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名称: 文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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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金奥尼尔:榆树下的欲望1

文学家  · 公众号  · 文学  · 2017-08-14 06:30

正文

人物

伊弗雷姆•凯勃特,西蒙,彼得,伊本凯勃特之子,爱碧•普特南,村姑,农夫,小提琴师,警长和邻村的老乡。


故事发生在一八五〇年。

新英格兰凯勃特的农舍内外。农舍的南面正对着一垛石头围墙。围墙正中有扇木门,开出门便是乡间大路。房子还相当完好,只是油漆剥落了。墙壁呈浅灰色,看着叫人生厌。绿色的百叶窗也已褪色。


农舍的两侧各有一棵硕大无朋的榆树。那弯曲伸展的树枝覆盖着屋顶,既像在护卫它,又像在压抑它。这两棵树的外表,使人感到一种不祥的、充满妒意和企图征服一切的母性心理。


由于和这屋里的人相处久了,居然令人吃惊地有了灵性。它们层层叠叠地笼罩着屋子,将它压得透不过气来,就像两个精疲力竭的女人,将她们松垂的乳房、双手和头发都耷拉在屋顶上。


遇到下雨的日子,她们的眼泪便单调地噗噗往下掉,顺着瓦片流失。一条小径从大门通往农舍的正门,中间绕过房子的右角。


农舍的正面有一狭窄的游廊。在面对观众的墙上,楼上楼下各有两扇窗户,下面两扇比上面略大。上面分别是父亲和兄弟们的卧室的窗户。下面左间是厨房,右间是客厅。客厅的百叶窗自始至终关着。


第一幕

第一场

农舍外景。一八五〇年初夏的一个傍晚。夕阳西下。没有风,一切都是静止的。屋顶上面的天空呈深红色,榆树的绿荫正浓。树荫底下那幢素色的农舍被夕照和绿荫衬托得格外醒目。


门开了。伊本•凯勃特从屋内出来。他走到游廊的一端,站住,朝右手的大路望去。他手里拿着一只很大的铃,机械地摇着,发出刺耳的叮当声。他将两手垂下,凝视着天空,迷惘而敬畏地叹了口气,情不自禁地赞美起落日的景致来。


伊本:天哪!多美啊!

〔眼睛转而低视,皱眉,环顾自己的周围。他二十五岁,高大,健壮。脸长得很端正、俊俏,但眉际却露出一股愤愤不平的怨气。一双带有挑衅的黑眼睛使人联想起一头被困的野兽。


每天对他都是一个牢笼,他发现自己被困在里面,却又不甘屈服。他身上有着一股凶猛的、被压抑的力量。他的头发是乌黑的,上髭和稀疏的鬈须也是黑的。穿的是一身粗布织成的农服。


〔他厌恶地朝地上啐了一口,转身进入屋内。

〔西蒙和彼得从田里干活儿回来。两人个子都很高,年纪比他们的异母兄弟要大得多(西蒙三十九岁,彼得三十七岁)。他们属于更诚实、更单纯的类型,胖墩墩的身材,脸上有一种更为朴实的神情,显得更精明能干。


由于长年干农活,他俩的肩都有点佝偻了,脚上穿的是沾满泥巴的笨重的厚底靴,走起路来绊绊磕磕的,显得十分沉重。他们的衣服、脸、手、头颈和光着的膀子上都沾着泥巴,一看就是地道的庄稼汉。


〔两人在屋前站了片刻,接着,仿佛受到一种冲动,同时默默抬起头来仰望着天空,将身子支在锄头柄上。他们脸上有一种压抑的、不顺从的神气。但当他们仰望天空时,这种表情缓和了下来。


西蒙:(恋恋不舍地)美极了。

彼得:是啊。

西蒙:(突然)十八年了。

彼得:你说什么?

西蒙:我是说吉英,我的老婆,她死了。

彼得:我可已经忘了。

西蒙:我还时时记得,想起来觉得怪冷清的。她的头发长得像马尾,黄灿灿的,就和金子一样。


彼得:是的——她死了。(语调是冷漠的——停顿一下后)在西部有金矿,西蒙。


西蒙:(仍旧迷恋于黄昏的落日——茫茫然地)在天上?


彼得:是的——也可以这么说——要是能到达那儿,一定能找到金子的。(兴奋起来了)金子在天上——在西方——金门①——加利福尼亚!——遍地是黄金的西方!——那儿有金矿!(①金门,在加利福尼亚州旧金山。)


西蒙:(也兴奋起来)那儿财宝就堆在地上等人去拣!那儿是所罗门的金矿,人家说的!


