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风格雅致的建筑,梧桐掩映的围墙上,书有“秋水山庄”四个字。图/新浪网
这是沈秋水、王映霞两个西湖名媛殊途同归的故事。所谓名媛,不过是留给后世人的一个愈来愈远、愈来愈淡的“名”而已。名不名其实无所谓。抓得住切身的小幸福,才最重要。
文/周华诚
坐K7或27路公交车去西湖,到新新饭店站下,就能看到“秋水山庄”。
在新新饭店西楼边,一座风格雅致的建筑,梧桐掩映的围墙上,书有“秋水山庄”四个字的大门面朝着北山路的车来车往,铁门锈迹斑驳,像是尘封了往事。
从边门进去,这才发现,秋水山庄已是饭店的一部分,建筑的房间已被隔成一小间一小间的客房。
秋水,是一个人的名字,一个女人,一个漂亮的女主角。
秋水,原名沈慧芝,幼时是上海滩的雏妓,成年后被一皇室贝勒重金赎走,携往京城。几年后,贝勒爷病故,沈秋水带着贝勒的部分财物重回上海滩。她来到上海故友家。故友喜出望外,立即拉着她去吃饭,并将她的财物交给当时在座的另一个朋友代为看管。等他们兴尽而归时已是深夜,那个朋友还在。
那个人就是史量才——故事的男主角,当年上海新闻界赫赫有名的人物。
话剧《秋水山庄》,讲的是史量才与沈秋水的故事。
逢场作戏,还是一见钟情?两个人后半生的爱恨情仇,就此结缘。故事都是这样说的。但是谁能猜度,数十年前的那个夜晚,上海滩新闻才子史量才独坐守候沈秋水时是怎样的心境。他知道自己将等来一段情缘吗?
人们只知道的是——秋水擅长鼓琴度曲,与史量才高山流水,互为知音。秋水就此跟定史量才,成为史量才的二房,她也将自己的财物交给他。史量才通过这些资助买下了《申报》《新闻报》,开始他后半生的绚烂生涯。
可是秋水的幸福没有维持多久,史量才有了外室,也是个能帮助他事业的才女。这个男人也真是好命,遇到了三个成就他事业的女人,都是才女:其一是正室,帮他创办了上海女子蚕桑学校;其二是沈秋水;其三就是后来的外室。
史量才。
三人中只有沈秋水无儿无女,将自己的所有都托付给了史量才,也全心全意地依附了他;当她知道史有了外室,心里的孤独愁苦可想而知。
大概史量才觉得自己于秋水不公,就在杭州西湖边葛岭山下建了别墅送她,并亲手写了“秋水山庄”的匾额。
但沈秋水空缺的心绝非一座别墅能填补。当一个女人愿意将她的万贯家财给那个男人,她所要的仅仅是一座西湖边的别墅么?
