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名称: 三会学坊
"叁會學坊”由清華法政哲學研究中心主办,華宇汉语法学专项研究基金资助,概分會讀、會講与會飲叁端。旨在积聚同道,于术业专攻中求会通,在切磋琢磨里观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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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831 许章润 | 北京的学风

三会学坊  · 公众号  ·  · 2018-07-02 08:00

正文

北京的学风

许章润 / 文




时在1949年,知堂作“北京的事情”一文,谈及南北学风,以及北京是否堪当中国学术中心的声誉,而写下了这样一段话:


中国是在革命时期,所谓学术文化的中心也脱离不了这个色彩,所以北平学界的声名总是多少带着革命性或政治性的,不是寻常纯学术的立场,虽然我这说法或者是非正宗,不免与好些学者的意见很有距离。

就是说,抛开前清不论,这政学合抱的传统起自著名的“五四”。学因政涌,政为学牵,政学碰撞,倒也合辙押韵。而在知堂看来,“三一八”更为重要,这起惨案,至少,“它的重要性是决不在五四之下的”。至于什么“一二九”,今日堂哉皇哉,闹得响亮,知堂倒没提及。困顿人生,老人家居然会挑日子及时寿终正寝,后面真正的大戏还没开场,否则,他的笔下当不止于“三一八”。本来,水流云在,疏树寒沙,优游岁月,“掩闲门,得似晋人清”,是念书人的癖好。更有那洒脱的,楼上一天春思,弄琵琶,看烟霞,浩无涯,不思家,芳菲年华。可晚近中国,大转型,既然天塌地陷,势必翻江倒海,缺的就是这“清闲”二字,也无芳菲留驻,更兼风和雨。


于是,政学合抱,搅翻一天云月也。


这不,历经百年积攒,尤其是伴随着政治中心的挺立,今日京城蔚为华夏学术中心。承认得承认,不承认也得承认。高兴是一回事,不高兴它还是这么回事。木已成舟,没办法,好坏利弊皆在其中。但既是两个中心,可能,流风所及,京城里的学人,便不免沾染上问政的毛病来,至少,好谈政治。而官场上呢,便以子曰诗云为尚,直至弄出个新物种“学者型官员”,印两册集子,精美装潢,里面啥玩意儿都有,堂皇摆着,大方送人。有的还挺当回事,又是首发式,又是研讨会,体面着呢。如此这般,毛病借助宇宙引力波扩散,使得京城里的出租车司机修炼得地命海心,集两路人马之大成。可能,他们对于地名路名一文不名,但于政道治道却头头是道。这不是我替他们浮夸,毕竟我没开出租汽车公司,那不是市场经济的地界儿,毋宁,但凡来京坐车聊上两句,便有体会,也很惊艳。因而,不妨说,如同火车不是推的,国家不是用来孝顺的——要孝顺,就孝顺你娘老子祖宗八辈儿——这的哥谈学论政的名声,也不是随便吹的。


既然对此上心的京城学人比“外地学人”的比例高,则闹得凶的,专有外号“公知”,以区别于纯粹学院中人。其实,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不信,你想想那合纵连横的先秦诸子,看看乖戾悍烈的东林党人,再默念一会儿慷慨悲歌的公车上书。


学问做得好,甚至做到时代准允的极致,而又心怀天下,保有公共情怀,从学院大墙探出头来,就政弊民瘼发声,号一嗓子,这样的人难得,因而,少见。盖因学问好,以前者滋养后者,用后者稀释扩散前者,源于同一心性和心智,但却需要两套本领。所以,真有两套本领,而掌握两种叙事能力的,不多。多半的公知,学问都不怎么的,还自以为是。更有坐不了冷板凳的,熬不住寂寞的,喜欢凑热闹的,弄不出高头讲章的,索性嚷嚷,空口白牙,驴叫牛吼马嘶,倒还博得名声,或者,“爆得大名”。


这种人,你看他写的玩意儿,好,就赞一声,差,也不要太吃惊。但最好别玩“慕名拜见”之类的游戏。否则,你看他坐无坐相,站无站相,满嘴脏话,唾沫横飞,便会失望,竟至于绝望。其实,他们如你我一样,就是个人,地球上的物种之一,而是人就有毛病,甚至大毛病。你读的是他或者她的文字,又不是非要娶她或者嫁他,干嘛这般痴迷,非要图个超验纯粹体验不可。想一想我们每个人自身,虽说不甘沉沦,还不是毛病一身。不是早就有“可爱的不可信,可信的不可爱”一说嘛,还不明白。


混迹学界,骎骎乎,三十七年,对于观堂所说的“可爱的不可信,可信的不可爱”,略有心得。即就知堂观堂两位而言,谁更可爱,谁更可信,抑或,都很可爱,也都很可信,竟或,都不可爱,也都不可信,——嗨,云淡风轻意,翻江倒海情,尽游荡,也不好拿捏呢!


北京的学风,浩瀚渊厚,却又浮夸虚骄,一如那大街堂皇,车水马龙,却了无人气。




2016年2月18日于清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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