〔两人继续朝天空望了片刻,低头。

彼得:(讥讽地苦笑)可这儿——地上堆满石头——石头上面还是石头——咱们用这些石头垒起了墙——一年又一年——他,和你,我,还有伊本——咱们造了一堵墙让他来把咱们死死围在里面!


西蒙:咱们替他干活,出了力气,浪费了青春,这些都被犁进泥里——(反抗地跺脚)腐烂了——给他的庄稼当肥料!(停顿)唉——这农场倒真的越搞越兴旺了。


彼得:要是咱们在加利福尼亚犁地,在犁出的垄沟里咱们一定能找到好多好多金子!


西蒙:加利福尼亚路很远,差不多在地球的另一头,咱们得合计合计——


彼得:(停顿)是呀,在那儿是会遇到困难的,抛弃了咱们在——这儿用汗水赚来的东西。(停顿。伊本从吃饭间窗口探出头来,听着。)


西蒙:是啊。(停顿)也许——他很快就会上西天的。


彼得:(迟疑地)也许是。

西蒙:也许——据我们的猜想——他现在已经死了。


彼得:你说这话没有根据。

西蒙:他离开这儿已有两个月了——没来过一封信。


彼得:就像今天这样一个傍晚,他在田里和咱们分手,套上马车一直往西走了。这简直有点儿反常。三十多年来他除了到村子里去以外,从来没有离开过田庄,他娶了伊本的妈妈后也没有离开过一步(停顿。恨恨地)我想咱们可以到法院去宣布他疯了。


西蒙:他多狡猾,把大家都骗了,他在田庄的经营上把所有人都压倒了。他们决不会相信他疯的。(停顿)咱们得等下去——等到他入地狱之后。


伊本:(挖苦地笑着)你们对父亲可真孝月顺!(他俩转过身,大为惊讶地望着伊本。伊本咧嘴笑了笑,脸色阴沉下来)我但愿他早死。(他俩打量着他,他若无其事地)晚饭准备好了。


西蒙和彼得:(同时)嗯哼。

伊本:(凝视着天空)太阳下山真好看。

西蒙和彼得:(同声)是啊,在西边有黄金。

伊本:是啊,(指着西边)你们是说在山顶牧场那儿,是吗?


西蒙和彼得:(同声)在加利福尼亚!

伊本:噢?(漫不经心地望着他俩片刻,慢吞吞地)好吧——饭要冷了。(回身进了厨房。)


西蒙:(突然想起——咂了一下嘴巴)我可真饿啦!


彼得:(嗅了嗅)我闻到熏肉的香味了!

西蒙:(饿极的样子)熏肉可好吃呢!

彼得:(同样口气)熏肉到底是熏肉!(两人转身进屋,肩并肩,身子互相碰撞着,笨拙而又匆忙地走到饭桌前,就像两条一起去进食的小牛一般。两人在屋子的右角拐弯处消失了,可以听见他俩进屋的声音。)


第二场

落日的余晖褪尽了,天际出现闪烁着的星星。

可以见到厨房内景。中央是一张松木桌子,右后角有个炉子,另有四把粗陋的木椅,桌上摆着一盏牛脂油灯。后墙中央贴着一张很大的广告画,上面画着一艘扬帆的大船和大写的“加利福尼亚”几个字。


厨房用具都挂在钉头上,一切都很整洁,有条不紊,但给人的感觉与其说是一个家庭的厨房倒不如说是一个男人的露宿帐篷里的炊事房。桌上摆起三个人的餐具。伊本在炉上煮土豆和熏肉,他将食物端到桌上。


还放上面包和一罐水。西蒙和彼得走了进来,一声不响地往椅子里一坐。伊本也坐过来,三人默默地吃了一会儿,两兄弟像牧场上的牲口一般肆无忌惮地大嚼起来,伊本毫无胃口地拣着菜,强忍住厌恶的心情望着眼前的食物。


西蒙:(突然转向伊本)你呀!你刚才不该说那个话,伊本。


彼得:那话说得不对头。

伊本:什么话?

西蒙:你说最好让他死。

伊本:是的——你们就不希望他死吗?(停顿。)


彼得:他是咱们的爹。

伊本:(粗暴地)不是我的!

西蒙:(乏味地)要是人家这样讲你妈,你可不答应了,哈!(出其不意地大笑,彼得也咧嘴笑了。)


伊本:(脸色发白)我意思是说——我不是他的——我不像他——他也不像我!


