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年前,1917,断食之后的李叔同宛如新生,自号婴居士,沉浸于佛法之中。此时,他剃度出家的前奏已经响起。
十年前,2007,我第一次知道“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非古人所作,竟是位书画金石无所不精的民国才子借西洋曲填的送别词。此后,我便记住了这个人;他的故事、他说的话,都成了我每每抵抗人生虚无的清凉方。
今年,2017,我有幸把这本精心打磨的《李叔同》呈献给大家,由我欣赏的作者,我欣赏的设计师,共同给弘师一个合宜的重现。
***
遇见这本书时间也是那么巧,恰好是一次出走之后的复归——一个编辑从传统出版再回到传统出版。
初见
刚入行的时候,我是一个被惯坏的孩子:整天徜徉在欧美选题的海洋里,满眼尽是title响亮的作者,内容也让人眼界大开,随便一本都让我收获良多。慢慢地,我便以为好选题都是这样唾手可得,书卖得好也是水到渠成的事。似乎只要我写一份领导满意的新书快递,书的销量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离开多年之后再回头看,新手入行能踏入这片乐土,只专注在打磨璞玉般的外版选题,其他什么都不用管,真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时间和阅历总是在刷新我的认知,提醒我的无知。
再读书归来,我如愿做了策划编辑,也终于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策划编辑——如今再也没人把精选后的好选题放在我面前让我“策划”了。虽然有了签选题的权限,我却没有了平台的加持——才知道原来那些好选题的难得。在这里,为了做一个好选题,我要付出极高的时间成本。首先要处理那些已签的、内容并不尽如人意的选题,而挖自己中意的选题和作者只能靠业余时间。
我不断告诉自己,每部作品必然有它富有创见的地方,不要因为自己不喜欢就否定它的价值。存在即合理,总会有读者需要的。另外,流程上的不完善,使得我很多精力都花在细碎重复的联络和沟通上。从前公司流程清晰,专人各司其职,编辑只负责与内容有关的就好——不用自己找推荐人,不用和发行打交道,不用填生产单上繁杂的工艺……而这些我都要从头学起,一点点摸索实践。
即便如此,我依然力不从心:每次给发行讲完书总是备受打击,印厂打来的电话总是听不太懂,首印数基本都靠拍脑袋,仍然不知道目标读者们在哪里,更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他们看到这个作品。以前我觉得水到渠成的一切都是成熟平台给我的幻觉,而从前的“成就感”现在看来也十分可笑。
出版链条里没有“水到渠成”的事。每条渠,都是要一铲子一铲子挖出来的。我没想过离开出版行业或是不做一个编辑,但眼前这些问题真的难倒我了。
有了切身体会之后,我便不愿自己再一遍遍重复受这困境的煎熬。简直是一种浪费。如果不能做点什么改变它,我怕这些问题迟早会消磨掉我所有做书的热情。
出走
后来,我无比兴奋地加入了一家互联网+出版公司。第一次看到这个平台时我眼前一亮,传统出版行业中的无可奈何有解了——以他者身份和互联网工具来撬动出版行业的顽疾,这不正是之前我想要的么。这个平台通过众筹的方式打通了作者、编者、读者的关系。写作者和出版者都可以上传选题,选题通过众筹的方式获得关注以及出版资金,而这样一来,所筹金额和众筹人数决定了作品的印量和质量。看起来一切都合理而完美。
作者、读者、编者三方都可以从这个平台上找到彼此,获得自身需要且只能由平台带来的服务,这不能不说是极具吸引力的。这也是我当编辑时梦寐以求的。可惜,产品不精或是其他什么原因,总之,蓝图画了个大概样子就丢下了。想到的终究没能做到。
由于工作的关系,除了像以前那样接触作者,我还有机会直接接触到大量的出版同行和读者群体。他们的需求、苦衷、不满、期待,迫使我直面行业中最难堪的地方,而作为平台,作为出版服务提供者的我们却也无能为力,甚至有时会让事情复杂化。这给我带来了巨大的压力和困惑。
后来,我去请教一位我非常仰慕的出版前辈。他出第一本MOOK时我上大二,我大学的毕业设计就做了一本装帧素净的MOOK——模仿的他,也是在鼓励自己当个他那样的好编辑。
我一脸愁云地对他说,因为了解到更多出版行业的问题,我不愿意再回到传统出版企业中去一遍遍走冗长的流程,重复这种困境,我觉得我应该去再找一个平台,借助一种新力量来改变这个行业。
他反问我,你怎么知道在一个传统出版企业里老老实实做好经手的每一本书就不是在改变出版行业呢?
