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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家灯火,草木一生 | 读药专栏●刘汀

凤凰读书  · 公众号  · 读书  · 2017-03-30 06:54

正文

图片源于网络


 

草木一生

 刘汀专栏 ✪ 万家灯火

 

1


去年,或者已经是前年的场景了,一边看稿子,一边耳朵里听着豆瓣电台,把音量调到若有若无,其实也不算听,不过是让一些模棱两可的歌占据可能逃逸的那部分精神。这还是在出版社做图书编辑时养成的习惯,试图用第三种事物,来隔开自我和嘈杂的外界。只是,有时逃走的恰恰是我想留住的那部分。


那个有昏昏欲睡气氛的下午,突然被电台里一首不知名的歌打动,但只在最后几句我才反应过来,眼前的稿子已经半天没翻页了。那首歌唱:唵呗玛达咧吽,人生似草木;唵呗玛达咧吽,一世如一秋。醒来的时候,草儿黄了;风吹灯熄,人儿去了。我醒过神,点开一看,歌名叫《草木一生》,唱歌的是兰州的民谣歌者李建傧。因为豆瓣电台不能回听,我便在网上搜了,重听一遍,这几句再次撞击耳膜,继而遍及周身的毛细血管,竟然瞬间有落泪之感。想想,自己不免默然一笑,难道是人到中年,变得善感而矫情了?


2


少年时肯定为赋新词强说愁,但那时之愁,多为我喜欢的姑娘不喜欢我,为穷困潦倒腹中饥饿,为不知前路在何处的迷惘,哪有对生命本身的感触呢。而中年自是不同,亲人的生死病痛,早已体会深刻,那些凌晨冬夜的排队挂号,那些救护车鸣叫的急诊,那些为遥远的父母亲族的担忧,已如层叠的细纱,把人裹得严严实实;更何况于自身,也在奋进和受阻、挣扎和逃脱、头破血流和撞破南墙之间徘徊过数遭了,该长茧的地方已磨出硬邦邦的老茧,该柔软的地方也安静如温热之水,诸般最基本的七情六欲,都早就足备且细细尝过。


所以,也才能对草木有了完全不同的感情。本来,作为自小生在乡野里的人,草木是天然之物,哪需要投入什么特别的情感;即便有,大多也带着些许功利色彩,因为它们可以吃,可以用,可以换钱去交学费吧?在山上看见药材,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把它挖出来,卖给收药材的远方商人。庄稼被种下去,幼苗破土而出,施肥浇水,那稗子杂草是一同生长的,想尽办法把它们除去,也不过是人们希望禾苗长到秋天,打下更多粮食。一棵棵若干年才长成的大树,放倒后,砍下来的枝蔓,晒干留着做柴火;树干呢,当然是用斧锯破成方圆,做了柜子桌子椅子,若干年后残旧弃用了,归宿也还是做柴火。


好在草木无声,也不欺人,该是如何长,它们就如何生长;你要用来做什么,也就做什么。


那时候,草木所让我知道的,是它们孤芳自赏,是倔强地在没有肥料的地上长,在满是砾石的地方长,任你人踩牛踏,它也还是要长出来。我不以为这是所谓的坚强,而是生命的本能。太多时候,我们忽视甚至鄙视这种本能,把其涂抹上自强不息的励志色彩,而忘了所有的励志都是以不得不为前提的。也就像人活着,既是为了过好日子,也是受本能的驱使。活着,也是一种惯性。


3


我自己不爱种花草,妻子在家里栽的花,我从不记得浇水,甚至说,如果没人提醒,我几乎从来看不到它们。顺带着,甚至连花香也不太喜欢,总觉得甜腻之味令人无所适从,总而言之,在这些方面,我是个完全粗俗、不解风情的人。童年在土里打滚、山里淌汗的经验,让我偏执地认为,盆里的花不如野地里的草和庄稼、树木有趣,它们也生长,也盛开,也消亡,可是都是在主人的照顾和关注之下生生灭灭,失去了好多意思。它们不为自己活,但也不能就说它们为主人而活。当然,这极有可能只是我个人的粗鄙,完全体会不了爱花之人的美好感受。在这一点上,我保留一半偏见。