彼得:(乏味地)等你到了他那个年纪再说这话吧!


伊本:(激动地)我是我母亲的——每一滴血都是她的!(停顿。他俩冷漠而好奇地注视着他。)


彼得:(回忆)她待西蒙和我都很好,是个好继母。


西蒙:她待每个人都很好。

伊本:(大受感动。立起,向两兄弟笨拙地鞠一躬,讷讷地)谢谢你们。我是她的——她的继承人。(不知所措地坐下。)彼得(停顿。郑重其事地)她就是待老头子也很好。


伊本:(仇恨地)可他却害死了她!这就是对她好心的报答!


西蒙:(停顿)谁也没有害死谁,有一样东西,它才是凶手。


伊本:不是他逼着我妈做牛做马地干,把她虐待死的吗?


彼得:他也虐待自己,还虐待西蒙和我,还有你,咱们不都受他虐待吗?——只是还没有死罢了。


西蒙:是有一样什么东西在逼着他——也让他来逼我们!


伊本:(报复地)好——我要到法院去告他!(冷笑)有样东西!你说说是什么东西?


西蒙:不知道。

伊本:(讥讽地)也许就是逼着你们去加利福尼亚的那个东西?(两人惊讶地望着他)哦,我刚才听到你们谈的话了!(停顿)可是你们永远也别想找到那个金矿!


彼得:(肯定地)很可能!

伊本:你们到哪儿去搞到路费?

彼得:我们可以步行去。到那儿路很远——加利福尼亚——可是如果把咱们这么多年来在这个农场来回走的路加起来,咱们早就到了月球!


伊本:到那儿去得经过印第安人区,他们会剥你的皮。


西蒙:(残忍地幽默)我们也许会叫他们付出代价的。


伊本:(明确地)可是不是这么回事。你们赖在这儿不走,是因为你们要等自己的一份遗产。你们一直在盼他快点死。


西蒙:(停顿)我们有这份权利。

彼得:三分之二的田庄是属于我们的。

伊本(跳起来)你们没有权利!她不是你们的妈!这是她的田庄!这田庄不是他从妈那儿偷来的吗?现在妈死了,这田庄就是我的。


西蒙:(讥讽地)你跟爹说去——他就要来了!我可以跟你赌一元钱,他保管会笑死了——他从来没有这样笑过,哈!(他自己沉闷地笑了一声。)


彼得:(也乐了,附和着笑起来)哈!

西蒙:(停顿)你有什么跟咱们过不去的?这些年来,你眼睛里老是躲躲闪闪的——准有什么事情。


彼得:是啊。

伊本:是的,是有一些事情。(突然暴发)他把我妈逼死的时候,你们为什么不站出来帮她说句话——她待你们这么好,你们就不想报答她一点?(长的停顿。两人惊讶地望着他。)


西蒙:嗯——可咱们得给牲口喝水呀。

彼得:还得种树。

西蒙:还得耕地。

彼得:还得晒干草。

西蒙:还得往田里撒肥。

彼得:还得锄草。

西蒙:还得修剪树枝。

彼得:还得挤牛奶。

伊本:(粗声粗气地打断)还得造围墙——石头上堆石头,不停地垒着石墙——一直到咱们的心也像石头一样冷了,硬了,墙越垒越高,咱们也被围在里面出不去了!


西蒙:(理所当然地)咱们压根儿没时间去管那个事儿。


彼得:(对伊本)你妈死的时候,你也已经十五岁了——年纪也不算小啦,你自己干吗从来不吭一声?


伊本:(粗暴地)那时有许多杂活要干,不是吗?(停顿——慢慢地)一直到她死了,我才想到这事。妈死后由我来烧饭——干她以前的活儿——这才使我了解她,体会到她以前受的苦——


她得从田里赶回来忙家务——煮土豆——煎熏肉——烘饼干——还得赶回来捅炉子、倒煤灰,她的眼睛被烟和热灰熏得通红通红的直流泪。到了晚上她还得回来——站在炉子边上——她没法好好地睡一觉,也没法安安静静地休息一下。她不习惯闲着——即使在坟墓里也是这样。


西蒙:她从没有抱怨过谁。

伊本:她太累了,太习惯于过度劳累了。这就是他逼的。(一种复仇的狂热)早晚我会跟他算账的。我会把我那时没说的话当着他的面对他说的!我会拼着命对他喊的,我要让妈在坟墓里得到安息!(重又坐下,回到沉思默想中。他俩古怪地,冷漠而好奇地望着他。)


彼得:(停顿)你说他到底去哪个鬼地方了,西姆?


