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图摄影:周国平
鸡年说鸡
我属鸡,男性。雄鸡有两大特点。第一善叫,叫声嘹亮,“雄鸡一唱天下白”,威风十足。第二好斗,动辄竖起全身羽毛,“好斗的公鸡”遂常用来形容剑拔弩张之人。我却既不善叫,也不好斗,木讷而窝囊。因此,我深感有负于我的属相。
汉语中有许多与鸡有关的成语,多为贬义。“偷鸡摸狗”,鸡即使作为被偷的对象也上不了档次,因而偷鸡是令人鄙夷的行为,何况还可能“偷鸡不着蚀把米”呢。“鸡鸣狗盗”,“斗鸡走狗”,形容市井无赖,街巷二流子,皆不入流之辈。“鸡飞狗跳”,鸡最没有修养,遇事率先惊惶,造成混乱局面。这几个成语都是鸡狗并提,而在今天的现实中,狗是宠物,鸡的最高荣誉仍只是盘中美餐。“手无缚鸡之力”,反证鸡的软弱可欺。“杀鸡给猴子看”,明示鸡的软弱可欺,只配做牺牲品。“黄鼠狼给鸡拜年”,虽是揭露黄鼠狼的不怀好意,但同样也对照出了鸡的软弱可欺。“鹤立鸡群”,鸡成了平庸之辈的象征。众所周知,在俗语中,鸡还是别种象征,其义猥亵,分别指向男性某物和女性某业。总而言之,鸡似乎是一种上不得台面也成不了气候的东西。这么说来,我的属相又有负于我了。
当然,以上只是说着玩儿。认真说来,属相与我何干,鸡的毁誉与我何干。今年是鸡年,不管是不是属鸡,这个鸡年人人有份,我祝愿大家鸡年快乐。
我的守株待兔
“宋人有耕田者,田中有株,兔走,触株折颈而死。因释其耒而守株,冀复得兔。兔不可复得,而身为宋国笑。”
这是《韩非子》里的一个著名寓言。自从韩非讲了这个故事,这位守株待兔的宋人不仅为宋国笑,而且为世世代代的天下人所笑。
可是,扪心自问,我发现自己与这位宋人不无相似之处。我也是一个耕田者,所耕之田叫做学术。虽未完全荒废农事,却生性懒散,喜欢守在田中一棵树下,闲等种种与学术不相干的奇思异想如同那只兔子一样撞在我的树上。它们也真像兔子一样灵活,我要蓄意去抓是绝对抓不住的,除了坐等它们自投罗网之外别无它法。比那位宋人幸运的是,我自以为颇有所获。也许有人会认真地指出我所获的并非兔子,而只是一些没有任何经济价值的小昆虫,对此我不在乎。我相信,一定也会有人觉得,比起千骑围猎隆重捕获的国家级珍兽,那些不招自来的普通的小生灵是别有一种情趣的。
“好人一生平安”
“好人一生平安。”在当今流行的套语中,这句话却不使我反感,反而令我感到异样的亲切。我从中读出了下面的意思∶
一,在道德沦丧和法纪松弛的时代,好人最容易受到伤害,因为他心地善良,既无害人之心,面对伤害也缺乏以恶抗恶的狠心和自卫能力;
二,因此,对于好人来说,好运属非份之想,他的要求十分卑微,只求一生平安,不遭飞来横祸;
三,但这又是很高的祝福,是要靠天佑才能实现的,其反面是对恶人的隐蔽的诅咒:让他们去掠夺一切好了,唯得不到天佑,难逃不测之祸。
当然,这句话并不新鲜,似仍是“善有善报”的翻版。不过,在“一生平安”前冠以“好人”的主语,这种表达毕竟透露了一点新消息。如果它是好人说的,则表达了好人在这时代的无奈和自慰。如果是生意人对好人的献媚,并藉此而向天意献媚呢?那也不太坏,起码从这虚伪中我们可以看出一种良心的不安和天意的威力,毕竟比毫无敬畏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