假期离家一段时间,回来后整理屋子,瞥见窗台上有一盆花枯凋了,妻子很伤心。我没有回忆起它活着时的样子,可枯凋之后的形象,却总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不禁想起所曾见过的几个去世之人的模样,大概就类似这样的凋谢吧。忽然间,就对老子那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有了点感触。万物如刍狗,人亦然,稻草人而已。君不见,即便成千上万的稻草人站在一处,你所能觉到的也绝非热闹,而是孤寂,特别是夜幕降临,它们隐匿在黑暗中的时候,因为对这大天大地而言,草木江河都是一样的,人岂能例外。


在我老家,即便现在人去世了按法律必须火化,但骨灰最终也还是要土葬的。偶尔回乡,去给祖先们上坟,总能发现坟头长着些杂草,稀稀疏疏,因为牛羊是不在乎它们长在何处的,随时走过来,就啃咬去了。不过,总还会留着嚣张放肆的几棵,则被子孙们拔掉。跪在草上,把成千上万数额的纸钱点着了,看它们成灰成烬,随风而不知所终,那时刻总是觉得人岂止似草木,简直就是草木吧,也只能是,否则这些魂魄置身在萋萋荒草和茂密林木之间,该是何等的孤零零?


4


好在只要时间足够久,这些人总会跟泥土化为一体,滋养出一茬又一茬的野草出来。它们长出来,就是等我们去拔掉的;我们拔掉了,它们才能再长出来。放在这么大的循环往复中,人的命运,就不需要想得重了。


其实这么说,还是看高了人,也看低了草木,证据是那首古老而人人皆可出口成诵的诗: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去南方,总觉得那永远的绿色是好的,可内心里还是爱北方的四季,因为这儿的草木皆一岁一枯荣,即便冬日的萧瑟,也契合着人性里那灰黑的部分。何况,度过严酷冬日之后,人也仿佛活过来,亲眼看着初春日草木发芽抽枝,那是南方所不能体验到感觉。所谓四季如春,其实是一个生命的悲剧。或许也是这个原因,我对过于湿漉漉、看不到四季变换的文学,也缺少同感。在文学理论中,早就有"环境决定论"的说法,"决定"固然夸大,但地域形成的风格,却是决然可以认定的。


草木枯荣,一春又一秋;人生一世,却只有一世,也就理解了何以有人沉溺在醉生梦死里,不愿醒过来了。弘一法师临终绝笔,是"悲欣交集"四个字,以我此刻的理解,悲欣并不仅在生死之间,更是那时他的魂灵在人和草木之间的感受。哦,所以我知道自己何以被那首歌触动,因为我们自以为可卑微如草木,然而其实是不如的,且越来越不如了。听过了这首歌之后,我常想起在《老家》里写的那些人物,远远看去,也就是黄土地的一株株庄稼,或一棵棵杂草。我再看那城市地铁里、商场中涌动的人,也就成了一个个会动的稻草人。庄稼杂草尚且有泥土可依附,稻草人则无所谓了。我呢,作为一棵杂草,从土里被移植到城里,所做的全部努力不过是看起来像一株盆子里的草而已。这可能是我不喜欢盆栽的另一个理由。


5


网上有一个短片,是科学家制作的从地球到现在已知的宇宙深处景观,再从那里回到地面上的某处。当视角从一座楼宇拉开,看着高楼大厦变小,继而山川河流变小,然后地球也小了,再到太阳系银河系,无穷无尽。在这浩瀚的宇宙里,草木算什么呢?人又算什么呢?约等于无。但那短片的镜头毕竟又从宇宙深处回来了,落到了地球的一座城,一栋楼,一间屋,一盏微光上。


草木一生,无论如何总是开花结果,或者从阳光雨露中获得了力量,长成了葳蕤之态,哪管最后是火炼成灰,还是随波逐流。人不仅能学着草木去努力生长,还能学着它们开花散叶,生养出另一棵树或另一根草,汇聚起来,才有这熙熙攘攘的人间和无穷的宇宙吧。所以再往前一想,人生既然似草木,除了如它们一样坚持过好这一生之外,也别无他途。


PS:写这篇小文章,我一直压抑着自己不去想鲁迅的《野草》,特别是那篇题辞,但那些文字在心里扎根后生长的力量又岂能遏制:野草,根本不深,花叶不美,然而吸取露,吸取水,吸取陈死人的血和肉,各各夺取它的生存。当生存时,还是将遭践踏,将遭删刈,直至于死亡而朽腐。但我坦然,欣然。我将大笑,我将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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