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要观点总结
文章介绍了白先勇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推广和昆曲复兴的历程,通过其创作的小说和制作的青春版《牡丹亭》等作品,唤起了人们对于传统文化的热爱和关注。文章还提到了白先勇的文化复兴使命感和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深刻理解和热爱。
关键观点总结
关键观点1: 白先勇的生平与创作历程
白先勇是中国当代作家、文学评论家,他创作的文学作品深受西方文学的影响,但其主要关注仍是中国传统文化和历史。他制作的青春版《牡丹亭》等作品,成为昆曲复兴的重要推手。
关键观点2: 青春版《牡丹亭》的演出和影响
青春版《牡丹亭》是白先勇推广昆曲的重要作品之一,其在全球范围内的演出获得了极大的成功和赞誉。该剧展现了昆曲的魅力和传统文化的博大精深,吸引了众多观众前来观看。
关键观点3: 白先勇的文化复兴使命感
白先勇认为文化复兴是每一个中国人的责任,他呼吁人们要保护自己的传统文化,并将文化教育纳入大学必修课程,以全面恢复中国文化教育。
关键观点4: 昆曲和白先勇心中的中国式文艺复兴
白先勇认为昆曲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代表之一,他通过推广昆曲来呼吁人们重新认识中国传统文化。他还提出了中国式文艺复兴的理念,旨在全面发掘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并创新性地融入现代世界的新文化。
关键观点5: 活动信息
北京大学艺术中心将举办一场昆曲演出活动,邀请江苏省苏州昆剧院进行表演。活动时间为2024年9月14日至16日,地点为北京大学讲堂观众厅。票价分为不同档次,具体可通过原文链接购票。
正文
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中国传统文化就像废园春色,烂漫不可方物,却兀自开放,如此安分守己,也如此空虚寂寥。
二十年前,白先勇以“昆曲新美学”令《牡丹亭》起死回生,扫清园前落叶,在园外徘徊的人,慢慢被庭园中的融融春光吸引,踏入园中,才道一直错过如许景致,捶胸顿足,委实太迟。
也有人像白先勇,幼年朝园内惊鸿一瞥,便注定为它痴迷一生,流连忘返于笛韵悠扬、水袖翩翩之中,怎么听都意犹未尽,欲罢不能。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白先勇与《牡丹亭》,许是另一个柳梦梅与杜丽娘的故事。
昆曲固然曲高和寡,但经年开垦,花径缘客扫,知音自是愈来愈多。2004年,青春版《牡丹亭》在中国台北首演大获成功,此后二十年连演不衰,累计演出逾500场,足迹遍及海内外60余座城市、40多所高校,吸引近百万观众,其中约六成是年轻人。
2024年3月,白先勇在台北出版新书《牡丹花开二十年——青春版〈牡丹亭〉与昆曲复兴》,详述与昆曲结缘、制作青春版《牡丹亭》始末。青春版《牡丹亭》20周年巡演亦由此揭幕,并将于9月中旬第五度走进北京大学,届时白先勇也会在时隔多年后重返北大。
这所曾点燃五四运动之火种的百年老校,承载了一代又一代人生生不息的理想火焰,而今成了白先勇“昆曲进校园”的“据点”,数轮校园巡演皆始于北大,校园版《牡丹亭》更是由北大牵头、连同北京17所高校学生共同完成。2009年,白先勇在北大设立“经典昆曲欣赏”课程,一讲便是十年。他笃定,“北大是全国高校的龙头,任何在北大发生的文化事件都会影响全国。”
也是在北大,多年前的一个寒冬,入夜深宵,寒气凛冽。楼壁之间的穿堂风,刀片般刮着每一个试图从中穿过的人。演出结束,白先勇走出礼堂,想着赶紧回酒店休息,却被数百名学生团团围住,“我看到那些孩子脸上红得发光,好像经过了中华文化的洗礼,他们跑来跟我握手,跟我说,白老师,你把那么美的东西带给我们看,真的谢谢你。”电话那头,白先勇在台北日头灼热的夏季午后,巨细靡遗地回忆留在他心里很久的这幕,直到今天,每次他想起那些学生红彤彤的脸颊与话语,生命中就增添些许笑意。
