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时起,(在美国外交策略的影响下)俄罗斯及其领导人所犯下的罪行“成倍增长”,弗拉基米尔•普京成为了极端右翼势力的全球领袖。但这对美国外交政策的制定有何关联?卡登援引了外交学学者乔治·凯南的话,凯南曾指出,
"政府的道德义务与个人的道德义务不同。他谴责"道德主义的装腔作势",他认为这只能反映出一种我们自认为高贵而无私的态度、姿态和言论,但却缺乏与国际生活现实的实质联系。
这暗示了卡登在自由传统本身中找到了“文化战争自由主义”的替代理念。值得注意的是,普林斯顿大学的学者詹·沃纳·穆勒定义了一套完整的冷战自由主义学说,以赛亚·伯林和雷蒙德·阿隆为例,他们主要关心的是避免最坏的情况而不是达到最好的结果。卡登总结说,不同于当今的身份政治适用于外交关系,在与自鸣得意的新文化战争自由主义者的谨慎对比之下,可以发现这种"冷战"自由主义反而惧怕雄心勃勃的计划和乌托邦式的外交方案。
这与西蒙娜·韦尔提出的一个关键概念相呼应,这一概念与基督教的限制思想紧密联系在一起。对韦尔来说,希腊思想和基督教思想对限制的中心性的理解上是相同的,它具有深刻的象征意义,希腊人用"傲慢"(hubris)而基督教用 "骄傲"(pride)一词总结。一个更久远、更非实证主义的、更古典主义的现实主义学派同样对限制的概念以及与之对立的傲慢或骄傲十分熟悉。
那么,当我们超越现有的直接分歧而向前追溯到苏联政权的解体(有些人或许会称之为蓄意破坏)来看的时候,西方外交政策的问题(如它可以算是外交问题)是否正是在于
这些曾经警告过美国外交政策执行者不要让无止境的野心成为持久的身份政治革命中的重要部分的经典的基督教智慧之源?
正如罗德岛大学政治学教授尼古拉•佩特罗所言,即使所谓的“保守派”所采取美国的外交政策也只是名义上的保守。对佩特罗而言,
保守的外交政策必须以现实主义为导向,摒弃世俗主义和意识形态道德主义的西方标准。
但是,如果像佩特罗所说的那样,道德主义仅仅表明我们在当今西方世界的身份又会怎样?佩特罗认为解决之道可能在于扩大西方的自我认同。我们已经开始把全球化看作是西方化的同义词。我们必须想办法摆脱这种习惯——变得更广泛,更有能力吸收来自世界其他地区的见解。
这几乎肯定是正确的方法。但其困难也不言而喻。
在过去四十年的大部分时间里,自由主义一直被认为是西方任何政策问题的根本解决方案。然而,处理与俄罗斯关系的失败反映出在建构国家间的和平关系时,自由主义实际上是问题的一部分。
这是理查德•萨克在他对所谓的自由主义“一元论”的广泛批评中提出的观点。
尽管自由主义声称具有"开放性",但其现代西方晚期形态仍然是封闭的。全球化(一个在苏联解体后才开始普遍使用的概念)与作为“自由世界秩序”的权力结构相联系后,出现政治空间的同质化和多元化急剧收缩的趋势。
萨克认为,在与俄国批评家陀思妥耶夫斯基和理论家米哈伊尔·巴赫金作品的相关的对话方式中,可以找到一种替代这种同质(实质上是帝国主义)政治逻辑的方法。
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的人物随着时间的推移的变化往往是不可预测的,而这种变化正是通过与他人的对话实现的。他们的模式是采用一种双方能够平等交流、互相理解的对话,而这也是当今西方应当吸取的政治教训。
自由主义的全球化模型是公理化和价值论的(在这个意义上,它已经预设了答案),在保障提供一个非预设非模式化的平台的意义来说,对话方式是不可替代的。
这种平台对于俄罗斯来说一种精神的、神圣的秩序。
梅茹耶夫的第二次发言回到了这个主题。他说,俄罗斯与美国和西方国家都有“特殊地位”的想法,这是一个特殊的未来。和俄罗斯哲学家尼古拉·伯达耶夫和弗拉基米尔·索洛夫约夫一样,梅茹耶夫认为,
存在一种俄罗斯的理念,这种理念是基本的、最重要的基督教的理念。此种理念下的文学作品为我们提供了一条走出目前僵局的潜在出路。
这就又回到了陀思妥耶夫斯基,他的《卡拉马佐夫兄弟》是1957年鲍里斯·帕斯捷尔纳克的《日瓦戈医生》出现之前,俄国古典文学史上最后一部公开的正统基督教小说。但是,就像西蒙娜·韦尔一样,帕斯捷尔纳克不能接受《旧约》,因为它引入了“选择”的概念。对于梅茹耶夫来说,
圣经意义上的选择必须被接受为一个谜,但是若一个文明宣称其是由自己“选择”则其必然趋向于非道德主义。
因此,梅茹耶夫说其主张的文明现实主义不应该被误认为是文明沙文主义的遮羞布。相反,受俄罗斯古典主义者和地缘政治学者瓦迪姆的启发,其认为“傲慢”是强调“限制”理念的关键概念。