《秋水山庄》剧照。
西湖边的名媛很多。又比如说王映霞。
王映霞当年号称“杭州第一美人”,本姓金,小名金锁,出生于杭州殷实人家。后因父亲早逝,她随母亲住到外祖父、当时杭州名士王二南家中,并过继给王二南做孙女。王二南系南社社员,琴棋书画俱精,他为金锁改名王旭,号映霞。王映霞自幼承欢王二南膝下,受到良好的传统文化熏陶。
王映霞肌肤白皙,从小就有“荸荠白”的雅号,是有名的大家闺秀、绝色美人。她本聪慧,又有家学,1923年考入浙江女子师范学校。
年轻时的王映霞。
似锦流年,如霞笑靥。1927年1月14日,在友人家中,19岁的王映霞面如银盘,眼似秋水,遇到了郁达夫。
郁达夫就此失魂落魄,意乱情迷。他在日记里写道:“我的心被她搅乱了,此事当竭力进行,求得和她做一个永久的朋友。”
过了一个月,他又在日记里写道:“咳嗽总是不好,痰很多,大约此生总已无壮健的希望了,不过在临死之前,我还想尝一尝恋爱的滋味。”
尽管当时王映霞已有了将要完婚的对象,尽管郁达夫已有家室,但在郁达夫毫不掩饰的爱恋与热烈追求下,王映霞还是投入了郁达夫的怀抱。
两人闪恋、闪婚,1928年2月在西湖边举行婚礼,才子佳人,轰动全城。那一年,王映霞20岁,郁达夫32岁。
王映霞与郁达夫。
婚后,为躲避众多的追求与爱慕者,王映霞和沈秋水从上海移居杭州,在老浙江图书馆附近筑下爱巢“风雨茅庐”。
回到杭州也不清静,有“名媛”的名声在,“这就很自然地给我招来了不少慕名和好奇的来访者,增添了麻烦和嘈杂。从此,我们这个自以为还算安静的居处,不安又不静起来”。
这是王映霞的回忆。她说:“比如,今天到了一个京剧名角,捧场有我们的份;明天为某人接风或饯行,也有给我们的请帖。什么人的儿女满月,父亲双寿,乃到小姨结婚,等等,非要来接去喝酒不可。累得我们竟无半日闲暇,更打破了我们家中多年的书香气氛。我这个寒士之妻,为了应酬,也不得不旗袍革履,和先生太太们来往了起来,由疏而亲,由亲而密了。所谓‘座上客常满,杯中酒不空’,正是我们那一时期热闹的场面。”
《色戒》中王佳芝伪装成名媛与其他人打麻将应酬。
树欲静,而风不止。1936年春,郁达夫应福建公洽主席之招,只身南下。后来郁达夫又在家中发现了浙江教育厅厅长许绍棣写给王映霞的情书。盛怒之下,二人反目,最终以“协议离婚”而分道扬镳。
而沈秋水的故事也不美好。那样一个战乱年代,平静的幸福是世间最难奢求的东西。1934年,史量才与秋水由杭州回上海,在途中被特务暗杀。秋水亲眼见到爱人死在身旁。
这是西湖边两个名媛的故事。
我在网上看过一张照片,是在史量才的灵堂上,沈秋水白衣素服,形容憔悴,抱琴面对史量才的遗体弹奏。
沈秋水白衣素服,形容憔悴。
她弹的是一曲《广陵散》。据说乐曲将终时,琴声突然激昂,“嘣”的一声,琴弦断了。秋水抱起琴走到火钵边,将琴投进了火中。知音不再,《广陵散》绝。
后来,秋水离开了史家,独自一人,焚香诵经,了却余生。而秋水山庄则捐给慈善机构,成了妇孺医院。
解放后,这个曾经盛载史量才心意的别墅也收归国有。只有“秋水山庄”的名号,一直留在历史的记忆中。
这天下午三点,我走进秋水山庄的后花园。这里仿照《红楼梦》中“怡红院”的格局兴建,假山堆叠,曲径通幽,庭院长廊,草木葱茏,好一个清幽之所。
走进房间,一格又一格的单间,已然没有了当年女主人的痕迹。伊人走后,这里曾经做医院、做饭店,历史用它不能预知方向的涌流冲刷着这个女子生活过的痕迹。
客房的长廊,仿佛是一条时光隧道,除了我,再没有另一个人。
沈秋水于1956年去世,葬于杭州南山公墓,墓上书“秋水居士”四字。
距此不算远的郁达夫与王映霞的“风雨茅庐”,而今也重新修葺,作为郁达夫故居对外迎客,接受人们的拜访与遥望。只是,今日的故居与当年的爱巢早已不是一个概念。
郁达夫故居——风雨茅庐。图/新浪网
有的人,一出生就是名媛;有的人,活着活着成为名媛。所谓名媛,不过是留给后世人的一个愈来愈远、愈来愈淡的“名”而已。相比于名,抓得住的切身的小幸福,才最重要。
本文首发于《新周刊》第47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