐的管理工作中解放出来，使他们能够更专注于法律业务，提升专业水平和服务质量。同时，专职管理者可以对律所内部资源进行有效整合与协调，提升了律所在品牌建设、市场开拓、公共案源获取等方面的竞争力。

在推动这一变革的过程中，我们还深刻意识到 分配机制是律所管理的核心 ，必须摒弃传统的分账制，转而建立更公平、合理的利益分配机制，才能构建起高效有序的管理体系。这一机制的改革是京都专业化、团队化、综合化发展的保障。

《十年磨一剑

如何理解京都的三大核心竞争力——“卓越的项目管理能力、顶级的律师专业能力、一流的市场资源能力”以及它们的具体体现？

京都的卓越项目管理能力是综合化、专业化、团队化发展目标的具体体现。 我们建立了高效有序的管理体系，依靠专业管理团队和机制，确保在大型复杂案件中，能够迅速调配多专业、跨地域的律师团队，精准响应客户需求，提供优质服务。

这背后，是京都对管理成本的长期投入和对管理效益的坚持。我们设立了行政支持部、业务管理部、市场品牌部和财务部四大管理部门及专职管理合伙人，为项目管理能力提供了坚实的支撑。很多律师在选择律所时只考虑自身收入比例，而忽视了团队合作带来的潜在收益。我们追求的是通过团队化机制来增加创收，从而覆盖管理成本并提升收入，而非提高分账比例来压缩成本。

顶级的律师专业能力是京都的核心竞争力。 我们非常注重律师的专业素养和能力提升，通过设立专业部门、引导律师专注特定业务领域，以及常态化培训策略，不断提升律师的专业水平和服务能力。同时通过科学的管理机制和分配机制，确保每个人都能在专业方向上持续深耕、各展所长并充分合作。这些措施使京都律师团队在各自领域内具备顶尖水平，有效提升了解决复杂法律事务的综合能力。

市场资源能力则融合了业务能力和管理模式的优势。 在业务方面，我们拥有坚实的综合所基础，涵盖三大业务方向和13个细分团队，通过资源整合实现团队协作和资源共享，提升市场影响力和竞争力。在管理上，我们拥有市场管理部和品牌部，能够通过团队化市场推广，注重品牌建设和口碑传播，树立京都的品牌形象。

多年来，我们致力于提升这三大核心竞争力，已经取得了显著成效。2024年，京都不仅保持盈利，还连续三年大幅增长，创历史新高，人均创收也在行业内处于领先水平。这一成绩正是对我们持续建设核心竞争力的有力证明。

《为何搞团队化管理？律师自己赚100万

我们了解到，近日京都与纽约知名律所FOX HORAN&CAMERINI LLP达成战略合作，签订了谅解备忘录（MOU）。未来京都有怎样的出海规划？如何开拓律所的国际化道路？

国际化在京都律所成立20周年之际便被确立为新的发展目标。过去，国际业务曾是京都的一块短板，但近年来我们积极加强了在这一领域的发展，目前已成功在日本本土设立分所，并且与纽约顶尖律所FOX HORAN&CAMERINI LLP达成了战略合作，签署了合作备忘录（MOU），这标志着京都律所在国际化的征途中迈出了坚实的一步。

对于出海战略，京都秉持审慎而坚定的态度。我们计划在未来逐步且有序地扩大国际业务版图，不会盲目追求规模扩张。我们一定是以实际需求为指引，以自身实力为基石，力求每一步都稳健有力。我们将根据业务发展的实际需要和自身的综合实力，审慎决定分支机构的设立数量与地点，还是那句话：“先做强，再做大。”

2024年12月19日，北京首个博士后工作室及博士创新实践基地在京都落地，为何会选择与西北政法大学进行这一合作？您如何看待并规划未来高校与律所的深度合作，以培养兼具理论与实务能力的高质量法律人才？

这实际上是我多年来的一个夙愿。我在中国政法大学任教期间，就深刻意识到法学教育理论与实务脱节的问题非常严重。转型为律师后，我更加深刻地体会到这一问题的严重性和紧迫性。