喉疾未愈,嗓音略见喑哑,这些年白先勇清晰地感知到衰老,频繁往来于中国大陆与港台地区,很多行程他跑得很吃力。但每当话题滑向昆曲与传统文化,疲惫一扫而空,他总是兴致高昂地滔滔不绝。白先勇在时刻表达一种生命力,它不是沉重的、悲苦的,而是轻盈的、灵动的,像是马上要跳跃起来。
那种生命力,深深扎根于传统文化的土壤之中,裹挟着沧桑,历经悲天悯人的暖意,始终牵引着他为之奔走和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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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青春版《牡丹亭·惊梦》在台北的演出剧照
2000年,白先勇在美国圣巴巴拉家中搬动一盆茶花,这一搬顿觉不对,心脏病发,“到医院检查,医生一看脸都变了,说你两条血管都已阻塞到99%。”幸亏紧急开刀,才得以存活。
生死攸关之际,他一心悬念的竟是昆曲。他致电彼时正在纽约哥伦比亚大学访问的友人、中国台湾大学(台大)中文系教授张淑香,说上天留我下来,或许还有未竟之业,比如昆曲复兴大业尚待努力。
张淑香后来回忆那通电话,仍戚戚有感。白先勇尚未痊愈,以气若游丝的声音临危发愿,俨然认定昆曲是他天启使命、未了之缘。过了一段时日,又再收到白先勇的信件,写得满满密密,通篇皆是昆曲梦话。张淑香有时不禁想,白先勇令昆曲与《牡丹亭》还魂,也正是昆曲、正是他这份要为昆曲请命的热切与深情,令他病里回生。
白先勇一直觉得,人生的因缘际会真的很难讲。如果不是9岁那年,随家人在上海美琪大戏院看了一折梅兰芳、俞振飞演的《牡丹亭·游园惊梦》,“皂罗袍”的曲牌音乐便不会不时萦回脑际,那他中学时迷上《红楼梦》,读到林黛玉走过梨香院听到十二个小伶人唱戏,正好唱到《惊梦》中“原来是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那一段,黛玉听得“心痛神驰,眼中落泪”,亦不会领略其中意蕴;没有这份与昆曲的认同与牵绊,说不定成名作之一的小说《游园惊梦》便不会诞生,他亦不会身在他乡,反复听梅兰芳的唱片,笙箫管笛,婉转缠绵,幽幽扬起,听得整个心都浮了起来,一时魂飞天外,越过南京,越过秦淮河,驰往他幼年去过的地方。
白先勇的小说《游园惊梦》以“梦中梦、戏中戏”的叙述方式讲述了昆曲名角蓝田玉(后来成为“钱夫人”)跌宕起伏的人生故事,将传统昆曲艺术的节奏与诗意融于现代戏剧的语境和韵律之中。他的故事很简单:钱夫人这个曾是秦淮河上“天字第一号”的昆曲名角,以唱《游园惊梦》闻名遐迩,此次,从台南到台北参加昔日的秦淮卖唱姐妹、今日的达官贵妇所举行的家宴。丰盛的酒宴、悠扬的笛声、昔日的友情、现场的感怀,勾起了主客的重重记忆,传达出“人生如梦”的最终主题。“我替她编了一个故事,就是对过去,对自己最辉煌时代的一种哀悼,以及对昆曲这种最美艺术的怀念。”
1982年,白先勇将《游园惊梦》小说改编成同名舞台剧,在台北演出。他顺势将昆曲的文武场(即乐队)搬上舞台,锣鼓笙箫奏响,剧里女主角唱起《游园惊梦》中的几段曲牌。昆腔绕梁袅袅不绝,锣鼓笙箫旖旎多情,在中国话剧史上,率先将昆曲融入话剧在舞台上演出,盛况空前,轰动一时。随后,舞台剧大陆版1988年在广州首演。值得一提的是,那一天,台下的白先勇身边还坐着一个人——昆曲名角俞振飞。“做梦也想不到,这辈子还会再碰见俞振飞。我9岁去看他的戏,如今他来看我的戏。”回想起那幕,白先勇至今仍似身处真幻难辨的梦境之中。
如数家珍般细述这些四十多年前的陈年旧事,白先勇顿了下,发现还漏了至关重要的1987年——他真正起心动念扶持昆曲兴灭继绝的上海之行。
