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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的进化

小鲜传  · 公众号  ·  · 2018-10-23 00:30

正文



一、单词的由来


语言并不神秘。它的本质就是事件与发音之间的对应关系。在人类开口说话之前,各种各样的动物语言早就已经无处不在了。


假如有一只鸟,在面临危险时总是发出“咕咕”声,在发现食物时总是发出“啾啾”声,而在求偶时总是发出“喳喳”声。只要这种对应关系是确定的,那么在广义上,我们就可以说这是鸟儿的语言。

可能有人不同意这个定义。历来有一种观点,认为人类与动物之间存在着一条语言鸿沟。人类拥有发达的语言系统,而动物则一点儿也没有。


在这些人看来,鸟类在不同情况下的鸣叫,只是与瞳孔放大或口水分泌一样的自然发应。所以要承认它是语言,必须还要证明它有主动地把信息传递给同伴的作用。


研究证明,非洲的长尾黑鄂猴,至少可以用固定的10种声音来表达10种意思。科学家用重播录音的方法证明来其有效性。播放“鹰来了”,猴子们会下树。播放“豹来了”,猴子们会上树。播放“高级成员”,猴王及其亲属会往喇叭方向看。播放“低级成员”,其它的猴子会向喇叭方向看。

这样看来,即使按照狭义的标准,我们也不得不承认长尾黑鄂猴拥有语言。不过动物语言的发展水平到此为止。后续的发展就必须建立在人类的智慧水平上了。


现在我们可以设想一下,如果用长尾黑鄂猴的语言来表达更多的信息,其结果大致是这样的:


老虎来了,发A声。

老虎走了,发B声。

狮子来了,发C声。

狮子走了,发D声。

豹子来了,发E声。

豹子走了,发F声……


如果猛兽的种类和行为再多一些,很快发音就不够用了。当然,发音“不够用”是一个相对问题。理论上只要增加音节,发音总量是可以无限增加的。“啊呀”,“啊呀啊”,“啊啊啊呀”,“呀呀啊啊啊”……


但是,使用更长音节的代价是,语言的构造和学习更加困难,表达效率也更低下。可能你一大段话还没喊完,老虎已经扑到面前了。所以语言进化的历史,就是人类千方百计,不断提升发音表达效率的历史。

那么,现在的问题就变成了要怎样去节约发音。人类的智慧高于其它动物,所以他们能够分析这些事件的内涵联系。


他们发现“老虎来了”和“老虎走了”有一个共同点,说的都是“老虎”在做动作。而“狮子来了”和“豹子来了”也有一个共同点,说的都是一种猛兽“来了”。


把这些事件的内涵共同点提取出来,就成了单词。前一个就是名词“老虎”,后一个就是动词“来了”。


单词的发明是人类语言脱离动物语言的一大飞跃。只要命名了N种动物,以及这些动物的M种行为,就可以用N+M种发音来对应N*M种事件。


比如在上面那个例子当中,一共有“老虎”、“狮子”、“豹子”3种动物,N=3,每种动物有“来了”和“走了”2种行为,M=2,那么只需要N+M=5个单词,就可以表达N*M=6种情况,5比6节约了17%的发音。


不要小看这17%,需要表达的内容越多,使用单词带来的效率提升就越大。如果N=100,M=20,N+M=120,N*M=2000,那么单词系统对发音的节约就达到了94%。这个数字已经很惊人了吧。实际上,人类语言所能表达的事物又何止千万呢。


反过来说,如果没有那么多东西需要表达,那么N和M的数值就都很小。这时候使用单词带来的效率提高就不是很明显,也许单词系统就不会产生。

原始爱斯基摩语就是一种没有单词系统的语言。所有意思都是直接用一组超长音节来表示的。比如“我们走”就是pisuktugut,“带着狗走”就是qinmiqtuqtuq,诸如此类。


估计是北极的环境过于单调,需要表达的意思太少。所以以前的爱斯基摩人宁可直接运用复杂但是现成的句子,也不愿意去区分什么单词组合。


在语言学上,像这类没有单词系统的语言被称为“抱合语”。


二、单词的屈折


如果把语言的进化比作万里长征,那么单词的出现只是迈出了第一步。接下来的演绎又将如何呢?我们现在来看这样2个事件:


A :武松杀死了老虎。

B :武松被老虎杀死 了。


首先,还是按照单词由来的逻辑,把这几个事件的内涵共同点提取出来。那么很快3个单词就出现了:“武松”、“老虎”、“死了”。

但是这里存在一个很大的问题。你想象一下,如果有一个原始人,他可不懂什么语法,就在那儿变着法儿呼喊着这3个单词:


X :“老虎”“死了”“武松”。

Y :“武松”“老虎”“死了”。

Z: “死了”“老虎”“武松”。

……


你会怎么理解?到底是武松打虎,还是虎打武松?鬼才知道。

这时候,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告诉这个原始人,谁活着,谁就是“牛B”,谁死了谁就是“弱B”。然后原始人就重新开始喊了:


X :“弱B老虎”“死了”“牛B武松”。

Y :“牛B武松”“弱B老虎”“死了”。

Z: “死了”“弱B老虎”“牛B武松”。

……


这一回我们终于懂了。虽然听起来还是有点儿费力,但是意思很明确,肯定是武松打死了老虎,而不可能是反过来。


总结起来,我们就是在“武松”和“老虎”这两个单词上附加一些变化。当它处于主动地位时,就附加上“牛B”的发音。当它处于被动地位时,就附加上“弱B”的发音。前者就叫做名词的“主格”,后者就叫做名词的“宾格”。


当然,除了名词可以有格的变化,其它单词也可以有各种形态变化。在语言学上,单词的形态变化被称为“屈折”。进化到屈折这一步的语言,被称为“屈折语”。

“屈折语”家族比“抱合语”大得多。拉丁语是其中比较典型的一种。我们来看一个拉丁语的例子( 灰字可略过 )。


在拉丁语中,父亲实施动作时称为pater(主格),父亲接受动作时称为patrem(宾格),儿子实施动作时称为filius(主格),儿子接受动作时称为filium(宾格),动词我们这里只举一个例子amat,意思是爱。


如果把父亲的“主格”和儿子的“宾格”放在一起,3个单词任意排列组合,得到的6句话都是一个意思,即父亲爱儿子。


如果把儿子的“主格”和父亲的“宾格”放在一起,得到的6句话就都是儿子爱父亲 (灰字可略过)


父亲爱儿子

儿子爱父亲

Pater amat filium.

Filius patrem amat.

Pater filium amat.

Filius amat patrem.

Filium amat pater.

Patrem amat filius.

Filium pater amat.

Patrem filius amat.

Amat pater filium.

Amat patrem filius.

Amat filium pater.

Amat filius patrem.


在拉丁语中,所有的信息都通过词汇的屈折来表达。句式结构不传递任何信息。但是很明显,每个句子中的主宾结构都是对应的,父亲为“主格”等于已经说明儿子为“宾格”,反之亦然。


所以2个单词同时进行屈折的结果是,要么屈折相互匹配,则总有 1 条信息是冗余的,要么屈折不能相互匹配,则全句的意思无法理解。

拉丁语的这种特性是比较原始的,但也不无好处。因为拉丁语的使用环境比较混乱,前承波斯语、希腊语,后启罗曼语、日耳曼语。各种语言相互借词,拼读极易混乱。


这时候,多处屈折可以相互验证,冗余信息起到复查的作用。一旦发现屈折不匹配,读者就可以警觉起来,回头去考证这句话到底哪里出了问题,而不会轻易地误解误信。

凯撒大帝那句著名的口号“Veni!Vidi!Vici!”,意思是“我来了!我看见了!我征服了!”。


这3个单词,从外形上看极为简洁,但内涵其实相当繁复,因为每个词都采用相同的屈折,等于是把“直陈语气+主动语态+第一人称单数+过去时态……”的信息重复了3遍。


为什么这样说?请看后续的分析。


三、从屈折到黏着


人类对事件进行分析,发明了单词。人们又对单词进行分析,发明了屈折。下一步,很自然地是对屈折进行分析了。


拉丁语的屈折是极其丰富的,它有6种时态,6种人称,3种语气和3种语态。比如上面提到过的amat,它是表达“爱”这个意思的现在时形态+第三人称单数+直陈语气+主动语态。

区区4个字母,表达出这么多层意思,好像很简洁。但是这种简洁是有代价的。


我们把amat的屈折不完全列表如下 (灰字可略过)


直陈式主动语态

现在时

过去进行时

将来时

现在完成时

过去完成时

将来完成时

第一人称单数

amō

amabam

amabō

amī

ameram

amerō

第二人称单数

amas

amabās

amabis

amistī

amerās

ameris

第三人称单数

amat

amabat

amabit

amit

amerat

amerit

第一人称复数

amamus

amabāmus

amabimus

amimus

amerāmus

amerimus

第二人称复数

amatis

amabātis

amabitis

amaistis

amerātis

ameritis

第三人称复数

amant

amabant

amabunt

amērunt

amerant

amerint


还有:



直陈式被动语态

现在时

过去进行时

将来时

现在完成时

过去完成时

将来完成时

第一人称单数

amar

amabar

amabor

amatus

amatus

amatus

第二人称单数

amaris

amabāris

amaberis

amatus

amatus

amatus

第三人称单数

amatur

amabātur

amabitur

amatus

amatus

amatus

第一人称复数

amur

amabāmur

amabimur

amavī

amavī

amavī

第二人称复数

amaminī

amabāminī

amabiminī

amavī

amavī

amavī

第三人称复数

amantur

amabantur

amabuntur

amavī

amavī

amavī


还有……算了。


以上洋洋洒洒,竟然还只是1个动词的变化。是不是很有点触目惊心的感觉?难怪在中世纪欧洲,凡是能够掌握拉丁语的都可以算是大学问家。拉丁语如此,其它“屈折语”也都有类似的问题。


不过一门语言存在的意义,绝不能仅仅是供少数精英秀智商之用。一方面,人类语言需要表达的意思确实越来越复杂,要求越来越精细。另一方面,人类的记忆力极限又要求词汇屈折的复杂度又不能无限增加。在这种情况下,“屈折语”已经走进了死胡同,人类语言的进化必须得另辟蹊径。

如何另辟蹊径?我们还是举一个例子来说明。为方便起见,我们只看3种时态:现在时,过去时和将来时,以及2种语态:主动和被动。


拉丁语相关的语法规则如下 (灰字可略过)


规则1:动词-t结尾改为-erat结尾,表示过去时态。

规则2:动词附加后缀ur,表示被动语态。

规则3:动词-t结尾改为-bit结尾,表示将来时态。

规则4:动词附加后缀us,表示过去时+被动语态。

规则5:动词-t结尾改为-bitur结尾,表示将来时+被动语态。


结果如下表:



现在时

过去时

将来时

主动

amat

amerat

amabit

被动

amatur

amatus

amabitur


对应6种不同的情况,拉丁语就指定了6种屈折,形态各自完全不同。上面那些庞大的表格就是这样产生的。作为对照,我们再来看英语是怎么处理这些时态语态的 (灰字可略过)


规则1:动词附加后缀ed,表示过去时态,其中was是be的过去式。

规则2:动词之前增加will,表示将来时。

规则3:动词之前增加be动词,表示被动语态。


这样处理的结果就是:



现在时

过去时

将来时

主动

love

loved

will  love

被动

be  loved

was  loved

will  be loved


英语的规则和结果都明显比拉丁语简洁。这里面关键的一点,就是英语用前后缀的方法,实现了屈折的“可叠加”。


英语的规则1和规则3的叠加,代替了拉丁语中的规则4。英语的规则2和规则3叠加,代替了拉丁语中的规则5。

在这里,N+M式的节约效应再一次出现。对应3种时态和2种语态,拉丁语设置了2*3=6种屈折。英语则设置了3种时态前后缀和2种语态前后缀。


因为前后缀之间可以相互叠加,所以这2+3=5种前后缀就可以把拉丁语的6种屈折全都表达出来。而且正如前面已经指出过的,N和M的数字越大,节约效应就越强。


把屈折的规律提取出来,设置为前后缀,运用时就像是 黏着在词根上一样,还可以相互叠加。采用这种语法的语言称为“黏着语”。

用“前后缀组合”的方式表达屈折,相比于对应每一种情况分别设定,显然大大提高了效率,更有条理,从而也更容易理解。


人类语言的进化,至此又进一步。


四、英语的分析化


相比于拉丁语,英语实现了大量的黏着化,提高了效率。但是英语也保留了许多特殊的屈折方式,并没有完全进化成“黏着语”。


比如所有名词都没有主、宾格了,就剩下“你、我、他”3个代词还有。所有的动词都没有人称变化了,偏偏第三人称单数还有。


倒是像日本、土耳其这样的新兴民族国家,借着近代化的浪潮改革语言。一步到位实现了完全的黏着化。 其实这也容易理解,城市里最光鲜的建筑一定是新造的,百年老店再怎么改建也不可能脱胎换骨。

我们在前面已经阐明,语言进化的动力来自N+M的节约效应。屈折形式越多,N和M的数值越大,节约效果就越明显。


拉丁语的屈折多如牛毛,实行黏着化的潜在收益很大。但是英语的名词已经基本没有格,语态只剩下2种,时态也基本黏着化了。所以英语进一步实行完全黏着化的收益并不明显。


如果英语不去朝着黏着化去发展,难道就在原地踏步吗?不太可能。近代以来,英语承载着最沉重也最精密的人类思想交流,它当然在发展。只不过它不再是利用“黏着化”来提高效率,而是走上了“分析化”的道路。