这次与西北政法大学的合作源于此前创办的刑事辩护高级研究院，并在历时7年多的运行中取得了显著成果。在此基础上，现在进一步推进了博士和博士后的合作培养。我们成立了博士后工作站和博士创新实践基地，旨在发挥多重作用： 首先 是博士后能在律所实习，从实际案件中提炼理论问题； 其次 ，双方可以共同研究法学新课题，这些课题往往源于实务挑战； 同时 ，我们致力于培养既有理论素养又有实务操作能力的博士生，为高校输送实践经验丰富的法学人才。2024年，全国多所高校，包括北京大学在内，都设立了法律博士培养点，旨在培养从事法律实务工作的专业人才。我们这一机构对于这批法律博士的培养将具有重要价值。

关于法律人才的综合素质，我认为这是一个重要且紧迫的问题。法律作为应用学科，其核心价值在于解决实际问题，但我们的教学和实务中存在明显的理论与实践脱节问题。举个例子，我们经常论证和强调证据的合法性、真实性和关联性，却忽视了其对于控辩双方的不同意义。我曾遇到一个案件，被告人凭借一份“非法”取得的文件证明了自己的清白，证据的取得方式存疑，但它却能证明被告人无罪。此类实践中遇到的辩方证据“合法性”问题，在理论框架内几乎是个空白。因此， 理论与实务的结合变得尤为重要 。此次与西北政法大学的合作，正是我们打破理论与实践壁垒、培养高质量法律人才的重要一步。我们希望通过这一合作，培养出既具备深厚理论功底又拥有丰富实务经验的人才。

京都在2023年成立了京都KING青年律师“京”英俱乐部，举办了全国青年刑辩律师论坛暨青训营活动。京都律所内部是如何培养律师人才的？您认为青年律师应注重培养哪些能力？

中国律师行业历经40余年发展，已经快速发展形成了一定规模，但尚未实现职业技能的专业化。直至今天律师的业务培训还仍然停留在理论讲授层面，缺乏专业实务培训。这是律师、法官、检察官群体共同面临的问题。

我们借鉴了国外先进的诊所式培训模式，并结合中国刑事诉讼的特点，创新性地推出了参与式培训模式。 这一模式要求学员全程参与模拟实务操作，将理论知识与实务技能紧密结合。在培训内容上，注重覆盖刑事辩护律师实践操作的全过程，从案件分析、法庭调查、质证直到辩论，每一个环节都让学员深入角色、亲身体验。这种小班互动的培训方式不仅提升了学员的技能水平，而且培养了他们的专业素养和实战能力。

同时， 我们坚持四个培训原则：一是培训者与被培训者平等交流，身份不分主次；二是鼓励创新和开放化思维，不设标准答案；三是人人高度烧脑，充分参与，共同提升；四是资源充分共享，放大培训效果。 这样的培训模式不仅提升了学员的专业技能，还让他们在团队协作和沟通能力上得到了锻炼。

对于青年律师而言，我一直主张通过集中、系统的培训模式来提升律师的整体素质，集体培训能够开阔眼界、提升效率，打破门派观念、博采众长，培养出更多的人才。同时应注重培养两方面的能力： 一是深化理论功底 ，构建与实务紧密结合的理论架构，掌握贴近实际的理论知识； 二是加强实务操作技能培训 ，确保律师的作用能得到真正发挥。

京都正是采用了这样的培训模式，并将其常态化。这使我们的专业化程度不断提升，也是我们吸引青年律师的一个重要因素。从京都走出去的许多优秀人才，如今都已成为行业中的精英，为他们的职业生涯开辟了新的天地。

