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想随意写写我喜欢的几个江南城市,有趣的去处,都在文里了。
今天不聊奋斗,打拼在北上广的我们已经够苦了:逃、或不逃,似乎都有错;今天让我们轻松一点,让我对你种草一些享受——那些独独属于江南的烟雨、风土、滋味与生活。
“
风里一丝丝苏州河潮气,咸菜大汤黄鱼味道,
氤氲四缭,听到音乐里反复一句女声,
和你一起去巴黎呀一起去巴黎呀去巴黎呀。
对面有了新房客了,窗口挂的小衣裳,
眼生的,黑瓦片上面,几支白翅膀飘动。
”
——金宇澄 《繁花》
和朋友们说想去上海呆几天,大家惊诧,就快到最热的时候,你去干嘛?
比起北京几乎起火的燥,江南酷暑时节水汽蒸腾,人还没怎么动,一头汗已经滚着下来。但这城市妙就妙在九曲八弯,山水重叠,从明晃晃的大马路稍微拐两步,就可以走到某条细窄分支。两侧梧桐枝叶肥厚,密密地将阳光大半都遮住,只偶尔留点斑驳光点,顿时就阴凉下来。
像巨大的万花筒,手腕稍微一转,再翻,风景截然不同。
高级写字楼和奢侈品名店们在远处冷静地闪着光,将所有生活上的热闹喧嚣都浓缩于这些小路上。有次专门找了间沿街老派公寓楼的airbnb,原本的一户大屋由几家分住,木头楼梯极窄,早踩得凹凸不平,每一脚下去要再慎重掂量掂量。房子是个小复式,五脏俱全,顶楼连着阳台,半面玻璃墙,撑着一只四脚白瓷浴缸。坐在阳台上,微风习习配上半瓶子冰到很彻底的雷司令,稍微坐起身子,就能看到对面好德超市门口仔细剥着茶叶蛋壳的女孩——简直觉得自己是《长恨歌》里的王琦瑶,刚搬进爱丽丝公寓,远远瞧着好朋友蒋丽莉在路口招手,恍然发现二人早已不是一个世界了。然而谁家晚饭做得早,红烧肉烧蛋的酱油甜与肉香骤然袭击鼻端,及时把人拽回现实。
慢吞吞溜达十分钟到瑞福园,一派老资格国营饭馆的散淡路子,来几次混得脸熟,老阿姨们就会把你往窗边好位置领。大锅的黄鱼馄饨一个人消化不了,阿姨说要么吃点鲜的,配点老酒,甜咪咪的酥脆烤子鱼,田螺塞肉也蛮考究,可以仔细吃吃,一碟马兰头香干清清口,分量不够再吃个苔条粢饭糕,其他地方也不大有。吃完饭,沿着茂名南路散步消化,拎着橘色爱马仕大袋子的女白领站在烟纸店旁边,数零钱买支盐水棒冰,一身行头得到旁边水果摊老板娘的称赞,“小姑娘卖相老灵咯”,忍不住眼角眉梢里流露出了愉快。
高楼大厦繁花似锦处处皆是,越新鲜的城市,越打造起劲。上海妙就妙在各种社区如蜘蛛网般交错并存,实惠市井气和大都会骄矜和谐并存,像《美国大城市死与生》里描述的理想生存环境——居民之间的互动,成就了这个地方的安全、活力与多样化。
1943年张爱玲写她住的常德公寓,“夏天家家户户都大敞着门,搬一把藤椅坐在风口里。这边的人在打电话,对面一家的仆欧一面熨衣裳,一面将电话上的对白译成了德语说给他的小主人听。楼底下有个俄国人在那里响亮地教日文……”
七十多年后,此地几乎没有变样,接纳四面八方来的人顺畅地过着自己不被干涉的生活。
“
天下三分明月夜,
二分无赖是扬州。
”
——
徐凝
《
忆扬州
》
有个扬州本地的朋友这样形容家乡,“好就好在它曾经辉煌过,现在又不红了。像迟暮的超级巨星,有些与时代格格不入的做派,不再咄咄逼人,倒是耐人亲近。”曾经因为运河而成为全中国数一数二的大城,随着铁路兴起而渐渐被其他地区取代,但气数还在,富庶的生活节奏也在。
这个城市有意思的地方是你完全可以顺着游客的步伐,玩出一点新花样。比如住在扬州迎宾馆,听起来略有点正经乏味,事实上是个干脆建在瘦西湖风景区里头的大园林,与徐园、四桥烟雨楼、长堤春柳隔水相望。
