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年前,这位名为大卫·古德尔(David Goodal)的104岁老人,吸引了BBC、CNN、彭博新闻、纽约时报等国外主流媒体的报道。
2018年5月2日,澳大利亚珀斯国际机场。
他坐在轮椅上,和身边的家人朋友一一告别。
此情此景,多数会被误认为是日常旅行告别。
但其实,这是一场飞往瑞士的“死亡之旅”,只有起航,没有归期。
几天后(当地时间2018年5月10日中午),他在瑞士接受了自愿安乐死。
● 当时关于大卫·古德尔安乐死的新闻报道
在安乐死前的新闻发布会上,他说“我很高兴能够结束我的生命”,自己活得实在太久了。
看了他的故事,或许你对死亡会有新的感悟。
先想想104岁是什么概念。
古德尔比出生的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年幼时他时常在“一张桌子底下爬行,躲避空投炸弹”。
他的一生,经历了人类有史以来,最残酷、规模最大的2次世界大战,不过都幸运地活下来了。
34岁那年赴澳大利亚定居,一住就是70年。他也是澳大利亚最老的植物学家和生态学家。
这期间他结过3次婚,有4个孩子。
● 古德尔和第二任妻子
但古德尔的志向显然不在家庭,他在伦敦大学等知名学府拿到了3个博士学位,他将自己的全部精力都投在工作上,曾到澳洲、英国、美国和加纳等国家的大学任教,发表了100多篇论文。
● 古德尔博士65岁时编著了一部长达30卷的《世界生态系统》系列丛书
65岁时,古德尔就已经到了退休年龄,但他不甘寂寞,仍活跃在自己熟悉的领域。
甚至在2014年,也就是他100岁时,他还在影响因子1.39的SCI期刊上发表了一篇论文。
102岁时,他还因为在科学领域做出卓越贡献,被授予澳大利亚勋章。
● 102岁的古德尔博士被授予勋章
不料正当人生得意之时,他却被工作将近20年的伊迪斯科文大学(Edith Cowan University)婉言相劝,希望他收拾收拾办公室,走人。
理由呢?
因为古德尔每周四天搭两次巴士和一次火车上下班,单程就要花费90分钟。
伊迪斯科文大学以年事已高与健康安全为由,直接禁止古德尔上班。
这个消息对于一生将75%的光阴都花在工作上的老人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
他抗议,这是一种“年龄歧视”。
他的女儿更是表示不满:父亲一生致力于教育其他人,可在他做出一切贡献之后,竟被如此遗弃。
话虽如此,但古德尔对自己的实际情况,却非常清楚。
90岁时,他跟朋友出去打网球,发现体力已大不如前,脚上根本跟不上朋友的节拍。
他喜欢莎士比亚,下班后就会参加一个业余剧团的演出,但因为他的视力急剧下降,被没收了汽车执照,最后只好被迫放弃了这项兴趣。
● 古德尔业余爱好是排演戏剧
他的视力还严重影响到他的阅读能力,比如看报纸、邮件,这些都阻碍了他更好地参与学术研究。
还有一点,他的朋友几乎都死光了。
事实证明,他基本已经丧失了参加社会活动的能力。
古德尔博士被下令离职的事件,在2016年成了国际头条新闻。
国际新闻媒体纷纷站出来谴责:年龄怎么能成为工作的障碍。
在全球科学家支持及公众的强烈反应之下,古德尔得以保留无薪职位,继续在伊迪斯科文大学从事研究工作。
但他被迫换到离家比较近的地方,仅一部电脑和一部打印机与他相伴。
这样一来,就意味着他再也见不到同事和朋友,也失去了与人精神交流的机会。
缺少活动空间的古德尔身体每况愈下,有一天他在自己的房间摔倒了,“我打了电话,但没人能听到我的声音”。
直到两天后,躺在地上的古德尔才被清洁工发现并送到医院。
诊断后,医生禁止他再独自过马路或搭乘公共交通,甚至要求他请24小时看护或是搬进养老院。
他的日常生活只剩下:早上起床,吃早餐,然后坐等午餐时间,吃午餐,然后再坐下……
古德尔总觉得自己得不到尊重,活得很没意义。
要知道,101岁时,古德尔还独自一人从达尔文到阿德莱德进行一场火车之旅;102岁时,他还带着女儿和一个研究小组乘船到荒岛寻找野生动物。
● 古德尔和女儿一起到荒岛寻找野生动物
如此狂热自由的人,却被禁锢了所有行动,这无异于谋杀。
与其这样被“谋杀”,还不如选择自杀。
于是古德尔开始寻死,但他自杀了两次,每次醒来发现自己还是躺在医院。
眼看生活质量愈来愈恶劣,古德尔绝望之下向国家申请了安乐死。
● 独自生活的古德尔博士
但目前,大多数国家均将“安乐死”视为非法。
在澳大利亚同样被禁止,直到去年,维多利亚州才将这种做法合法化。
但该法也要到2019年6月才生效,而且它仅适用于精神健全、寿命不足6个月的绝症患者。
古德尔博士根本不符合条件,他身心健康,没有任何疾病,他只是衰老了而已。
澳大利亚驳回了他的申请。如果说古德尔有遗憾的话,那就是不能在澳大利亚这个他生活了70多年的国度里走完最后一程。
随着社会的进步,人们的需求早就不仅仅停留在身体上,而更多来自心理、精神、情感上。
所以,寻求安乐死的群体,早已超越了那些想要结束疾病痛苦的绝症患者。
他们很大一部分是希望有尊严地活着的残疾人、精神患者、老年人。
2004年的电影《深海长眠》就是一个很典型的例子,这部影片由西班牙人雷蒙的真实故事改编。
主人公雷蒙颈部以下全部瘫痪,生活完全不能自理。
而雷蒙在瘫痪之前是一个旅游爱好者,无法动弹身躯使他如同活在地狱。
他用了30年的时间为自己“有尊严地结束生命”做斗争,但屡屡遭到政府和法院的拒绝。
雷蒙最终在朋友的帮助下服毒自杀,当警察上门逮捕“凶手”时,3000多人站出来,称自己是“凶手”——他们都是支持雷蒙的人。警方最后只能作罢。
在雷蒙的亲朋好友看来,人应该“爱生命”,而不应该“惩罚生命”。
那么,该如何理解“有尊严地结束生命”?