作为一个基督教文明,俄罗斯必须以谦逊的姿态接受这个世界包含不同的文明的现实。俄罗斯文明天然地具有一种与普遍真理的特殊关系。但这不是莫斯科把这种理念强加给世界其他国家的理由。梅茹耶夫说,将这一原则与西方的自由主义联系在一起是我们避免即将到来的“新冷战”的唯一希望。
在这一点上,列米佐夫把论争扩大到政治组织的原则。
他同样认为基督教是俄罗斯自我认知的核心而非某种文化装饰。但是,俄罗斯与西方的分歧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与现代性的不同关系造成的,尤其是源于西方国家自法国大革命以来对规范化的国家形式的日益排斥。
作为后现代和自由主义的西方已经抛弃了国家的概念,而俄罗斯正朝着传统意义上的现代性发展:
其国家的自我认知不是通过社会契约实现的,而是通过拥有共同历史传承实现的。后一过程在本质上是保守的,因为该过程不是将人权、而是将共同的传承置于中心,人权是关乎个人的,而共同的历史传承则属于共和国全体公民。列米佐夫说,这种共同的历史传承要求我们作为国家或社会的成员相互合作。而帝国的思想抵消了组建一个以此种情感或者社会现实为本质的国家的可能。因此,俄罗斯以一个全球化和同质化的有力反对者的姿态而作出的举动,导致了整个民族的腐化。
会议最后一天以阿德里安·帕布斯特的发言结束。坚定的“后自由主义者”英国肯特大学的教授帕布斯特认为,
自由主义者正经历着一个完全内部生成的深刻的"异变危机"。在自由国家,特别是美国和英国,自由主义正在侵蚀其赖以生存的经济和文化基础。而西方精英们却无视这一变化,接受了 "历史的终结"的观点并把进步的新保守主义所建构的趋同于西方自由市场民主的无国界世界的乌托邦标榜为“人类政府的最终形式”。
但这是不可持续的。
虽然自由主义模式有许多美德,不应被全盘否定,但其不足之处不仅在于经济和政治,而且还有文化方面。其对个人权利和个人选择自由的关注,导致其忽视相互义务和共同身份认同。"自由选择"主要适用于那些在不断流变的世界中如鱼得水的富人和权贵。关心他们的文化传统和归属感的人最终会出现在"历史的错误的一边",因为那些珍爱的东西被以进步的名义清除了。自由主义的全球化倾向于促进一种人人可得可知的低级的美国文化,但同时也侵蚀了世界性的高雅文化和其他本土民间文化。
帕布斯特指出,
另一种选择既不是大国沙文主义,也不是抽象的世界大同主义。而是他所言的 "后自由主义"。这就需要从不受约束的自由市场资本主义向经济正义和实现利润和社会效益的更大互惠的理念转变。它标志着从极端的个人主义和国家强制的自上而下的平均主义向社会团结和更友好互惠的关系的转变。在政治上,它标志着从既得利益集团和排他性的身份群体的少数派政治转变为基于利益平衡和共同社会认同的多数派政治。这也意味着重构国际秩序。
帕布斯特指出,尽管埃德蒙•伯克以坚定的保守主义者著称,但他的政治见解却对论证“后自由主义”出奇地有所帮助。现存的自由秩序是今天的旧制度。但与极端右翼和决心推翻现存制度的革命左派不同,
伯克提供了一种避免在革命和极端自由主义(克林顿和卡梅尔)之间反复摇摆的政治路径。这一政治路径所践行的具体政策恰恰是我们要在我们自己的政治团体中进行真正有争论性的政治对话。但这种具体政策需要我们(重新)学习对话的精神,目的在于服务于共同的利益、避免革命以及确保以谦逊和现实的态度接受那些应该延续到我们与包括俄罗斯在内的世界其他国家关系的限制。
最后,帕布斯特说,
我们的概念框架需要包含一种关系性的政治概念,这种关系性的政治概念促进一种既无等级划分也非简单平等的相互交流形式。这是一种把共同的义务视为比个人权利更重要、更神圣的东西的政治理解形式。
很明显,对我们这些西蒙娜·韦尔中心的组织者来说,无论我们是在莫斯科,在华盛顿特区,或者在谷歌总部工作,质疑自由、质疑基于人权的秩序形态并不是一种扬名立万的方式。任何提出这些问题的人都可能被贴上保守派的标签,这可不是一种恭维。我们说:我们接受批评,但拒绝被传统定义。
保守主义不是卑鄙的民族主义。它也不是非理性的、过度自信的或拒绝沟通对话的。此外,它也不是融合意识形态自由主义和对修昔底德的错误解读的新保守主义,这种融合衍生出征服世界的压倒一切的欲望,使之成为自由主义者。
我们在莫斯科的对话展示了真正的保守主义的元素,它的定义是根植于一个长期的哲学和实践传统
(实践一词采阿拉斯代尔·麦金太尔对 "实践" 的定义)。
如果我们顺应这种保守主义关于对话的方式和限制的理念的要求,我们将找到与俄罗斯对话的勇气。我们的“保守”的俄罗斯同行们也在展示着同样的勇气——从打破各自封闭的阵营中寻求彼此对话的精神。
这
意味着美俄两国关系充满希望。但是西方势力反对这种对话,与此同时这种开放的态度又是强大且有意为之的。因此,我们应对未来任务之艰巨抱有清醒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