西蒙:不知道。他是坐马车去的。一辆崭新的马车,套着一头浑身毛儿梳得整整齐齐、油光发亮的驴子,他挥着鞭子,舌头啪嗒啪嗒地发出响声,驾着车跑了。这情景我现在还记碍清清楚楚。


那天我正犁好地,是春天,五月份,太阳落山的时候,西天一片金色,他就是朝那个方向走的。我喊他:“你到哪儿去,爹?”他猛地勒住缰绳,车子在石墙前停下了。他那双狡猾的蛇眼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就像喝过一整坛酒一样。他咧开那张骡嘴得意地说:“等着我回来,你们不许离开这儿!”


彼得:大概他已经知道咱们想去加利福尼亚了?

西蒙:也许是的。我什么也没说,可他倒开口了。他阴阳怪气地说:“我一整天耳朵里就听到母鸡咯咯地叫,公鸡喔喔地啼,还有那些母牛也在哪儿哞哞地唤个不停。什么东西都闲不住。我再也受不了了。春天到了,我心里难受得要死!”


他说:“我就像一棵光秃秃的老核桃树,只配当柴烧。”他是这样说的。也许听了他的话我脸上露出了一点高兴的样子,他就挺机灵地恶狠狠地说:


“别痴心梦想着我快要死了。我发过誓要活到一百岁,我肯定会的。就是为了碍着你们点儿,叫你们别在我身上动缺德的脑筋,我也要活它个一百岁!现在我去求求神示,就像先知们在春天常常干的那样。你回去犁你的地吧。”就这样,他嘴里哼着歌,驾着车跑了。我想他准是喝醉了——要不,我会拦住他的。


伊本:(轻蔑地)不,你不会!你怕他。他比你强——他精神上比你强——比你们两个加起来还强呐!


彼得:(挖苦地)那你呢?——你敢情是个大力士吧?


伊本:我现在越长越强壮了。我感觉到有一个东西在我心里往上长,越长越大——总有一天会爆发出来的!(立起、穿外衣,戴上帽子。兄弟俩望着他,渐渐忍俊不禁笑出声来。伊本害臊地避开他们的眼光)我出去走走——到路上去。


彼得:去村子里?

西蒙:去村子里?去看敏妮吧?

伊本:(挑战地)是的!

彼得:(嘲弄地)狐狸精!

西蒙:一股骚劲——这就是在你心里越长越大的东西。


伊本:嗯——她很漂亮!

彼得:她二十年前就很漂亮了!

西蒙:就是一头母牛,涂上一层香粉也会变得年轻的。


伊本:她还不到四十!

彼得:即使她不到四十,她也是沾上四十的边了。

伊本:(忍无可忍)你懂什么——

彼得:我所知道的是……西蒙了解她——接下来是我——


西蒙:爹也能告诉你一点关于他们之间的事!他是捷足先登呐!


伊本:你是说他……

西蒙:(咧开嘴笑)是的!咱们在什么事上都是他的继承人!


伊本:(强烈地)没这么简单!事情很快会暴发出来的!(转而气极)我要去狠狠地揍她的脸!(狂怒地将门拉开。)


西蒙:(向彼得递了个眼色——慢吞吞地)也许你会打她的——不过今天天气很暖和——她又漂亮——你到了那儿兴许会忘了揍她,倒会去亲她的呢!


彼得:当然啰!(两人嘶哑地大笑。伊本冲出。将门砰地关上——他来到屋外,前门——绕过屋角在大门口停下。凝视天空。)


西蒙:(看着他)像他的爹。

彼得: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西蒙:狗咬狗!

彼得:是的。(停顿、向往地)也许一年后咱们已经在加利福尼亚了。


西蒙:是啊。(停顿。两人打起呵欠来)咱们去睡吧。(吹熄油灯,两人走出后门。伊本向天空伸出双臂——反抗地。)


伊本:嗯——那儿有一颗星。他这时也一定在一个什么地方。我在这儿,敏妮在路的那一头——在同一个晚上。要是我真的吻她又怎么样?


她就像今天的夜色一样,又柔和又温暖,她的眼睛像星星一样眨着,她的嘴唇是热的,手臂也是热的,她身上会散发出一股刚犁过的土地的气息,她真美……是的!万能的上帝啊,她多美!在和我之前她犯了多少罪过,她跟谁一起搞的,我可不管呢……(大步向左首的路上走去。)


第三场

天还未破晓。一片漆黑。伊本自左首进,绕到游廊里,在暗中摸着路,痛苦地笑出声来,轻声诅咒着。


伊本:这该死的吝啬鬼!(可以听见他从前门进了屋,上楼梯时停顿了一下,然后很重地叩他兄弟的房门)醒醒吧!


