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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起来,你是不是又秃了 | 梦011

故事贩卖机  · 公众号  · 杂志  · 2019-03-12 08:00

正文





22:41的梦: 我梦到过,我生活在一个妖魔鬼怪的世界,周围的人看我都觉得我是个怪人,于是我开始逃,他们见我跑就追,我一直跑到深山老林里他们才放弃




变形记

文/纸生




早晨起来,我发现我掉毛了。

绒毛,白色的,大把地落在床单上,被子上也粘了不少。在今天之前它们都紧紧贴附在我右手手背上,温驯又恭顺地生长。但现在它们零散地剥落,露出了我光滑皮毛下那许久未见、难看的皮肤。

我爬下床,镇定地拿纸把床上的毛包起来,扔进垃圾桶,用手指把它捅倒最下面,然后从衣柜里找出一副手套戴上,这样我手上没有毛的地方就能被完美地遮住了。

——这只是正常的生理现象,我对自己说,新陈代谢、掉毛、二次发育,没什么好怕的。所以我像往常一样,吃过早饭去上学。早餐时我的父母与妹妹敏锐地发现了我着装上的异常,但他们都没有多问。父亲将眼睛藏在报纸后面;母亲将脸转向厨房的碗碟;妹妹低下头大口喝着鲜艳的汤。他们逐一发现我手上的手套又逐一无视了这件事,大概以为这是我独特的品味。

吃完饭后我迫不及待地走出家门,外面的空气如此清新,极目可见街道、马路、天桥、楼厦与阴郁的天空,天空下是已经看厌的、各色各样奇形怪状的游魂、魔鬼、妖怪。他们依照法律无声而又匆忙地穿行,一言不发,表情扭曲,灰败的颜色与灰白的砖瓦融为一体。我松了口气,看来今天又是平静祥和的一天,与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

学校里的时光平淡无聊,终于在下午六点随着钟声准时结束。等我到家已经是晚餐时间。我进门时,我的其他家人已经坐在桌旁。在我推门的刹那,他们那狭长而泛着红光的眼睛一同看向我,他们的身体隐没在黑暗里,桌子中间点着唯一一根燃烧殆尽的蜡烛。

“去向‘没有头的先生’买三个铜板的蜡烛。”离我最远的红眼睛移动了,我父亲从桌子那端走过来,将三个铜板放在我手里,他目光中带着威严,“我们等你回来。”

没有头的先生开了一家破落的小店,离我家不远,几分钟后我就敲响了店门。门栓轻轻响动,先打开一条缝,接着一只宽阔的手从门缝里伸出来,那只手上有眼睛、鼻子、耳朵、嘴巴,几个器官全部挤在正面,但眼睛与耳朵只有一个——另一个在这位先生的另一只手上。没有头的先生张开手上的口,温柔地问:“你需要什么?”

“三个铜板的蜡烛,先生。”

门后一阵悉索,那只手缩回去,不多时又伸出来,握着一根细长、血红的蜡烛,灯芯是蓝绿色。我把铜板放进他手中,然后接过蜡烛,但没有头的先生忽然一把抓住我的手,他的指头按压、摩挲着我的手背及手腕,鼻子与嘴在我的掌心里翕动。我用力将手抽出来,故作镇定地问:“有什么事,先生?”

“你戴了手套。”

“今天有绘画课,我不想让颜料弄脏皮毛。”

丢下这句解释后,我匆忙回到了家,家人们果如我父亲所说的那样一直坐在桌前等我。桌子上已经摆好了晚餐与餐具,今天的晚餐是一锅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黄色浓汤以及四块又小又黑的面包,汤里浮着老鼠的头骨,今天的配额就是这些。桌子中间摆着盏空无一物的烛台,我把刚买来的蜡烛放在烛台上,点燃,血色的蜡油顺着蜡身缓缓流淌,房间里闪烁起昏暗、蓝绿色的光。