那一年,两岸恢复交流,白先勇受邀到复旦大学做访问教授,回到阔别已久的上海。离沪前夕,得知上海昆剧团当晚演出《长生殿》,欣然前往,大唐盛事、霓裳羽衣扑面而来,万般感触、五味杂陈,“落幕时我跳起身鼓掌喝彩,我为那晚的戏喝彩,且深为感动。”不承想,自二十世纪没落的文化瑰宝“百戏之祖”,竟重返舞台大放光芒。他暗自思索,这样了不起的艺术一定不能任由其衰微下去,要令昆曲的美丽与哀愁,盛放于当代舞台。
改革开放之初,昆曲在中国大陆逐渐复苏,虽然各地频有演出,但一直没有一飞冲天欣欣向荣的势头,仍面临式微下坠的危机,在大师老去、观众老化、表演方式及舞美设计过于陈旧的处境里举步维艰。白先勇认为,要想拯救昆曲,将其年轻化是必经之路。
制作一出大戏,借此培养一批青年演员接班,并吸引年轻观众,尤其是大学生。这是白先勇想出的办法。怀着制作青春版《牡丹亭》的想法,白先勇“登高一呼”,获得了众多文化艺术界人士热情支持,汇集成一支顶尖的团队,例如华玮、张淑香、辛意云参与编剧,导演王童挑起服装设计大梁,书法家董阳孜、画家奚淞各展所长,香港知名作家古兆申、文化学者郑培凯等作顾问。这个团队不计报酬做事,“都是因为热爱昆曲,也有抢救文化的使命感在心里。”
“选中《牡丹亭》,一是我初次接触昆曲便是这出戏,先入为主,这是缘分;再者,《牡丹亭》是明代剧作家汤显祖的扛鼎之作,明传奇中的翘楚,几个世纪以来在舞台上搬演不辍。它歌颂青春、歌颂爱情、歌颂生命,容易被青年观众接受。”白先勇说,将这出戏定名为“青春版”,是希望昆曲生命能永葆青春。
“我们有个原则,即尊重传统而不因循传统,利用现代而不滥用现代。青春版《牡丹亭》是正宗的昆曲,保留着昆曲基本的美学和传统‘四功五法’(‘四功’指唱、念、做、打,‘五法’指手、眼、身、法、步),同时将现代审美的灯光、服装、舞台很谨慎地注入其中;编剧时只删不改,把55折浓缩成27折,演三天。第一天梦中情,第二天人鬼情,第三天人间情,三天的境界、演法、设计都不同。”起初一众制作人员心里直打鼓,究竟青春版《牡丹亭》能成功吗?唯独白先勇一人始终信心不减,原因只有一个:昆曲无他,得一“美”字,词藻美、舞蹈美、音乐美、人情美。折扇收放舒卷,水袖宛转缠绵,载歌载舞,梦中合欢,绝对能吸引年轻观众。
青春版《牡丹亭》可谓面面俱到,戏服的设计上充满巧思,每件色彩与绣样都讲求配合人物与情境,整体色泽绮丽淡净又高雅,焕发清新脱俗的奇彩,出于传统又超越传统,塑造提升了整出戏的风格表现与艺术意境,为戏定调。在舞美上又融入书法艺术与绘画元素,流漾着诗情画意。譬如,青春版《牡丹亭》一大亮点花神的处理,十二位花神身穿的服装件件不同,每一件都以人手在布料上绣出各位花神所代表的不同花朵,一转、一跳、一摆手,万花吐艳,恍如置身园林般令人眼花缭乱,难怪杜丽娘也“摇漾春如线”了。
青春版《牡丹亭》不仅首演轰动,多年以来所到之处都在青年观众中引发昆曲热潮,经年不减。这既符合白先勇的预期,也超乎他的想象。如今想来,是传统戏曲之美和故事中的情感内核打动了年轻人的心。
这也与他当初的期待不谋而合,以通体无处不美的昆曲,将年轻人引进门,于曲径通幽处,体悟中国传统文化高远深阔的内涵,以及中国人最深刻的情感。
2024年3月,青春版《牡丹亭》20周年庆演在台北落幕。二十年前,白先勇的昆曲梦也正是始于此地,年轻的昆曲演员们在这里初试啼声,扬帆启航。
如今昆曲命运已不同于当时,已由原本的“风月暗消磨”焕发生机,“惊春谁似我”。原班人马重聚,岁月的流逝,为全剧注入的并非沧桑和疲态,反而是青涩退却后的沉稳与圆熟。“一出戏能演20年,很特别。这班演员当初才二十出头,现在也都差不多四十多岁了。”白先勇觉得,这是他们最好的时候,“一个个都成角了”,他们的表演前所未有地成熟、细腻、纯净、优雅。
白先勇坐在台下,看着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一霎时七情昧尽,二十年来奔走呼吁、一幕幕艰辛往事与台上似幻似真的爱情神话交织萦绕。
当年,是白先勇发掘了包括男女主角俞玖林、沈丰英在内的一批年轻演员,认定他们是未经打磨的璞玉,领着他们四处拜名师学艺——昆曲大师汪世瑜、张继青、蔡正仁,他让年轻演员们行拜师古礼,成为几位大师的关门弟子,接受“魔鬼式训练”。白先勇一直告诫他们,一定要怀着使命感,从前辈身上把绝活传承下来,使牡丹绽放,生生不息。