西蒙:(惊)谁?

伊本:(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一支点燃的蜡烛。烛光下卧室隐约可辨。卧室的天花板是一个倾斜的屋顶,人只有在房间近中央隔墙处才能站直。西蒙和彼得:正睡在一张靠外边的双人床上。伊本的帆布床在里面。伊本脸上是半笑半怒的神色)是我!


彼得:(没好气)有什么鸟事?

伊本:给你们带消息来了!哈!(猝然挖苦地大笑。)


西蒙:(怒)你不能等咱们睡醒了再开口吗?

伊本:天快亮了。(忍不住)他这次出去又结婚了!


西蒙和彼得:(忍不住)爹?

伊本:他勾搭上了一个三十五岁的女人——听人家说还很漂亮呢……


西蒙:(愣住)他妈的骗人!

彼得:谁说的?

西蒙:他们在骗你。

伊本:你以为我是傻瓜吗?全村人都这么说。消息是从纽杜弗来的神父带来的——他把这消息告诉咱们的神父——纽杜弗,就是老家伙勾搭上那个——就是那妞儿住的地方——


彼得:(不再怀疑——惊慌地)那……

西蒙:(同样地)那……

伊本:(在床上坐下——仇恨地)他不是地狱里放出来的魔鬼吗?他这样做就是为了坑害咱们——这头他妈的老驴!


彼得:(停顿)咱们的一切都要落到她手里了。

西蒙:是啊。(停顿。垂头丧气)是啊——要是一切都这么办了——


彼得:咱们可完啦,(停顿——怂恿地)加利福尼亚到处是金子,西姆,在这儿呆下去没有什么意思了。


西蒙:我也这么想,(下了决心)咱们今天早上就动身。


彼得:正合我的意。

伊本:你们一定很喜欢步行去的吧。

西蒙:(挖苦地)要是你能叫我们长出翅膀来,我们就飞到那儿去!


伊本:你们也许更喜欢——坐船去,是吗?(在口袋里摸索,掏出一张揉皱的纸)要是你们愿意在这上面签个字,你们就能坐船去了。考虑到你们要走,我已经事先写好了。上面说只要你们同意把自己的一份田产让给我,我就给你们每人三百元钱。(他俩疑惑地看纸,停顿。)


西蒙:(犹疑不定)可是,如果他已经结了婚——


彼得:还有,你哪儿弄来这么多钱?

伊本:(狡黠地)我知道钱藏在哪里。我一直等着——妈告诉我的。这么多年来她一直知道钱放在哪儿,但她只是等着……这是她的钱——那老家伙是从她的田庄上搜刮来的,他把钱藏起来不让妈知道。现在,这钱理所当然是我的了。


彼得:钱藏在哪儿?

伊本:(狡黠地)藏在一个没有我你们永远也甭想找到的地方。妈暗暗侦察他——不然的话她怎么也不会知道的。(停顿。两人怀疑地望着他,他也望着他俩)怎么样?这交易还算公平吧?


西蒙:我不知道。

彼得:我也不知道。

西蒙:(看窗外)天色暗了。

彼得:伊本,你去把炉子生一生。

西蒙:把饭烧好。

伊本:是啊,(装出一副滑稽相)我会给你们弄一顿好饭的。如果你们愿意步行到加利福尼亚,你们就得把肚子撑得圆圆的。(朝门口走去,言外有意地)要是你们愿意交换的话,你们就可以坐船去了。(在门口站住。停顿。兄弟俩望着他。)


西蒙:(怀疑地)你昨天一夜在哪儿?

伊本:(挑战地)在敏妮那儿。(沉吟地)我走去的。起初我觉得我会吻她的,后来突然想到你们说他和她的事,我心里就说,我要为了这事,把她的鼻子打下来!后来到了村里,听到那个消息,我简直气疯了,就一口气跑到敏妮的家里,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干什么——


(停顿——害臊地,但更加挑战地)嗯,当我见到她时,我没有打她——也没有亲她——我像头牛一样吼着,嘴里骂不绝口。我简直疯了——她也吓坏啦——我就一把抓住她,搞了她!(骄傲地)是的,就这样!我搞了她。以前她也许是他的——是你们的——可现在她是我的!


西蒙:(无精打采地)你闹恋爱了?

伊本:(高傲地不屑一顾)恋爱!我才不相信世上真有这玩艺儿!


