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品读》2025年第3期内容
小区的公园里，每到上午10点左右就会热闹起来。
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叫喊声，老人们南腔北调的聊天声，空地上配合着打八段锦的音乐声，汇聚成特别的交响曲。许多老人都带着孩子出来遛弯：有在腰间拴个小“坐台”抱孩子的，有推着婴儿车、牵着孩子小手溜达转悠的，还有紧赶慢赶追着大一点的孩子骑小自行车或蹬滑板的……孩子们在哪儿玩，老人们就跟着凑到一起，天南海北的家乡普通话让他们在这里找到了知音。
“这一回呀，我可比亲家多看了十几天的孩子，老头子等不及我回去，也从老家跑来了。”一位抱着个不满一岁孩子的老太太，满脸喜悦地对另一位推着婴儿车的老太太说。
“敢情是你和亲家在轮流带孩子，那你老伴之前是自己在老家啊？”
“是啊。本来我和孩子的姥姥各轮一个月看孩子，可她恨不得让孩子每一刻都在眼前，上回硬是抢着多看了些时候，为这事我们还闹得挺不愉快。”
“能为孩子们做点事，让他们安心工作，我们也能享受天伦之乐，免得退休以后空虚，挺好的。”
“是这个理儿，不过，男人可没有咱们的耐心。你瞧那位老爷子——”
顺着老太太手指的方向，一位老爷爷正推着儿童车往这边走来。而坐在车里的那个小男孩却一直扭来扭去，挺直着身子差点从车里滑出来。老爷子有些生气地嘟囔着：“小祖宗，你听点话吧，站都站不稳，还老想着下地走呢。”
聊天的两个老太太笑了，问：“您这是带孙子呢？”
老爷子没好气地回答：“他是爷爷，我才是孙子。”接着，他叹了口气，又说，“孩子的姥姥、姥爷在农村，有地和果园子都需要照料，春种秋收的，没法带孩子。这孩子的奶奶身体不好，带他一天腰就累得直不起来了。唉，只能我这个老头子帮着带孩子。”见俩老太太面露同情之色，接着说，“这是老二。老大也才上幼儿园。小两口要奔前程，为小家庭和孩子的未来打拼……现在我想和老伙伴们一起吃个饭或者锻炼锻炼身体，都抽不出时间来啊。”
推婴儿车的老太太建议：“不然就用个保姆嘛。”
“这几天正找着呢。” 老爷子说，“家政公司介绍的太贵，托人在老家找一个倒是便宜，可又不放心。”
我在一旁听着，不由叹息。和前面那俩老太太不一样，对这位想有自己空间的老爷子来说，带孩子可能只是无奈的选择。还有一些专程从家乡“漂”到城市，只为帮子女带孩子的老人，脱离了自己的“根基”，没有呼朋唤友的快乐，没有春耕秋收的喜悦，和子女们也没有多少共同语言，便有了更多的孤独与寂寞。如果家里不仅一个子女，子女们又不在同一座城市，一对老人还得兵分两路——一个守护在这座城市里的子女家，一个赶赴在另一座城市的子女家，老两口一年到头难得见面，成了老一辈的“牛郎织女”。要是跟着定居在国外的儿女们去了其他国家则更是难受，语言不通，连门都不敢出。
据统计，国内这样的“老漂族”人数已经达到了1800万，而且还在不断增加。他们前半生辛苦地工作、劳动、养育孩子，岁数大了退了休，又随着成年后的子女们来到陌生的地方，住在城市里钢筋水泥的森林，像浮云一样漂浮着，三年五年、十年八年甚至余生都这样了，没有根，也落不了地。
等到隔辈的第三代孩子也长大了，再没什么事情需要他们操心费力，而其中的一个老伴也已不在人世。那么，担心孤单的老父亲老母亲无人照顾，有的子女就通常会强留老人在身边。毕竟城市的医疗条件比乡村好得多，万一有个大事小情的也方便解决。于是小区的健身器材上，经常就会看到几个腿脚不太灵便的老人在锻炼，变形的关节和侧弯的脊柱，让他们的姿势摇摇摆摆像鸭子一样。有一次跟他们聊天，了解了他们之所以这样努力锻炼，还是为了以后尽量少给子女添麻烦。
“孩子们都忙啊。”这是“老漂”们最常说的一句话，也是他们心底最无奈的感慨。
当他们的人生走到了这个时候，最盼望的就是节假日的到来——可以真正享受到天伦之乐，享受到一家人相互陪伴的幸福。他们知道，自己的有生之年，能够与家人在一起的时日并没有很多了，所以格外珍惜这样的时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