我们先来看几个英语“分析化”的例子。


还记得拉丁语那6句话1个意思的“父亲爱儿子”么?在英语里,它只有:father loves son这一种说法。谓语loves前面的就是主语,后面的就是宾语。把语句的顺序定死,主格和宾格的屈折直接就省掉了,连黏着化也用不着。


再来看猫的尾巴,古典的表达应该是cat's tail,但是在实践中直接称cat tail即可。因为只能是猫有尾巴,不可能是尾巴有猫,名词直接当形容词用,在这里属格也省了。

同理,size of the shoe,通常只说shoe size就可以了,肯定没人会理解错。


不仅英语单词的屈折可以变化,连句子成份也可以参与变化。比如let it go是个句子,但如果把it省略变成let go,就可以当动词使用。


再比如2个介词应该不能连续使用,但是go on这个词组通常被视为一个单词,于是go on to do也能够成立了。


这样的例子还能举出很多很多。甚至汉语中的“好久不见”,也被借入到英语,成了long time no see,完全无语法可言,但是简洁又形象。


我们之前所说的语言进化,都是从单词到屈折,再从屈折到黏着。而所谓“分析化”,说白了,就是跳出这条进化路径。

既不要黏着,也不要屈折,直接把单词“拼接”在一起。不讲究什么语法逻辑。只要大家都认,就行。


英语的“分析化”,其实是英国国势变迁的一个结果。随着英国成为日不落帝国,英语成为了国际通用语言,越来越多的外国人,在世界的各个角落里,使用着带有他们母语风格的或者干脆是临时创造的英语。


这个过程极大地丰富了英语的表达方法。而这些“创造”中能够留存下来,得到大家公认的,通常就是那些最简洁的表达。


所以“分析化”的本质就是用经验代替规则。而它的根本追求就是一条:更高的效率。

在印欧语系的各种语言中,英语的“分析化”程度是最高的,语法特例也是最多的。曾经有一个语言学的笑话,说的是欧洲大陆的各国语言群起而挖苦英语。


西班牙语嘲笑英语读音乱。因为西语的发音与拼写一一对应,单词本身就是音标。德语嘲笑英语拼写乱。因为德语的拼写非常规则,每个音节都很清楚。法语嘲笑英语语法乱,因为法语的语法既精确又严密,绝不允许擅越雷池半步。

不过,无论欧陆语言笑得多么开心。稳坐世界通用语宝座的语言始终是英语,而不是它们。


因为英语“分析化”背后的思路就是允许习惯大于语法,依赖实践经验而不是顶层设计。只要不影响理解,又可以提高效率,任何改进都可以接受。也只有这样,才能够达到“兼收并蓄,海纳百川”的境界。也只有这样,才能与它世界通用语的地位相匹配。


在宏观上,“分析化”的思路与英美法系的判例法思想是相通的。英语国家自下而上地积累判例,欧陆国家自上而下地推行法典。

前者处在科技、社会、文化的领先位置,最优先的追求是灵活和创造。后者始终处在追赶者的位置,有机会去总结和学习,因而可以追求逻辑上的精美。


五、大道至简


“黏着化”,从屈折发展而来,自上而下,逻辑一脉相承,就是有点儿“不接地气”。


“分析化”,建立在使用者的经验和共识之上,自上而上,简洁有效率,但是又显得缺乏章法。


这两者到底哪一种才是人类语言进化的最终方向?千百年来,语言学的研究汗牛充栋,却没争出个所以然来。下面我们换个视角,看看IT技术的发展能不能给我们一点儿启发。

现代科学家们曾经长期致力于机器翻译领域,希望能够让电脑“读懂”人类语言。一开始他们尝试以单词为砖头,语法为图纸,像建造大楼一样,一砖一瓦地去建立理解。但是很快他们发现这种运算的复杂度接近无穷大。


因为语言的理解,首先是建立在对现实世界的理解上的。就像前面那个“猫有尾巴”还是“尾巴有猫”的例子。用不着在语法里作相关规定,作者在说话的时候,已经假设读者具备关于现实世界的基本常识。

其次,理解也是建立在语篇和语境上的。比如一长段话最后来一句“怎么样”,跟先来一句“怎么样”后面接一长段话,完全是两个效果。也可能某句话单独拿出来的话,缺主语缺谓语,完全不能理解。但是跟其它句子放在一起就又能理解了。


最后,理解还是建立阅读者的体验上的。同样的一个“好”字,只说1遍是这个意思,但是连续重复3遍可能就成了另一个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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