彼得:(对西蒙递了个眼色)也许伊本是想讨个老婆。


西蒙:敏妮倒是个忠实的好配偶。(两人轻蔑地扑哧一笑。)


伊本:我可不在意她呢——我只在意她那又圆又暖和的身子。问题是她以前是他的——现在属于我的了!(朝门口走去——转身——反抗地)而且敏妮还不算坏,世上比她坏的还多着呢,我敢打赌!咱们等着瞧瞧这老家伙勾搭上的那头母牛!她会胜过敏妮的,我敢肯定!(打算往外走。)


西蒙:(突然)也许你想把她也搞到手?

彼得:哈!(对这个想法报之以讽刺的、兴致勃勃的笑。)


伊本:(狠狠地啐了一口)她——到这儿来——和他睡觉——偷走我妈的田庄!我宁可去喜欢黄鼠狼,去跟毒蛇亲嘴也不会要她!(走了出去。兄弟俩疑惑地望着他的背影。停顿。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远了。)


彼得:他把火煽起来了。

西蒙:我想坐船去加利福尼亚——不过——

彼得:敏妮大概给他出过什么坏主意。

西蒙:也许爹结婚一事根本就是谣言。咱们最好等着瞧瞧新娘再说。


彼得:还有,没有决定走以前千万别签什么字!

西蒙:在没有证明他确实有钱之前也不能签字!(咧开嘴笑了)可是如果爹结了婚,咱们就把田庄卖给伊本,反正咱们说什么也拿不到手了。


彼得:咱们得等着瞧。(突然一股怒气上来)等老头回来,咱们就什么也别干,要是伊本愿意的话,让伊本去干。咱们就吃呀睡呀,还喝酒,让这倒霉的田庄见鬼去吧!


西蒙:(兴奋地)好极了!咱们终于可以休息了!咱们可以当一阵子阔佬,每天睡到早饭烧好才起床。


彼得:等早饭摆到桌上才起来!

西蒙:(停顿。沉思地)你猜猜她是什么样儿——咱们的新妈?像伊本想的那样吗?


彼得:很可能。

西蒙:(报复地)好——我但愿她是个魔鬼,叫他受不了,叫他宁可早点死去,早点入地狱图个清静!


彼得:(热烈地)但愿如此!

西蒙:(学着父亲的声音)“现在我去求求神示,就像先知们——在春天常常干的那样。”他是这样说的。我敢打赌,就在那个时候,他肚子里明白,他是找妓女去的。这个浑身发臭的伪君子!


第四场

景与第二场同——可以看到厨房的内部。桌上放着一盏油灯。屋外天还朦胧未晓。西蒙和彼得:刚吃完早饭。伊本坐在那儿,面前摆着一盘未动过的菜,皱着眉头坐着,一言不发,越想越生气。


彼得:(怒气冲冲地瞥了伊本一眼)愁眉苦脸有什么用?


西蒙:(挖苦地)在为他那个骚货伤心呢!

彼得:(嘻嘻地)她是你第一个?

伊本:(愤怒)不关你的事!(停顿)我在想他。我觉得他快到这儿了——我能感觉到他回来,就像你在发疟疾前能感到寒战一样。


彼得:现在时候还早。

西蒙:很难说。他就是喜欢冷不防抓住咱们——弄到个把柄揍咱们一顿。


彼得:(机械地站起来,西蒙也如此)好,咱们干活去吧。(两人下意识地走到门口,停步。)


西蒙(笑)你是个大傻瓜,彼得——我比你还不如!让他看到咱们没干活好了!咱们可不管这些!


彼得:(两人回到桌边)就是不管这些!让他知道咱们和他闹翻了。(两人重新坐下。伊本惊奇地望望这个,望望那个。)


西蒙:(对他笑笑)我们快要做野地里的百合花了①。(①《新约全书•马太福音》第6章:你想野地里的百合花,怎么长起来;它也不劳苦,也不纺线。然而我告诉你们:就是所罗门极荣华的时候,他所穿戴的还不如这花一朵呢!)


彼得:也不劳苦也不纺线,什么活也不干!

西蒙:你是这儿唯一的主人了——等他来了以后——这是你希望的。好吧,你也是这儿唯一的劳力了。


彼得:牛在叫呢,你得去挤奶了。

伊本:(兴奋地)你意思是说你们决定签字了?