当时我愣住了。无言以对,落荒而逃。
他的寡言和犀利总让我感到惶恐,但这就像是压力测试,听进去,承受住,就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一句当头棒喝,当真胜过一万句云淡风轻的安慰。
离开了这个互联网平台,我也告别了迄今为止待过最棒的团队。大家各有所长,传统出版行业中所有的环节都涉及到了:纸书、电子书、编辑、营销、发行、印制、版权、落地活动……谢天谢地,我们还是个互联网公司,搞出版的终于有机会看到代码是怎么变成产品的。无论是在出版链条里,还是在各个行业间,能和不同思维方式的人坐在一起头脑风暴就是幸运,可以获得成倍的启发。而更重要的是,彼此都心思单纯,惺惺相惜。无论苦乐,大家都一同受过。回忆起那段日子,就像是大观园里的时光,美好而不能久存。当成就大观园的那股力量散了,我们自然也就不在一处了。既有故人兼往事,何妨各自笑苍穹。
在那位犀利前辈的启发下,我开始把目光转回传统出版行业。
复归
有时候真是不得不感叹,个人的力量实在太渺小,做不得什么主,还得劳烦命运选择我,成全我。一来二去,我竟真的可以服务于喜欢的作者和选题了。
寿司之神那个老爷子说,“当我在捏寿司时,我觉得意气风发”。当我做《李叔同》这本书的时候,这种意气风发的感觉回来了。久违了。
和苏泓月初次见面那天,我们从下午3点聊到晚上10点。且不说是初见的陌生人,就是相识已久的挚友,恐怕也难得有这样的机会畅谈。聊过那一次我就知道,她写李叔同,我放心。她的眼界和悲悯,使她的作品既有应有的肃穆和尊敬,也有不为贤者讳的勇气和魄力。行文灵动洒脱,遣词造句却又不失严谨,就连对仗的修辞都向内行专门请教核实过。这样锤炼出来的文章,读起来却并无斧凿之气。虽由人作,宛若天开。
记得年少时读弘师传记,看到他不顾雪子决然出家时,心里惋惜,想何苦这样一丝丝挣断人间情意,维摩诘不也是居士么。或许有这个心结,十年之后,再读泓月的《李叔同》,与雪子道别的情境如何描写则是我最关心的。
西湖之西南,遥望大慈山。
山隐在暮色里,湖映出两边人。
水面波澜不惊,他衣袂飘飞,乘船而往。
她在岸边,等他靠岸。
而他只伫立船中,佛俗两界,水陆两隔。
不知该叫法师,还是称先生,不知他还是不是自己的丈夫。
“叔同……”她轻唤,泪水早已打湿衣衫。
“叔同已死,你看见的是弘一。”他低眉,平静地说。
“不!叔同,你叫弘一也好,我们回日本吧,日本的和尚是可以有妻室的。”
她心存一线幻想。他要怎么样都行,只要还是夫妻。
但沉默是把最无情的刀,船桨打向湖面,如钝刀砍在柔软的心上。
船开动了。他最后凝望她,他的心似磐石,不见任何波纹。
人随着船,向后慢慢远退……前尘往事,破除迷障,他看着她,无分别,无性别,还谈什么“情”可畏。
他离她越来越远,她终于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哭声随着落日沉进水里。
情魔死死缠绕,终不敌一颗决绝的心。
这心坚硬冰冷。
菩提树下锁相思,枝叶密错住凡身。红尘十丈修道场,智慧混沌本无分。
我释演音已尽形寿,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
我释演音已尽形寿,皈依佛竟、皈依法竟、皈依僧竟!
永世不忘!
永世不忘!
