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木1910年出生于河北省束鹿县(现辛集市)北孟家庄一个农民家庭。在公木十来岁的时候,原本还算富裕的家庭逐渐衰败,家里借了高利贷,但仍勉力供他上学。公木学习刻苦,以总分第一名中学毕业之后,前往北平求学。
但1928年的北平不像公木想象的那么美好。国共两党分裂,革命陷入低潮期。北平新旧军阀争斗、乌烟瘴气。公木考入国立北平大学第一师范学院(后恢复为北平师范大学)中文系读书,期间和同学自发组成“农村经济问题研究社”,探讨中国社会出路与发展前途,并开始接受马克思主义思想。1930年1月,公木加入共青团。随后,他参加左翼作家联盟等组织,参与“北平文总”的活动。这一时期内,他写了一些宣传性的故事、歌谣,在街头巷尾涂写粉笔标语,在天桥、西单等处搞“飞行集会”、散发传单等。
1927年,公木在直隶正定省立第七中学(今河北正定中学)留影
1930年,公木组织参与了“八一暴动”,但准备并不成熟,上街游行不久,就被侦缉队员抓获,羁押在北平警备司令部监狱。在监狱里,一个大号子关押二三十个人,都是共产党员、共青团员或进步青年,革命思想和斗争经验在此间交流和传播。公木已经做好了长期坐牢甚至牺牲的准备,到了九十月间,时局发生变化,在押的同志全部获释。
“九一八”事变之后,北平学生宣传抗日,发动轰轰烈烈的救亡运动,公木在北师大参与救亡总会的组织工作。次年3月18日,公木到北京大学参加抗日救亡集会时被捕,被关押在北平市公安局,由北师大学生会和抗救会联名担保才得以释放。1932年底到1933年初,公木与“左联”成员、同学古万川等筹办《文学杂志》。鲁迅对刊物进行了指导,创刊号上还刊登了他的《听说梦》一文,可惜只办了四期就被查封了。
1933年春,公木在上课时,特务来抓人。公木急忙离开教室跑到操场,正好两个同学打羽毛球,把球打到墙外去了,以给同学捡球为名,公木翻上墙头跑掉了。第二天,他在“华北左翼教师联盟”一位教授的介绍下,“逃亡”到山东滋阳,开始了四年的教师生涯,同时继续从事革命活动,传播进步思想。1936年11月,绥远抗战爆发,公木在正定中学支持学生运动,引起当局的注意,省教育厅派督学孟扶唐赴正定中学调查。而孟扶唐是中共地下党员,他暗中到公木家通知其迅速转移,公木再次逃脱了国民党当局的追捕。
卢沟桥事变之后,公木奔赴抗日前线,1937年10月,来到晋西晋绥军区动员委员会工作,后调任敌后游击队任宣传股长,跟随队伍在山沟里与敌人周旋。在战斗的间隙,公木创作了长篇叙事诗《岢岚谣》,塑造了一位面对日本侵略者毫不畏惧的农民英雄形象。这是公木第一次创作长篇叙事诗,也是他第一次尝试用长诗唤起民众抗战。
1938年8月,公木到了延安,在抗大毕业后,公木被调往抗大政治部宣传科,任时事政策教育干事。次年7月中旬,抗大总校职工万余人在校长罗瑞卿率领下,东渡黄河,开赴前方。政治部宣传科只留下公木和郑律成两人,奉命等待到筹办中的抗大三分校工作。一天晚上,郑律成和公木去拜访《黄河大合唱》词作者光未然,回来的路上,郑律成说:“我们也搞一部大合唱吧!”两人一拍即合。
在两人商定大合唱要创作八首歌之后,公木思如泉涌,一气呵成,写下《八路军军歌》《八路军进行曲》《快乐的八路军》《炮兵歌》《骑兵歌》《冲锋歌》《军民一家》,加上原来创作的《子夜岗兵颂》,共八首歌的歌词。公木完成这些歌词的创作,用了不到一周的时间。没有钢琴,连手风琴也没有,郑律成在作曲时只是摇头晃脑地哼哼着,打着手势,也常常哼出一个调儿来,征求公木的意见。大约到8月底、9月初,全部编曲也完成了。
1945年8月31日,公木(第二排右一)与东北文艺工作团成员出发前一日摄于延安鲁艺
创作完成之后,抗大三分校已经正式开学,公木搬到三分校政治部,继续搞时事政策教育工作。郑律成虽然调离了抗大,还是经常回来教歌。三分校的每个连队,在行军途中,在集合会场上,到处都在唱:“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炮声震天响,战火漫天烧。看我健儿抖擞精神个个逞英豪”……同年冬,《八路军大合唱》由鲁艺音乐系油印成册,还在中央大礼堂进行了专场演出。此后,不只是抗大学员唱,各机关、部队、学校也都传唱开来,学员们毕业了,就把歌声传遍四面八方。