社会中那些需要被保护的弱势群体,当尊严与死亡对抗时,是否有自主选择死亡的权利?
安乐死只适用于绝症患者吗?
因为毕竟,很多人在没有任何疾病的情况下,也在经历着“慢性疼痛”。
比如,弱势群体之一的老年人。
据联合国预计,全球超过60岁的老年人将从1995年的5.42亿增加到2025年的12亿,到2050年,老年人人口将占全球总人口的20%以上。
而这些老人,因为身体、心理、经济等原因,成为被虐待的对象。
据世界卫生组织估计,每年有六分之一60岁以上的老人成为受虐者。
年纪越大,受虐的比例越高,其中又以失智症患者丶精神病和独居长者是高危险群。
令人惊讶的是,有47%的施虐者是来自于他们的子女和看护。
比如媳妇在严寒的冬日,朝婆婆头上泼冰水;香港有个看护院无视老人的尊严,让他们赤身祼体排队等洗澡。
● 呼吁自愿安乐死的人群
老年人遭受冷落和虐待,已经是一个悲哀的事实。
贫穷、饥饿、疾病以及亲人的语言行为暴力,都成为老人一心求死的原因。
为此,联合国将6月15日定为“世界虐老关注日”,希望让所有的老人,能有尊严的活着。
但这是一个漫长等待的过程,在这个老龄化日趋严重的社会,世界各个角落每天都在上演着虐老事件。
所以,作为一个公民,他是否应该拥有完整的公民权,甚至包括有权利选择自己的死亡方式,成了令人深省的话题。
当然,有的国家正在重视。
比如,2002年将安乐死合法化的荷兰,就接受了一对91岁高龄老人的安乐死申请。
● 接受安乐死的Nic和Elderhorst夫妇
这对结婚65年的夫妻,丈夫中风,妻子患有老年痴呆症。
他们都不是符合安乐死的“绝症”条件,但他们都不想独活在这个世界上,“一起死去是他们最深切的愿望”。
最后他们在自己的房间里深情一吻,一同死去。
尽管比利时、加拿大、哥伦比亚、卢森堡和荷兰(以及美国的一些州)等国家允许安乐死,但仅限于绝症条件。
而瑞士的安乐死,已超越了这个范畴,自1942年以来,只要动机不自私,他们就允许安乐死。
且瑞士是唯一一个对外国人提供安乐死的国家。
每年大约有200名外国人到瑞士申请自愿安乐死。
● 执行安乐死的药品
但你不要以为,这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到瑞士接受安乐死的成本非常昂贵 ,据英国媒体报道,这笔费用到要在6500英镑到15,000英镑之间。
用江湖上的话来说,就是:想死?没那么容易!
因此,就有支持安乐死的非营利组织,为那些“想死却死不起”的人群,研究出自杀神器。
比如下面这款一氧化碳发生器。
还有前段时间受到不少争议的,世界上第一个“安乐死自杀舱”,Sarco。
成本低廉,方便快捷。
只需躺进去,按下按钮就可以完成自杀,整个过程持续时间不到10分钟,而且不存在“失败”和毁容的风险。
● “安乐死自杀舱”Sarco
所有寻求安乐死的人,都认为“死亡不应该隐藏在某个房间背后”,而应该光明正大、有尊严地死去。
如果疼痛不仅来自身体,而是来自生活不愉快、没有尊严或是成为他人负担等问题。
那么,是否应该重新定义生命的意义,以及安乐死的范畴?
这更像是一个社会问题,而不是健康问题。
古德尔博士最终在家人的支持和安乐死倡导组织的帮助下,筹得2万美元飞往瑞士,并在2018年5月10日接受自愿安乐死。
看着古德尔在临终前露出久违的笑容,我们不禁祝福他终于达成心愿:“我并不害怕死亡,而是会欢迎它。”
死亡,一向是人们所忌讳的字眼。
大部分都只意识到有尊严地活着,却很少人去领悟如何有尊严地死去。
安乐死,是轻贱生命,还是尊重生命,或许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答案。
但我们更应该考虑的是,在能独立自主的时候,参透生命的意义,活出生命的价值。
无论生死,尊严是人生最珍贵,也是最不可或缺的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