在我做这些事时,我的家人们始终用他们那血红、狭长的眼睛盯着我,两双大眼睛,一双小眼睛,除了瞳孔以外一动不动,我想无论我几点回来、回来多少次,他们都会保持这样的姿势,直到我把蜡烛点亮。

我父亲首先动了起来,他用手指轻轻敲了敲碗沿,说:“享受我们的晚餐。”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说这话时似乎正看着我。


第二天。

毛还在掉。

这些家伙,这些东西,本来可爱地覆盖在我的两只胳膊上,光滑又细腻,是我种族的象征,现在却惨淡地在我被窝里死去。我不得不花二十分钟来打扫它们,并且在夏季换上了冬季才穿的长袖衣服。

用卫生纸一把一把将床铺上的毛拈起时,我担忧这些生理现象是否会影响到我的正常生活。但没过多久我就放下心来,因为我想起那些干尸与幽灵一同在城市里张贴的标语,上面白纸黑字写着“和谐友爱”,下方还有一行小字:“——无论你的种族与贵贱!”我记起这事儿是因为我昨晚用这种宣传纸做草稿,一晚上写满了三张。

像往常一样吃过饭后,我又一次走在与天空同样灰败的路上,街道两边的店都还没开门,但远处广场上竖着的大显示屏早就亮了。那块屏幕从早上四点一直工作到凌晨两点,每天只有两小时的休息时间。它勤奋、诚恳地循环播送审核部设定好的内容,最近一周都是无耳猪局长的就任演讲。无耳猪局长头上有一簇漆黑的鬃毛,从头顶一直蔓延到后背;嘴巴两边各伸出一根雪白粗壮的獠牙,一看就知道精心打理过。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无耳猪局长没有耳朵,因为刚出生时这两个东西就被他饥饿的兄弟们咬掉了。屏幕里的无耳猪局长精神澎湃,用力挥动右手,对着镜头说:

“……无论我们有怎样的过去,无论我们的相貌多可怕,无论我们的种族、贫富,我们都应该相亲相爱。但是在这个世界上,总有想要破坏我们可爱生活的敌人,我,无耳猪局长在此承诺,等我上任以后,绝不会放过一个恶人,更不会误判一个好人。执法局将以春风般的温暖对待守法的公民,而我们的铁链则必定、也只会栓住那些异端的脖子……”


今天因为收拾床铺出来晚了,所以我有幸听到他第二段讲话:

“……我们生活在一个世界上最好的国家,不是吗?定额的食物与水,健全的医疗体系,事无巨细的法令。国家提供我们需要的一切,国家规定我们生活的一切。不管你是职工还是流浪汉,只要你严格依照法律作息,国家就会负担你造成的一切影响。谁和我们一同过这样的生活,谁就是我们的朋友;谁要打破我们这样的生活,谁就是我们的敌人。要注意,我们的敌人非常恶毒、非常狡猾,他潜藏在我们每个人身边。他的行为举止看起来一切正常,但是他们总在暗中想方设法破坏我们的生活。所以我们国家里的每位公民都应保持警惕,擦亮你的眼睛,时刻观察周围每一个人。要记住,敌人非常狡猾……”


后面的内容我不再听了,因为我已经走进了图书馆。当那两扇厚重的大门在我身后闭上时,广场上那些空旷的回声及外界的一切声音戛然而止,内与外仿佛是两个世界。

年迈的图书馆管理员巴托里女士坐在门口的桌子后面,我走进来的同时,她的视线已经从桌上摊着的书本移开,透过鼻梁上那副厚重的镜片落到我身上。我朝她走去,她嘴里发出几声短促、尖锐的鸣叫,然后冲我微笑,露出她嘴角两颗长而尖锐的獠牙:“需要什么,小家伙?”

