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皇帝,大明朝谁最大 ?
关于这个问题,一千个人不会有一千种回答,答案有且只能有一个——士大夫。在大明二百七十多年历史中,科举出身的孔孟弟子组成了这个国家最有权势的阶层。
在朝,他们为宰辅,为尚书,为御史,执掌帝国权柄,把握国家的方向。某种程度上,老朱家的皇帝不过是他们股掌之中的吉祥物而已。
在野,他们是舆论,是规则,是秩序,掌握着城镇乡间的风云变幻,甚至府、道、州、县各级官员离了他们都无法生存。
士大夫简称士,其中为官者,即缙绅——原意指古代官员将笏板插在腰带上,构成了士大夫集团的上层。缙绅团体在大明朝,是顶层集团中的顶端,是“深层国家”里的深海,是大明的筋骨甚至脊梁。
按道理说,这样一伙人,拥有这个时代最广泛、最扎实的“合法伤害权”,从来只有他们欺负别人,什么时候听说过,他们会遭遇来自底层的戕害 ?
这本小书,就是要告诉你“意料之外”的“外”。当明帝国走向历史未有之大变局时,没有一个人是安全的。
朱元璋在总结王朝兴替时搞明白了一点:武将及世家大族是谋朝篡位的高危人群。所以,他为子孙剪除荆棘,去除开国功臣集团,又任用文官控制军队的后勤粮饷以制衡武将。
结果,经过上百年大浪淘沙,明朝的勋贵集团蜷缩在京城吃喝玩乐,退化成没有牙齿的老虎;而文官集团通过创造巡抚、总督、督师、经略等职位,成功地骑到了武将的头上,造成大明朝一品武将不如七品御史的畸形局面。
在成功赢得了天下权柄后,文官集团又进行内部洗牌,官员选用从明朝初年的荐举、荫庇、科举三管齐下,逐步演变成科举独大,科举之中又首推两榜进士、次推乡试举人的局面。
至此,大明皇帝终于可以安稳地坐在龙椅上,因为他知道,书生造反,十年不成。他还知道,天下没有百年不败的缙绅世家。与皇帝分享权力的士大夫们,整体看起来似乎无比强大,但细看单个家族却是眼见他起高楼,也眼见他楼塌了。
明朝自明英宗朱祁镇以降近二百年,都在这样的权力模式下运行。金字塔顶端的皇帝,被庞大的文官集团包围,文官乃至其背后的士大夫集团,控制着从农到商各个领域,几乎将帝国所有资源收入囊中。
明朝是个巨大的农业帝国,士与民在拥有土地,耕种土地,利用土地产出的粮、绵、麻、桑上孜孜以求,土地构筑起亿兆生灵的生存法则。
士大夫阶层又因拥有免税免役的权利,在经济上获得巨大利益,企图逃税免役的百姓,包括小商人、小地主,都带着土地投寄进士大夫家里,为奴为仆,这也是明朝土地兼并的一种方式。这导致明朝中后期,士大夫阶层中的顶级缙绅家族拥有的资源急剧膨胀,像嘉靖宰辅徐阶的家族,就坐拥几十万亩良田。
凭借政治、经济方面的巨大优势,缙绅集团在朝在野都高高在上、呼风唤雨。他们把持乡议,武断乡曲,以地方精英的身份维护着这个帝国的稳定,同时也维护着自己的利益。
但是,隆庆开海之后,白银源源不断地输入大明,那个在士大夫眼中平静安逸,而且他们自己可以只手遮天的古典乡土时代开始走向终结。
当时,全国经济文化最发达的江南地区,以纺织业及其衍生的贸易为龙头,形成了陶瓷、丝绸、布匹生产销售为一体的外向型经济。以雇佣劳动、无产营生为主的商业城市,吸引了大批人群围绕此间,他们有雇工、奴仆、讼棍、闲人,还有“黑社会”。工、农、奴、商各自为生,开始摆脱田亩的桎梏。
白银资本以无以伦比的威力,冲击着以土地产出为命脉的农业社会。在隆庆、万历、天启、崇祯朝短短七十多年间,中国社会的千年根基发生了不易察觉的动摇。
“湖州自嘉靖初以前,古风犹在。”何为古风 ?就是为富且仁,照顾孤弱,为贫也安,勤奋持家,大家维持着宗族礼法下的城乡秩序。但隆庆之后,士大夫印象中的古风不再吹拂。
在王夫之、顾炎武、黄宗羲等人眼中,明清易代的甲申之变是三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他们更多从政治、文化上思考这场变革。但他们都忽略了白银资本的力量,即隆万之间的“改革开放”为中华帝国带来的巨大冲击。
这种冲击直接导致官员与在野缙绅集团共治地方的秩序开始崩溃,属于科举大族、簪缨世家的丰饶时代也就此落幕。
本书选取了万历、天启、崇祯三朝六件祸事——“董范之变”“荆熊分袒”“火烧董家楼”“郑鄤凌迟”“夜掘周家坟”和“王氏复仇记”。
读者们可以从中领略到,江南这片大明命脉之地,自隆万以降风起云涌的社会动荡。无论是才高八斗的状元探花,还是名满天下的老艺术家,甚至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辅,那些曾经呼风唤雨的顶级缙绅家族,在官、绅、士、民、奴各阶层的生死缠斗中,一步步走向属于他们的献忠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