您是业界知名的学者型律师，您认为现在律师在专业化上面临着哪些新要求？律师如何与时俱进，提升专业化水平？

历经40余年的发展，中国律师制度已进入全新的发展期。当前律师职业面临的最大挑战无疑是专业化。

我认为， 律师提升专业化水平，一 方面要具备扎实的理论功底，另一方面要多接受职业技能培训 。理论功底方面，除了要对法律的来龙去脉有所了解，更要注重理解法学原理、原则、理念，以及广泛涉猎跨学科的知识。职业技能方面，要通过参与式培训模式，如实训、演练、点评等，将理论知识与实践操作紧密结合，在实战中发现问题，寻找解决之道，从而系统提升刑辩专业技能。

以刑辩律师为例，专业化发展要解决什么问题？ 一是理论与实务的结合 ，确保知识体系既有深度又有广度； 二是相关学科的融合 ，拓宽视野，增强综合分析能力； 三是程序法与实体法的结合 ，确保辩护策略的全面性和有效性。如此，我们才能够把理论功底真正打牢。说到刑事辩护的理论问题，既包括法学知识的理论，也特指刑事辩护的专业理论。对于年轻律师，尤其是年轻刑辩律师而言，打牢理论基础、强化技能训练是通往成功的必经之路。

京都是最早专注于刑事辩护的律师事务所之一，您认为刑辩律师有什么特殊的社会责任？京都在法治社会发展中有什么样的使命？

刑辩律师的社会责任在于通过辩护维护法律正义，但在中国律师制度还并不完善的现实环境中，这一理念还没有得到完全的认可。我曾在央视的采访中呼吁，希望在全国范围内展开一场关于“律师是个什么东西”的大讨论。

我认为， 对刑事律师的辩护可以作这样的理解：一个无罪的人通过律师的辩护可以重获清白；一个罪轻的人通过律师的辩护可以免受重罚；而一个真正犯有重罪的人经过律师的充分辩护之后仍然被处以重刑，也可以在程序的正义中体现出法律的公正性 。

当然，刑辩律师在现实中面临着诸多挑战和困难，这使刑辩律师的发展道路可能显得狭窄而艰难。但从历史的长河来看，中国的法治进程在不断进步，我们已经从无到有走过了40余年的历程，老一代律师已经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我们要继续沿着正确的方向前进。

京都作为最早见长于刑事辩护的律师事务所之一，在中国法治建设初期，见证和参与了时代的进步和中国法治建设的发展历程。但法治社会的进步是一个长期而复杂的过程，我们需要接受现实、保持信心、努力改变，要在现实中不断总结经验教训，调整和完善自己的策略方法，更好地履行刑辩律师的社会责任。只有大家都尽心尽责，努力扛起社会责任，才能得到社会的认可，律师的地位才会越来越高。也只有这样，社会的公平正义才不会有缺坏。

您如何看待法律职业共同体这一理念？律师是法律职业共同体中的一个重要部分，您认为应当如何营造一个积极认同、深切尊重并善待律师的法治生态环境？

我认为，法律职业共同体的形成是一个必然趋势，但不可强求。我曾在加拿大考察，他们的最高法院的大法官虽然各有自己擅长的专业背景，但审理案件时是平等表决。我就此询问对方，如果遇到非自己擅长专业的案件时，如何确保有效审理和公正判决？对方回答说，关键在于对双方律师陈述内容的理解和判断，律师会提出最专业的法理依据和事实证据，法官则需要判断这些内容的合理性。在这样的司法环境下，法律职业共同体肯定是一种必然的需求，无需刻意强求即可形成。

当律师成为司法体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时，法律职业共同体便会自然而然地形成，但我们不能急于求成。这是一个长期且复杂的过程，有需求才有地位，需要耐心。

我们律师尽管不能单靠自身解救整个行业，但在改善整体法治环境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在这个复杂多变的环境下，每个人都在摸索中前行，寻找适合自己的生存之道，都在为法律职业共同体的建设贡献自己的力量。我是从特殊年代走过来的人，对很多当前的现实问题更多一分包容和理解。我认为，只要不违背法律的基本原则，都值得尊重，我也一直在批判现实中保持乐观和信心。我相信，通过一代代人持续接力的努力，法律职业共同体必将迎来更加美好的未来。

在京都即将迎来30周年之际，您对未来有何规划或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