对于创作的契机,公木后来说:“这是我当时的一种真感情,很自然很自觉地写的。不是首长叫写的,也没有谁告诉我要这么写,也没有领导提意见,更没有开什么研讨会。回想起来,那时我们二人胆子也真够大的,既没有请示也没有汇报,一写就是军歌、进行曲。这样的环境,我想只有在那个年代才有,在任何时候可能都是不行的。”
公木被授予《中国人民解放军军歌》作者证书
公木后来回忆说,“1939年秋冬间,抗战犹处于敌强我弱,即战略防御阶段,八路军的力量还并不强大,只能是以游击战为主……但这首《进行曲》所塑造的并不是游击小部队的形象,而是大兵团的形象,有着排山倒海、覆地翻天的力量。作为郑律成的合作者,我深知,或者说我清楚的记得,这个问题,我们并不曾讨论过,也不曾上升到自觉意识的创作理论高度。对抗战的前途,有着必胜的坚强信念……”
“大约正是因为《进行曲》是在这种背景和心态下创作出来的,所以才不只为当时的抗战军民所传唱,而且到了对日本侵略者进行大反攻时它更发挥了战斗歌曲的威力。”
解放战争时期,《八路军进行曲》更名为《人民解放军进行曲》,歌词略有改动。此后几经易名,1988年7月25日,经中共中央批准,中央军事委员会决定,将《中国人民解放军进行曲》定为中国人民解放军军歌。
樊希安、石丽侠著《军歌的诞生——词作者公木、郑律成传》
臧克家曾说:“歌词,在某些崇拜艺术至上的人的眼中,是低下的,不肯写。而公木同志写了,发生了普遍的影响,几十年来起的作用很大。但自己并不以此炫耀,只觉得为革命做了一件应该做的事情而已。”
除去《八路军大合唱》之外,公木还创作有《英雄赞歌》(电影《英雄儿女》插曲)及电影《白毛女》《豹子湾战斗》等插曲,整理定型《东方红》歌词等。进入晚年之后,公木创作了《吉林大学校歌》《东北师范大学校歌》等歌词。
早在中学入学的第二年,公木就开始热衷写诗。十七岁那年,他在《大公报》副刊《小公园》上发表了诗歌《脸儿红》,这是他公开发表的第一首诗歌。而及至公木前往北平求学,受到当时大环境的影响,选择真正走上文学道路,是因为他有着厚实的文学功底、他对现实的深刻感受,更是因为感受到了革命事业的召唤。
1933年,公木在他参与创刊的《文学杂志》第三、第四期合刊号上,发表了两首诗歌《父与子》和《时事打牙牌》。《时事打牙牌》是利用民间流行的曲调,宣传反帝爱国内容的诗。公木与同学古万川、李树藩、杨殿珣合作创作《时事打牙牌》四百多首,这些诗歌在一·二九运动中被广为传唱,对民众奋起抗日起到了推动作用。
在晋绥军区时期,他开始启用“公木”作为笔名,并终生沿用。他把名字“张松如”中的“松”字拆开,把“公”字前置,含有“此木为公”、“公在木前”的意思。
在公木看来,自己“首先是个战士,然后才是诗人。”他说:“我也曾经思考,经过怀疑,经过悲欢离合,经过检验抉择,最后才认定了要做一个‘齿轮’,一个‘螺丝钉’,一颗‘铺路石子’的。不是我一个人的,而是我们一代人,追随着我们的前辈,面向着屠刀和战火,蜂拥地走到这条政治道路上来的。”
1983年5月,公木与艾青(左)、冯志(右)谈诗
公木一生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诗篇。其诗创作与臧克家、艾青齐名,著名诗篇有《我爱》《哈喽,胡子!》《鸟枪的故事》等,先后出版过《我爱》《人类万岁》《中华人民共和国颂歌》《黄花集》等十多部诗集。
《哈喽,胡子!》创作于1942年3月15日,是他在延安时期的重要作品,写出了三十年代在革命斗争中成长的青年知识分子的共同心境。该诗首先发表在《部队文艺》上,后由周恩来带到重庆,发表在由胡风主编的《希望》(重庆版)上。
《中华人民共和国颂歌》也是公木诗歌创作的重要篇章之一。1949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当天公木由长春到沈阳参加东北局会议,他加入街上潮水般的队伍,呼喊口号,庆祝这来之不易的胜利果实。在当天晚上回长春的火车的小茶几上,他激动地写道:
我们走上了宽阔的
通往社会主义的新民主主义底大道。
枯了的井又冒着清泉,
干了的河床又涌现着波涛。
新中国底太阳披着彩虹,
从灿烂的东方底地平线上,
轰响着升起来了,升起来了!
