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职业生涯,
李一诺
说,一个阶段一个阶段,其实都是在经历这三个层次,第一个是自信,第二个是自知,第三个是自觉。「从小我到大我,再从大我到无我。」 现在,她越来越能体会到女性特质有力的一面——包容、清澈、真实,「这其实是男性的弱点。」
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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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薇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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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虞
28
岁的李一诺尚是个畏畏缩缩的小女生。
那是
2005
年,刚刚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读完了分子生物学博士,她拿到了全球知名管理咨询公司麦肯锡洛杉矶办公室的
Offer
。她是那年唯一一个入职的
「
外国人
」
。
当年办公室秘书们大多是在公司做了二十来年的美国大妈,每年新人来了,她们都会玩一个传统
「
游戏
」——
下一个赌注,赌这一批新人里谁能做到合伙人(在麦肯锡,晋级路线是咨询师、项目经理、全球副董事、全球合伙人)。她们眼光毒辣,能迅速识别出谁更有潜力,极高的命中率成了流散在麦肯锡内部的某种预言。
没有人会选我的。李一诺猜。
这个看起来瘦瘦弱弱的新人,开会时喜欢躲在角落里,
「
听听别人怎么说的,最好别人也不要注意我。
」
当时她最关心的就是,下周和项目经理做反馈的时候是不是就会被炒了。跟她一起入职的,都是
MBA
毕业生们,游刃有余的精英范。少数裔,还毫无商科背景,她突然从一个
「
聪明能干的学霸
」
成了
「
啥都不行
」
的边缘人。
「
你会发现,人经常没有
confidence
(自信)的时候,你会觉得你跟别人不一样。
」
一个溺水般的开始。她想,能做到项目经理都算神话了,合伙人更是外星球的事。
这种战战兢兢持续了长达七八个月。直到入职第一年的下半年,转机出现了。当时她负责一个极有挑战的数据模型,开会过完了这个模型后,她紧张得起身去厕所,当时麦肯锡的一位全球副董事——一个学数学出身、在日本待了多年的德国人追了出来,认真地跟她说,一诺,我想告诉你,你做得很棒。
来自他人的认可,是她建立自信的开始,也成了她在麦肯锡的重要转折点。多年后,她将这一点纳入了她的管理信条:不要吝啬对别人的赞扬。
她开始领略到做咨询和做科研的相似之处:把复杂问题简单化,看到核心问题在哪儿。在读书期间对自己的性别并不敏感的李一诺,也渐渐觉察到性别文化下的女性的职场短板。
她发现,在这家全球化公司里,越向上晋级,女性就越少。
「
很多领导力特质,的确女的没有。
」
比如,立刻去解决问题的能力——出现问题后,女性往往需要先花些时间去发泄情绪。
「
从这种角度讲,女性是有很明显的短处。
」
「
女性其实不敢发出自己的声音,我原来也有这个问题。男的就觉得,我来了就要有个声音有个观点,哪怕这是一个
bullshit
。
」
在麦肯锡,她从周边男性身上习得了很多高效做事的法则。
一次在讨论某个问题时,李一诺的发言一直在说各种问题,一个毕业于普林斯顿大学的项目经理听不下去了,当着一屋子人的面,他直接将白板笔递给她,说,一诺,写下你的解决方案。在另一场角色扮演的工作坊中,一位同事扮演销售主管,抱怨个不停。跟他搭档的另一个同事,将一只黑椅子放在他身后,摁他坐下,然后推他到屋子中间,
「
现在你在驾驶座,你来驱动。
」
这两个画面在她脑海中留下了清晰的印记。她发现大多数人,尤其是女性的思维方式是,面对问题,先讨论讨论,听听你的意见听听他的意见再加点自己的意见,谁都不去做那个扭转大局的人。
而
「
领导力就是,你要成为那个坐在驾驶室里的人。
」
在她看来,这恰恰是女性所欠缺的。那两位积极寻求解决之道的男同事让她意识到,
「
有的时候你会发现,你可以去做那个人。
」
「
你是谁呀,凭什么是你啊,就是这种声音在你脑子里。
」
李一诺坦言这种文化耻感,对包括她在内的女性影响都很大。再往深里说,这种耻感来源于,
「
你太在乎你自己了。
」
一次,她的职场教练问她,你是不是潜意识里觉得自己非常特别?她想了想,说,的确是,
「
我一直觉得我挺特别的,你看就我成绩好,就我能把这事说清楚……
」
教练告诉她,这种强自我一方面能给人带来信心,另一方面也能陷害人,因为这会让人觉得,什么事都是关于我,成了是我,但是更多时候这给你的暗示是,不成,是因为我不够特别。
「
女性是很不容易
『
不要脸』的,因为女性太在乎自己了,非常容易自我怀疑……我们一方面期待被评判,一方面又特别害怕被评判。
」
在她看来,
「
不要脸
」
是一个境界,不再在意自己,在意的是事情能不能成,只要事情值得做,自己的姿势不好看没关系。一旦能突破了这个阶段,
「
慢慢地把你小女生的这些东西转换掉……你的女性的光环就显示出来了。
」
彻底抛开这种耻感正是发生在她竞选合伙人的过程中。
当时,已经做到了全球副董事的李一诺遇上了一个她特别讨厌的同事,那人
「
傲慢、肚里无货,做一说十,还时常不兑现承诺
」
,级别还在她之上,给她发号施令。
「
就想我不干了,我为什么跟这种人在一块呢,这种烂人浪费我的时间,浪费我的生命。
」
一个讲话直接又锋利的印度人,也是她的直接领导者,说,你就是个
「
sour-loser
」
(酸丢丢的失败者),你要真有本事你自己变成合伙人,你比他高。另一位比她早一年进入麦肯锡的女同事问她,一诺你是不是觉得你做的东西或者你做的选择就是对的?你要想让你认为对的东西能被执行,那只有你自己当领导。
这些话极大激发了她的
「
野心
」
。她发现自己,
「
我想赢
」
。而之前,她不过是
「
想被认可
」
,而觉得想赢的那颗心是不本分的,
「
每天勾心斗角就想往上升,我这样(才是)一股清流对吧……但后来发现是非常愚蠢的,很多女性其实也被这种东西所限制,就是我不参与政治斗争,我不参与上升。
」
突然从
「
一股清流
」
变成一个那么野心勃勃的人,她花了大量的时间来适应自己。最初,她并不大敢公开讲,我想成为合伙人。
「
我是谁啊?就觉得自己不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