几个好玩朋友组局最好,集体住着,上午先去宾馆内的趣园来一个漫长“早宴”,零零总总十个小菜、十几样点心,件件动人,但没有聊得来的人也无法完成这仪式化的一餐。之后就可以揣上一瓶威士忌出去“浪”——扬州根本不需要什么具体的路线图,反正建城2500年,到处都是园子,人居与景区完美融合,随便什么小巷子里推开门就是盐商故园,穿过小路,瞧见一棵半枯槐树也只是株唐槐,“南柯一梦”里蚂蚁国就在此。
忘记了是哪个园子,开着茶席,离晚饭时间又早,服务员也不赶人,只说抱歉没开餐,“那你们就随便歇歇吧”,看我们带着酒,还贴心拿了几个一次性杯子。于是大家找了石凳长椅纷纷瘫倒,空气里有花香草香,一阵阵从脸上掠过去。渐渐微醺,像当年置身大学校园般天真地谈起人生理想,于近乎中年的时段,绝对算得上是种奢侈经历。
“
春天,我将要住在杭州。
二十年前,我到过杭州,只住了两天。
那是旧历的二月初,在西湖上我看见了嫩柳与菜花,碧浪与翠竹。
山上的光景如何?没有看到。
三四月的莺花山水如何,也无从晓得。
但是,由我看到的那点春光,
已经可以断定杭州的春天必定会教人整天生活在诗与图画中的。
所以,春天我的家应当是在杭州。
”
——老舍 《住的梦》
经历了G20,眼看着淘宝大会也开始变成盛事大典,杭州在发展上老早从缀着北上广的衣角走到了如今的一线,却因为城市中间有山有水,总是有脱不去的人文气息弥漫。在时髦的奶盖茶,满大街的小龙虾馆,红黄蓝绿金色共享单车这些互联网时代流行之外,仍存在着一个跟时代无关的小世界。
七八点钟睡醒,先去城隍牌楼巷的游埠豆浆,来来往往大部分是老人家,起得早,先在附近小山坡上锻炼身体,然后提着锅子为家人带早点回去。招牌咸豆浆必须要喝,老板娘从锅里舀起一勺豆浆,半米高冲到碗里,冲起一层完美的沫,拌以榨菜、虾皮、油条块、香葱和酱油,热腾腾香喷喷。我喜欢吃长方形的咸烧饼,放入大量葱段,出锅略焦脆,内里柔软,一边烫手一边忍不住转着圈咬下去。
春天的杭州还意味着一碗金沙厅的河鳗淡菜小馄饨
吃饱喝足,为着消化,要翻过小山散步去西湖边。走两条马路,在城中最具旅游区性质的热闹街道背面,零零散散罗列着一些画廊,当中也有五金店和点心铺,大俗大雅齐头并进。有两天特别喜欢去街角咖啡店坐一会儿,清清淡淡的日式风格,冰滴咖啡做得尤其好,女老板不善言谈,只看见她妈妈一团火似的到处张罗,跑去对面五金店借工具修门槛,又指挥大车如何开出小路,空隙之间还跟我们聊上两句。“去隔壁古玩店看看呀,蛮好玩的,”话音未落,古玩店的姑娘捧着被金缮修补过的花瓶来了,专门展示给咖啡店老板瞧,玲珑剔透地讲了各种古玩珍藏的故事,不时还看看手机——“哎呀淘宝上买家又找我了,先回去安排发货哦,等下过来玩,有串不错的白玉珠子可以看看。”
杭州的人文,是属于成年人的,是一种脚踏实地之上的云淡风轻。因为要买些古董家具,前阵子去了趟著名的文艺创意园,你会惊讶于它是一个整体气质非常统一的园区。从家具店到植物店、茶器店,行业不尽相同,却都有一个慢条斯理温婉低调的老板,会告诉你今天的植物状态不好因此无法出售,这个家具的木头目前没有到货但颜色更好你等等再买,于是很容易投缘而交上几个朋友。
这些新朋友还会带着你去认识另一些别致的朋友,比如扎根在城边的手工匠人。过得犹如魏晋名士,煮水烹茶穿古衣学匠艺,颇有几分苦修之风,另一方面所制造的器物,则在最时髦的互联网平台上销售。问他们苦不苦,大包邮地区人民自有现实认知,“都是自己选的,生活上稍微辛苦点,心里不苦的呀。”虽然做买卖的每天都要面对生存现实,但似乎城市压力被杭州的绿意水气消解泰半,企图心和冲劲像茶那样在杯子里泡开,舒展成一个更好看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