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播/小岩
欧阳副科长坐在转动的办公椅上，脸朝着对面那堵墙。
送文件的东方干事看看科长，也随他的目光望向那堵墙，他只看到上面挂着“宣传科长职责”。
许久，东方忍不住问：“科长，您还有事吗？”科长眼睛眨都没眨，好一会儿，才从嘴中悠悠地飘出两个字：“十年！”
东方是今年夏天毕业分配来的4+1学员，第5年转学了政工，在基层舰连当兵锻炼了三个月后，刚调到科里帮工。东方不明白科长的意思，见他不想说话，只好退了出来，小心地带上门，回到隔壁的干事办公室。
他实在不明白科长说的“十年”是什么意思。
欧阳副科长依然沉浸在自己的头脑风暴里：十年！
2006年那个火辣辣的7月，学员欧阳毕业了，直接分到师政治部宣传科当干事，那年月也不强调经历。
因为他是地方大学生特招入伍，学的是文科，自然只能干政工。没人关心他学的是行政管理还是工商管理，还是什么公共管理人力资源管理，反正是文科！
从此一入机关深似海，开始写材料、推稿子、磨教案的苦日子!他从那个秋天写到冬天，再写到春天、夏天，又写到下一个秋天，一年一年的写着。
这一写，就写了十年。
这十年，他出去培训过两次，加起来六个月还差三天。他军官证上的职务一栏，一直写的是宣传干事。不同的是在红头文件上，宣传干事前面冠以副连职、正连职、副营职、正营职的字样。
十年后的这个夏天，军改的东风让他的头衔有了变化：正营职宣传科副科长。以副代正，虽说要把“副”字去掉，恐怕还得一年，但总算一只腿迈进了团职干部的行列。
看着熟悉又陌生的白墙，他竟抽象出莫名的亲切感，如同看到了自己的亲人。
他想起刚毕业分到宣传科那会儿，当时的科长已是中校副团，脾气火爆，在一次工作讲评中，曾跟科里干事们咆哮：老子16年前就当宣传干事了，少跟我来这一套！
今天的欧阳，已经记不起老科长当时为什么吼，还吼了什么，只记得16年这个数字，曾让他错愕又震撼，直至浓浓的恐惧。
没错，是16年，从副连到副团，老科长用了12年，又在科长位子上整整干了4年，说完这话后又过了1年，他才转业了。
想到这，欧阳副科长竟有些许骄傲，一丝欣慰划过心头。他的肩上还挂着少校衔，就算到明年夏天才调副团，他还不到中校，如此一来，他就是少校副团。
在当下的逐渐趋紧趋久的军衔制下，他算是人们口中啧啧艳羡的“进步很快”“坐着小火箭”的干部了。想当年，因为表现优秀，他曾两次不到三年就提前晋职了。现如今的干部，一个职级上就是满了三年，能调的凤毛麟角。
同在政治部，干部科南郭科长还是硕士，研究生毕业后也用了十年多才干到科长，正营中校的肩章硬是挂了一年多。组织科西门科长是战士考学，算军龄，那是第18年才当上科长，比他大好几岁。
想到这，欧阳副科长喃喃地说到：十年磨透，不错了！
脑海翻腾着，眼睛始终没离开那堵墙！
墙两侧的办公室里，已经没有什么物件是他十年前曾用过的了，那些陆续都退出了历史舞台。唯一能看出时间的，恐怕是房顶一角略显斑驳的积年潮渍，似乎在提醒着他岁月的变与不变。
可他知道，这墙隔不断他的十年青春。
30公分厚，墙那边是自己的十年过去，墙这边是自己的今天。虽说是单位人眼里的“成功人士”，可其中的酸甜苦辣却只有他自己知道。未来的路，也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隐忧。
自打军改的东风吹起，他知道前路并不平坦。他是干宣传搞教育的行家，也是写材料组新闻的高手，但这是有着巨大牺牲的：他在宣传干事岗位上，一气耕耘了十年，他的任职经历单一到可怕的程度。
前年《作战部队指挥军官任职资格规定（试行）》的颁布，基本堵死了他这类干部的前途。他无法再到基层转任主官，宣传科长位置似乎是他能任职的唯一位置，也似乎是他在部队的最后一个位置了。
他在庆幸自己晋升的还不算慢的时候，也不得不遗憾，往后的路子是真窄了。
看着看着，那墙竟然模糊了起来。忽而又幻化成一个大屏幕，正有着各样的消息流淌着。
他看到了现在热议的军官制度改革的电视镜头：“中央军委12月19日提请十二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二十五次会议审议《关于军官制度改革期间暂时调整适用相关法律规定的决定(草案)》”
短短的描述文字里，包括了建立军衔主导的军官等级制度，改革选拔任用制度、培训交流制度、待遇保障制度、退役安置制度，并系统调整完善军官的职位分类、考核、荣誉等制度等等大量信息。
“交流制度”，这词一下子触发了他心底的又一柔软之处。
毕业十年了，他从未离开过这个科室，更不用说这个单位。据他的了解，当初大学同学三十几人，只有几个人从未挪过窝。
有人调动，甚至调动过几个单位；有人读研读博改变命运；有人及早向后转，参加地方建设去了。他的军旅生涯真如一潭无波澜的水。
他难免感叹，十年军旅，连上级单位的大门朝哪都不知道，也不知道兄弟单位有什么精彩。除了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他对部队的其他信息跟地方网友一个水平。
军改后的培训交流制度可能会以大于任何人想象的程度：大单位、跨军种、跨专业……同时，在时间上，有规定年限，犹如修选修课的积分……这一切的原因，只因流水不腐，户枢不蠹！
在变幻着的描述文字的字里行间，他看到了许多张面孔，走马灯式的过着：十年前的他、老科长、东方干事……
咚咚咚！办公室的门又响了。
欧阳副科长的思绪深陷在那堵墙中，没有吱声。过了一会儿，门被扭开了，是科里负责教育的上官干事：科长，下午部署会要的材料，您看看！
欧阳微微点了点头，上官退出办公室，把门轻轻带了过去。欧阳才想到上午这仅剩的一个钟头里，得把材料给主任报过去。可他还是不愿动，至少他的脑子不想动。
他很快又抓住了之前缥缈的思绪：其实，是斗志少了。是啊，在宣传干事的岗位上呆了十年，长期做的都是宣传教育、材料写作，多少道行也该有了。
科长不在位的情况下，他也多次负责过工作了。办公室虽然换了，但面对的工作还是熟悉的那些，工作缺乏创造力、挑战性自不必说。
他观察过，整个政治机关不到二十个干事里面，在干事岗位上超过五年的，就有三分之一多。放眼望去，少校干事已是常态。
激情消磨，也是常态。
他用了十年，破了这堵有形的墙。可又有多少无形的墙，横亘在前方？
《关于军官制度改革期间暂时调整适用相关法律规定的决定》，元旦已经开始施行了。他忽然羡慕起年轻的东方干事他们，他们真是好福气。
随便哪个词，都让他脑洞大开着，有着极多的美妙隐藏在那些描述字眼后面，他相信部队会越来越好。
那一定是一套战斗力极强的组合武器，能够把那些个有形无形的墙，一堵堵穿透、推倒！
他使劲望着那堵墙，似乎现在就要把它穿透，好让他看到隔壁东方干事他们的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