西蒙:(懒懒地)也许是的。

彼得:也许。

西蒙:我们正在考虑。(断然地)你得快点办。

伊本:(激动异常)这下子又是妈的田庄了!这是我的了!这些是我的奶牛了!给自己的牛挤奶,就是把手指挤断我也情愿!(从后门出去。两兄弟无动于衷地注视着他。)


西蒙:像他的爹!

彼得: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西蒙:好——就让他们狗咬狗吧!(伊本自前门出,来到屋角。天空渐渐被朝霞染红了。伊本在大门口停住,一对发光的、充满占有欲的眼睛看着周围的一切。他那贪婪的目光似乎要把整个田庄吞下去似的。)


伊本:太好了!真他妈的妙极了!田庄属于我的了!(突然仰头,用严厉、挑衅的眼光望着天空)是我的,你听到吗?我的!(转身很快向左后方的饲养场走去。两兄弟点燃了他们的烟斗。)


西蒙:(将满是泥巴的靴子往桌上一搁,将椅子往后一翘,挑衅地喷了口烟)好了——现在舒服了——一了百了。


彼得:是啊。(学着西蒙的样子。停顿。两人不知不觉都叹了口气。)


西蒙:(突然)伊本没干过挤牛奶的活,他从来没干过。


彼得:(嗤之以鼻)他的手就像牛蹄子一样!(停顿。)


西蒙:把那上面的酒坛拿下来,咱们来喝个痛快。我觉得有点闷气。


彼得:好主意!(将坛子取下——拿出两只杯子——两人斟威士忌)来,为加利福尼亚的黄金干杯!


西蒙:为咱们的好运气干杯!(兄弟俩喝酒——猛抽烟——叹气——将脚从桌上放下。)


彼得:酒可没有这种效力。

西蒙:咱们不习惯这么早就喝酒。(停顿。两人变得烦躁不安。)


彼得:关在厨房里闷得很。

西蒙:(轻快地吐口气)咱们出去吸点新鲜空气去。(两人轻快地一跃而起,从后门出——来到屋子的拐角处,然后在大门口停住。一起抬头望天空,脸上露出一种麻木的欣赏。)


彼得:美极了。

西蒙:是呀,现在东方是一片金色。

彼得:太阳升起来了。它要伴着咱们一起朝黄金的西部去了。


西蒙:(朝田庄周围望望,他那肌肉结实的脸绷紧了。无法克制自己的感情)唉——这是咱们最后一个早晨了——也许。


彼得:(同样表情)是啊。

西蒙:(用脚跺地,对脚下的泥土狂喊)好吧——三十年了,你把我埋在你的底下——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的血,我的汗,我的筋骨——都腐烂了——肥了你——让你变得富有——成了你的上等肥料。上帝啊,这就是我给你的一切!


彼得:是的!还有我!

西蒙:对,还有你,彼得。(长叹一声——啐了一口)好了,牛奶碰洒了,哭也没用。过去的事追不回来了。


彼得:在西部有黄金——也许还有自由。在这儿咱们是围在石头墙里的奴隶。


西蒙:(挑战地)打现在起咱们不是哪个人的奴隶了——谁的奴隶也不是。(停顿——不安地)讲到挤牛奶,我倒担心伊本怎么对付得过来?


彼得:我想他现在正在挤呢。

西蒙:也许咱们该去帮帮他——就这一次。

彼得:也许是的,母牛认咱们。

西蒙:还喜欢咱们。它们和他不亲。

彼得:还有马啊,猪啊,小鸡啊,都和他不亲。

西蒙:它们和咱们相熟,就像亲兄弟一般——还喜欢咱们!(骄傲地)不是咱们把它们养成第一流的牲口吗?


彼得:咱们不能侍候这些牲口了——再也不能了。


西蒙:(迟钝地)我倒给忘了。(顺从地)好吧,让咱们去帮伊本一会儿,咱们也可以赶赶睡意。


彼得:我也这么想的。(两入自左后方下,往饲养场方向走去。这时伊本从那儿来,急匆匆地向他们走来,一脸兴奋。)


伊本:(气喘吁吁)嗨—一他们来了!那头老驴和新娘子从饲养场那儿远远就看到他们到了大路拐弯处了。


彼得:这么远你怎么看得清?

伊本:你不知道我的远视就跟他的近视一样厉害?我还看不清楚那辆马车和上面坐的两个人么?还会有谁?我告诉你,我还能感觉得到他们来呢!(说着扭动身子,仿佛浑身发痒一般。)


彼得:(愤慨)哼——让他自己动手卸马车吧!