白先勇回忆,在那一年的训练中,俞玖林练习走跪步,膝盖磨出血来,染在裤子上;沈丰英跑圆场,跑破了十几双鞋子。“那一年很要紧,让他们把基本功练扎实,后来之所以能够二十年经久不衰,就是那一年功夫下得深。”
排练到了后半程阶段,白先勇更亲自飞往苏州去盯场。为了配合台北剧院的舞台尺寸,需要一个一比一的排练场。剧团找到一家新盖的旅馆,只有水泥龙骨架子,门窗尚未装上,在旅馆一层空间,搭了一个排练舞台。苏州二月,天气冰寒,冷风从窗洞灌进来,演员们穿着单衣排演,冻得瑟瑟发抖。一旁的白先勇穿着鸭绒大衣同样缩成一团,跟演员们一起天天吃大肉包子,吃了足足一个月。
与此同时,白先勇还得四处奔波为演员们募集训练费、演出费,亦曾自掏腰包贴补开支。据他粗略估算,这些年青春版《牡丹亭》总开支达到5000多万人民币。对白先勇而言,筹款始终是最大的挑战,“我本来是一个写小说的人,不是昆曲界的人,作家只要管好自己的事,做好自己的创作就行了,但没想到我成了昆曲制作人,要到处去募款。”白先勇对于一路走来各界人士的慷慨解囊念兹在兹,“每当我们山穷水尽、后继无力的时候,‘天兵天将’就来了,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让我们顺利走下去,没有他们简直做不成。”
直到台北首演结束之前,白先勇的心情都悬荡着一丝紧张,生怕演员漏词出错。演到头本最后一折《离魂》,杜丽娘的鬼魂身披几丈长的大红披风,拾级而上趋向冥府,一袭长袍在身后拖曳,杜丽娘手执梅枝回眸嫣然一笑,追光骤灭。台下一片如雷掌声,历久不息,也在过往五百多场演出里持续着。这份痴迷一直延续到二十年后中国台湾庆演的终场。
白先勇在这掌声与欢呼间坐着,感受到莫大的欣慰,“我看着他们一路成长,演得那么好,观众一片赞扬,我就觉得我这么多年培养他们的心血没有白费,我再辛苦也值得。”
他觉得,青春版《牡丹亭》便是一出中国传统文化的还魂记,它示范了一个拥有六百年灿烂历史的剧种、一出四百年的戏曲,如何穿越时间,唤回传统美学,又被赋予现代精神,承接补缀断层,圆满呈现到21世纪的舞台上,继续以情与美的普世价值感动一代人。
有学生看完演出,在网上写道:“现在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看过青春版《牡丹亭》的,一种是没看过的”。还有一位学生这样写:“我宁愿醉死在《牡丹亭》里,永远也不要醒过来”。
昆曲固然美学高妙,《牡丹亭》亦固然故事动人,但如此一石激起千层浪的轰动效应,仍远超白先勇预料。如今想来,那其实是很不寻常的文化现象,他自忖或许时机之助力亦不可忽视,“二十一世纪初改革开放已经历二十多年,中国经济起飞,社会安定下来,同时西方文化大量闯入中国,中国文化正来到了十字路口。这批在安定环境下成长的青年学子也正在寻找自己的文化认同。作为中华民族的一分子,内心的文化构成到底是什么,这些高校学生不禁疑惑。中国传统文化自十九世纪衰落以后,二十世纪也没有起色,我们民族的文化认同是混乱的。青春版《牡丹亭》突然出现在这些青年学子的眼前,鲁殿灵光,让他们猛然发觉原来自己的传统文化竟然有这样精美的艺术,这样动人的情感,所以才如此反应热烈。”白先勇相信,这是一种集体的文化觉醒,向中国传统文化的皈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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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青春版《牡丹亭·惊梦》在台北演出谢幕后集体合照。
二十年一晃而逝,“我们的如花美眷都慢慢地走了,但是流水还在。”青春永存于艺术,传统文化亦在世代承袭间历久弥新。“青春版”的真正意涵,此时才逐渐清晰浮现。
白先勇生于抗战开始的那一年。他在广西桂林度过了一段快乐的童年时光。桂林山清水秀,草木蔚然,永远给人一种温厚的印象。他的家中还有一个漂亮的花园,种满了果树花树,橘柑桃李,还有多株累累的金橘。“我们小孩子一进花园便七手八脚到处去采摘果子。”