“一本关于疾病的书。”

“你要那种书做什么?你不是医生。”

“我对医学感兴趣。”这当然是谎话,我只想弄明白我身上发生了什么。

“是吗?”巴托里女士想了想,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深究,她只是仰头盯着我,用尖锐逼人的目光在我身上扫视,像农人犁地一样,要把我身上每个细胞都翻过来检查一遍。我的脸颊、长衫、手套,无一不在她视线笼罩之下。我讨厌这种审视,但我知道这种审视在这个世界上是必要的。我们必须像对待隐藏的敌人一样对待身边的每个人,否则就是藐视执法局的尊严。

一阵漫长无言的对视后,巴托里女士举起手边的玻璃杯,里面盛有约一品脱的新鲜血液,她在杯沿啜饮一口,在手边的本子上写了几笔,说:“我知道你需要的是什么书了——它在三楼中庭书架的左边第一层,很显眼,你可以自己去拿,快去快回。”

“谢谢。”我冲她点头,走向馆内,忽然我的鼻尖开始发痒,我想用手捂住鼻子,但没来得及。

阿嚏——

我打了个喷嚏,声音不大,可还是被巴托里女士察觉到了。

“你感冒了?”她在我身后问。

“不,只是鼻子痒。”我镇定地回答她,用手按住口鼻附近亟待脱落的毛,我必须加快脚步。


图书馆内部的空间很大,因为采光不够,书架间常常能见到漂浮的鬼火与举着火把的盔甲。他们为这里提供照明,同时也是图书馆里的守卫。我听说这里原本是一座城堡,归巴托里女士的丈夫所有,后来被国家改建成了图书馆。装饰与内部结构都做出了很大的调整,但是仍旧有很多东西保留了下来,比如侧面的旋梯,再比如中庭。

这是一片正方形的露天庭院,两列高大漆黑的书架向前方延伸,书架尽头则错落地竖着十余座高耸、灰暗的十字架。我记得它们,每隔几个月执法局都会把他们这些日子里揪出的敌人钉在上面。当处刑开始时,许多民众会自发地来到这里,举着火把在黑暗里默默等待。直到戴着头套的受刑者们一一走出,民众们开始唾骂、鄙弃他们,用自己准备好的各种各样的礼物来招待这些狡猾的敌人。之后执法局的局长会宣读这些敌人犯下的罪行,并向行刑者示意刑罚开始。当长钉缓缓穿过罪行最严重的那名敌人的头颅时,民众的声音无疑会到达最高潮。

我走到书架边,很快就找到了巴托里女士说的那本书,确实是个显眼的大家伙。我将它从书架上抽出来,它的封面封底都蒙着厚厚一层灰尘,页间还结着蛛网,可能几十年都没人碰过它了,手指在上面轻轻拂过就会留下清晰的指印。我很想现在就翻开它,但根据上周出台的法令,在公共场合翻阅书本是不被允许的。于是我把它擦拭干净后夹在腋下,另一手捂住面部,匆匆跑回家。


这个时间我家里人都出去了,这也是我为数不多的独处时光。确认这一点后我立即脱下身上的衣物,掉毛现象已经蔓延到我的全身,我一边狼狈地处理粘上毛的衣物,一边思索日后的对策。现在我身上的毛几乎掉光了,这意味着以后我必须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风再出门,这种反常表现一定会引来执法局的人。

“要想个办法。”我苦恼地自言自语。

“想什么办法?”

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我身体僵硬,手脚冰凉。我循着声音的方向去看,在我床对面的墙壁上有个小孔,小孔里是红色的眼睛。眼睛的主人冷漠地问我:“你还想做什么?”

那是我父母的卧室。

没来得及答话,哐的一声,我房间的门板被撞破了,我转过头,无耳猪局长站在门口,手中攥着粗重的铁链。我的母亲与妹妹站在他身后,用厌恶、仇视的眼神看着我无毛而丑陋的身体,无耳猪局长狞笑着,对我说:“我们接到群众举报,你是敌人。”

“不——”

我刚想开口就被人打断,一双生着五官的大手从门框边伸出来,指头上的眼睛盯着我,掌心的嘴巴大喊:“就是他——夏天晚上戴手套!违法!把他抓起来!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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