寥寥数笔,勾勒出湖畔那场静默而萧索的离别。她笔下的弘一,平静地回答,平静地凝望,没有回避和挣扎,令人生出一种敬畏与拜服。慧剑斩情丝,这才是慈悲。泓月她懂得。
这样的好文字,必然要配上精致考究的装帧。
后来,设计师李响先生加入进来。他极擅长将中国古典元素,用现代设计手法圆融地呈现出来。我们三个人约了一间吵吵闹闹的酒吧,酒没喝多少,嗓子却都聊哑了。就这么着,设计师先生便领会了精神,回去做设计了。
我永远记得第一稿出来时候的惊艳。就是它了!就该是这个感觉。尽管后来又调了无数次细节,不过通篇晕染着长衫深蓝的调子确是在最初就定下来了。大家都觉得,这应该是民国特有的蕴藉和忧伤吧。
封面书名“李叔同”三字乃是集的魏碑名帖,原因是叔同先生的书法得力于《张猛龙碑》,他也被认为是近代中魏碑写得最好的人。
护封采用硫酸纸(硫酸纸昂贵娇气,最是怕水,手上有汗触摸都会造成起皱,但也只有它能营造这种空幻感),在这种半透明的纸上,印以苏泓月摄影作品中的水纹,隐隐透出内封米白布面上弘一法师的烫漆剪影;前环衬背面镀银,如镜面一样,正映出衬页反写的弘师偈语“了世皆如梦”。
“水”与“镜”两个元素的巧妙运用,暗合佛教之中将世间繁华与荒凉皆视为镜花水月的态度。即便读书识人,也不可过分执著。
32开的圆脊精装,配上80g轻型纸,握在手里,厚实,又不会过分沉重。李响把序言与泓月精心收集的图片结合起来。随着泓月的文字娓娓道来,你可以看到他不同时期的掠影——成蹊、叔同、惜霜仙史、李哀君、婴居士、弘一法师……说到这里,还要多谢西泠拍卖提供了这些珍贵藏品的图片。
这次,我们不做腰封,而是做了一套六枚藏书票。当你翻完全书,就可以看到。
简素的信封上印有弘师为答书法妙义时的所说偈子:
文字之相,本不可得。以分别心,云何测度。
若风画空,无有能所。如是了知,斯为智者。
我自知没能力用语言明白解释弘师的偈子。若你有心,必能体会这份以洁白包裹缤纷的用意。
为什么是六枚?众所周知,李叔同先生乃艺术奇才,书画金石音乐无一不精,而且是一位杰出的教育家。但是我们恐怕从没有机会能同时领略他各个面向的才华。即便偶然看到,恐怕也难以了解其创作年代与意涵。所以,在我司设计总监李文建的帮助下,我便打定主意做这样一件事。
这六枚藏书票,分别以李叔同先生最具代表性的书法、画作、金石、信札、旧照、爱徒丰子恺怀念恩师的小画为蓝本,依其原作比例制成全彩的藏书票。藏书票背面用银色小字配上了注释——时间、款识、钤印,你都可以一次看得清清楚楚。
能在指掌之间细细品味叔同先生艺术成就之高妙境界,至少是我非常向往的。所以,即便在下厂时被抱怨这活儿太细太碎,我们还是咬着牙坚持了下来。不过,恐怕藏书票只有首印的这批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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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学时候老师说,编辑是不完美的艺术。每一本做出来的书,都会有遗憾。我承认,甚至控制不住地要与人讲述出版流程中不为人知的繁杂琐碎与心惊肉跳。似乎非要如此,才能解释缺憾的合理。
不过现在不会了。既然钟情于此,既然选择回归,那么这一切都是需要承受的,也都是值得的。
没错,这或许是在一遍遍重复经历困境,但并非我之前想的那样,做无谓的牺牲,而是类似于《源代码》里上尉——必须要通过一遍遍痛苦地重复,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
“心未一而切求感通,即此求感通之心,便是修道第一大障。”这是弘一向印光法师请教如何达到三摩地境界时,印光法师的回答。
稿子读到这里,于我,如同照镜。
送这本书下厂之前的那个周末,我去了趟天津的李叔同故居。记得苏泓月写,李宅中间有个洋书房,不远处有个竹篱围成的小花园,叫意园。虽然故居是重新翻修的,但洋书房前那一丛翠竹却还在。
出来时我对着弘师雕像磕了三个头,无所求,只愿不辜负。
最后,我还有一句无法一一点名的感谢。你们自然都是知道的,我也更愿意把你们的名字放在心里。谢谢你们出现在我的生命、我的职业生涯里,给予我帮助,给予我肯定,告诉我不足,陪我一起成长。若是看到这里心有所感,你便是我要感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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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刚刚公布的“2016中版好书榜之文学艺术十大好书”上,苏泓月女史的上一部作品《古乐之美》荣膺首位。先恭喜她。
1.14周六下午2:00-4:00,国家图书馆总馆北区一层学津堂,随苏泓月一起,走进最真实的李叔同。届时,本书也将首次与大家见面。遭遇雾霾限产,紧赶慢赶才先出来这么一小批,希望你们会喜欢。
《李叔同》已经开始在当当预售,点阅读原文即可预定。
春节临近,大货还在路上,当当以及另外两家网店只能等过了年再安排发货了。
等不及的,就14号来国图找我们吧。
李叔同书籍装帧实拍视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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