这样的生活,在白先勇6岁那年戛然而止,纷飞战火波及桂林,日本大军压境,众人惊慌四下逃难,逃往重庆、湖南等地,他随家人搭上最后一班火车逃离桂林。“我记得那个火车顶上到处都是难民,火车开都开不动。”车厢内亦人满为患,乱作一团。
火车开动了,他回头一看,整个桂林已陷于一片火海,他的童年故居,连同嬉戏忘返的花园,全都付之一炬。从此,记忆里的兰花吐香、遍地绮罗,烂漫不可方物,仿佛已成另一世界里的承平景象,可望而不可即。这不免令白先勇心生世事无常、无所凭依之感。
“很多人好奇,为什么我在年轻的时候就写属于我现在这个年纪的那种苍凉、沧桑?”白先勇二十出头发表的第一篇作品《金大奶奶》,便与年轻人水仙花的自我中心或感伤色彩迥异,以及之后的《台北人》、《孽子》、《游园惊梦》、《玉卿嫂》......这些脍炙人口的小说,无一不成就于青年时期,渐臻以悲天悯人的眼光看大千世界。白先勇说,他的文字是从那个外患内忧、流离失所的年代生长出来的,“我们这一辈走过历史的沧桑,经过天旋地转、天翻地覆,自然有一种焦虑、不安、敏感;对于人生的况味、看法,也被逼迫得早熟。父辈的痛苦、悲哀、无奈、失落,我很小就懂。”
他笔下“一场繁华终有散”的意境,与其一生钟爱的《红楼梦》如此相通。《红楼梦》第一回,作者曹雪芹就借跛足道人唱出那首《好了歌》: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旁人听来,“好”和“了”无非昭示着一切繁荣与成就,就像镜花水月,终归都会过去的。但白先勇却有着不同的诠释,有没有可能“了”字并非“了断”,而是“了解”之意?“我们对于无常要有理性的认知,当你明白世间一切都是无常的,其实你反而会放心了。”白先勇说,这是他从《红楼梦》中获得的最大启发。
1994年,白先勇从美国加州大学圣芭芭拉分校退休。《红楼梦》导读是他在该校东亚系主要教授课程,分中英文两种,持续近30年。2014年,台大外文系毕业的白先勇受邀回母校开设《红楼梦》导读通识课,将毕生对《红楼梦》的钻研体会,倾囊相授,以小说家的视角,将“庚辰本”与“程乙本”对比解读,讲稿汇编成《白先勇细说红楼梦》一书,深受两岸年轻人欢迎。白先勇亦在香港中文大学、清华大学等高校举办讲座再谈红楼,一直讲到今天。
“《红楼梦》是天下第一书,里面有太多的玄机、太多的密码,是讲也讲不完的。”而《红楼梦》中又处处可见《牡丹亭》的影子,从杜丽娘的一往而深到贾宝玉的彻悟归真,说到底都是在歌颂青春至美,写尽人性至情。“如果一个人看了《红楼梦》,看了《牡丹亭》,看懂了、被感动了,我想,那个人就不一样了。”念过且念通之后,对于中国人的哲学、中国人处事的道理,以及中国人的文字艺术,都会有更深的理解。
细看白先勇的求学之路,不难发现,西方现代文学思潮的影响实则贯穿始终。他毕业于台大外文系,专攻英国文学,后负笈美国取得艺术创作硕士。他坦承文学创作深受西方文学影响,孜孜不倦汲取养分,但他的注意力最终还是转向了中国的历史文化和文学研究。白先勇始终谨记恩师夏济安嘱托:“中国文学之兴衰,我们这一辈人应负很大责任”,与同班同学一道创办《现代文学》杂志;之后即便漂洋过海,在美国大学任教,课堂上用的是英文,教授的内容却是文学经典《红楼梦》;从他笔尖流泻而出的文字,也始终保持着深厚的中国传统文化素养。
究其原因,这许是缘于对中国传统文化长久失落的隐痛、一种纠缠一生的深切的乡愁。每当有人问他,家乡何处?他总是答不上来,“我是广西桂林人,但我很小的时候就出去了。我在台湾住了一阵子,在美国住了很久。”现在他明了了,中国传统文化就是他的家乡。每当昆曲奏响,声腔悠扬婉转,唱辞诗意典雅,白先勇就觉得好像回家了。
正因如此,白先勇心里始终怀揣着文化复兴的使命感。早在1998年的一次访谈中,白先勇就表示:“在2019年即‘五四运动’一百周年前,要有一个中华文化的复兴。”他认为,西方近现代蓬勃的文化成就,很大程度是源于他们14世纪到16世纪的文艺复兴。所以我们也应当回到自己的传统中去,在传统的根基之上创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