……
后来,二百零三行的抒情诗《中华人民共和国颂歌》刊登在《东北日报上》,晚年的冰心女士读到这首诗,还特意写信来,称赞诗意“大气磅礴”。
公木曾说,一生最喜欢教师这个职业,最看重“教师”这个称呼,“我一生应该来说是一个教员。写诗都是业余的。”
在学术研究方面,公木的起步很早,又长期在大学任教,著述颇丰,在诗论、老子研究、毛泽东诗词研究等方面成果丰硕,首创“第三自然界”理论范畴。他出版了《中国文字学概论》《老子校注》《老子说解》《诗论》《商颂研究》《毛泽东诗词鉴赏》等,与杨公骥合写《中国原始文学》、与朱靖华合著《先秦寓言选释》等。他还担任全国重点科研项目《中国诗歌史论》的学术带头人,主编《中国诗史》《中国诗歌史论》等多卷本专著。
公木在20世纪70年代末
在教学方面,早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初,他就在山东、河北等地的师范和中学教过书,抗战期间又曾在延安承担过抗大、鲁艺的教育工作,新中国成立后,历任东北大学、东北师范大学、中国作协文学讲习所、吉林大学的教学和领导工作。在鞍钢工作时期,他也是从事职工教育。他的大半生都是在讲坛上度过的。公木热心教书育人,传道授业,不仅是对自己的学生,对于那些喜欢写作的、前来讨教的,也都认真给予帮助和指点。
学生梁莹说,“当我在吉大外文系学习时,就已听说中文系有位张老师。一次偶然机会,我有幸旁听了张老师教的文史课。去听课的学生达到几百人之多。我记得当时的大教室挤得水泄不通。有很多人坐在窗台上,更多的人挤满过道、走廊。可以想象,张老师的知名度何等之高。这些事虽然发生在很多年以前,但给我的印象太深了,使我至今仍然记忆犹新。”
1993年,公木给吉林大学中文系中国古典文学专业研究生解答问题
学者金恩晖说,“我不是公木授业的弟子,但他却是我永远的恩师。”一次,金恩晖要写一篇关于美国小说《飘》的评论,为此去请教公木。公木将意见满满写在两张稿纸上,还附了五张摘抄书中某些段落的卡片,并在信中写道:“书已读完,也略写了几句感想,极草草。卡片中所引数则,可做参考。书中所描绘的事例尚多,不曾一一摘录,有的曾划出一点标志,请翻阅。”
曾任吉林大学文学院院长的张福贵教授回忆了1978年的一则往事:“我和一群同学发起成立全校性的文学社团——‘桔梗’文学社,想请公木老师题写社名。作为社长,我给公木老师写信,但很长时间没有收到回信。后来收到老人寄来的很厚的信件。信中说,他出国刚刚回来,回信晚了很抱歉。信中他用大字写了十个‘桔梗’,说是让我们挑选。”
樊希安、石丽侠著《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词作者公木的多彩人生》
早在延安时期,公木就注意团结、帮助周边的诗人。1954年,公木调任中国作家协会文学讲习所副所长、所长,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培养、指导年轻诗人,“一旦发现一株新苗,就兴奋得睡不着觉,连夜写评介文章。”他还把一些佳作推荐给报刊,许多作者因此而成名。诗人邵燕祥说,“我国当代诗坛人才辈出和公木老师的精心浇灌分不开,我的成长和公木老师的热情培育分不开。”
1987年,公木接到从江西寄来的一封长信,信中写道:“1957年9月您曾写过一篇《漫谈天才、技巧与生活》的评论。您通过那篇文章,对那个叫春刚的学生说:‘……这些诗出自一位少年之手,是难能可贵的,我看见才华在闪耀发光……’老师,那个叫春刚的少年就是我呀。”
1983年,公木与臧克家一起参加全国新诗评奖
在家里接待青年和后学,是公木晚年一个重要社会活动。平日里向他求教的人很多,每天他都要接待来访者和阅读大量信件。即使在病中,家人为“保护他”在门口贴上了“有病勿扰”的纸条,凡有来访,他也是有来必见。1998年,在他因病去世前夕,他还坚持帮后学写书的题词,写了一个不满意,又写了一个。
公木对教育的重视与奉献令人感佩。曾有一位中学生在聆听了公木的教导后,写下了这样的句子——“时光可以流失,记忆却难泯灭,留在心底的爱,漂浮出依恋的烟渺,唱着一位平凡而高大的老人。他,送给了我燃烧起诗情的第一次握手;他留给了我一晕生活的明媚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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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根据樊希安、石丽侠著《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词作者公木的多彩人生》及樊希安、石丽侠著《军歌的诞生——词作者公木、郑律成传》改写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