西蒙:(盛怒难息)咱们快进屋,把铺盖收拾好,他一来咱们就走。他回来了。我就不想再跨进这个门了。(两人立刻绕过屋角往回去。伊本紧紧跟上。)


伊本:(着急地)你们走之前准备签字吗?

彼得:等咱们看到那个老吝啬鬼的钱再签字。

(三人自左首进。兄弟俩上楼取了行李。伊本出现在楼下厨房里。他奔到窗口,向外窥视一下,又返回屋里。从炉子底下抽出一块地板,取出一只帆布袋,往桌上一放,然后将地板条放回原处盖好。一会儿,兄弟俩出现了,手里拎着很旧的旅行包。)


伊本:(警惕地抓住袋子)你们字签了吗?

西蒙:(出示手中的纸)签了。(贪婪地)这就是钱吗?


伊本:(打开帆布袋,抖出一堆二十元的金币)二十元金币——一共三十个,你们点一点。(彼得点钱,将金币五个一叠地叠起,拣出几枚用牙齿咬咬,试其真伪。)


彼得:一共六百。(将金币装入袋里,小心翼翼地将袋藏进衬衣内。)


西蒙:(将纸递给伊本)给你。

伊本:(瞅一眼,将纸小心地折好,藏在衬衣内——感激地)谢谢了。


彼得:也谢谢你让咱们有船坐了。

西蒙:到了圣诞节咱们会给你寄块金币来的。(停顿。伊本和他俩相视无言。)


彼得:(笨拙地)好了——咱们走了。

西蒙:一起到院子去吗?

伊本:不,我在这儿呆一会儿。(又是沉默。弟兄俩缓缓地、笨拙地走向后门——转身站住。)


西蒙:那么——再见了。

彼得:再见。

伊本:再见。(两人出。伊本在桌旁坐下,脸对着炉子,取出地契。看着纸,脸被窗外射进的一道阳光照亮了。一脸恍惚痴呆的神情。嘴唇嗫嚅着。两兄弟从大门口出。)


彼得:(往饲养场方向看了一眼)他在那儿——在卸马车呢。


西蒙:(扑哧一笑)我敢打赌,他准在发火呐。

彼得:她也在那儿。

西蒙:咱们等一等走,看看咱新妈是个什么样子。


彼得:(咧嘴笑了)咱们临走前再诅咒他一阵!

西蒙:(也笑了)我就喜欢开他的玩笑。我真觉得有点轻飘飘,快活死了!


彼得:我也是,我真想笑,真想敞开肚皮笑一阵才好!


西蒙:这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吧?

彼得:不是。我的脚痒痒的,就想走啊——跳啊,真想跳得高高的——还想……


西蒙:还想跳舞,是吗?(停顿。)

彼得:(被问住了)这太不合情理了。

西蒙:(脸上一亮)我想咱们这么高兴是因为学校放假了,现在是假期。咱们第一次自由了!


彼得:(迷惑)自由?

西蒙:缰绳砍断了——马套给挣断了——栅栏推倒了——石头围墙被打坍了!咱们可以高高兴兴地朝这条大路走去了!


彼得:(深深吸了一口气——振振有词地)谁想要这个石头堆成的臭田庄,他就拿去吧。这田庄不是咱们的了,不是了!


西蒙:(将大门从铰链上拉下,往胁下一夹)打现在起这儿没有门了,关着的门,开着的门,什么都没有了!


彼得:咱们要带着它走,它会给咱们带来运气的。咱们把它放到哪一条河里,让它顺着水漂走。


西蒙:(自左后方传来喧闹声)啊,他们来了!

〔兄弟俩一下子凝成了两座僵硬的、毫无表情的泥塑木雕。伊弗雷姆•凯勃特和爱碧•普特南进。凯勃特有七十五岁了,瘦高个子,一副钢筋铁骨,很有气力。由于长年劳累,肩胛弯了。他的脸就像岩石雕刻出来的一样,粗糙、坚硬。


脸上有一种踌躇满志的神气。他眼睛很小,简直快连成一条缝了,高度近视,当他集中眼力看东西时,老是不停地眨巴着眼睛,眼珠子都快眍进去了。他身穿一件黑色礼拜服。爱碧,三十五岁,丰满,充满活力。


她圆圆的脸蛋很美,但这美却被一种粗俗的肉欲破坏了。她的嘴角有力、执拗,眼睛里有着一股坚决的、毫不退却的神气。身上有一种和伊本身上一样的骚动、野性和不顾一切的气质。


凯勃特:(两人进来——他那干涩嘶哑的嗓音里有着一种奇特的,抑制的感情)咱们到家了,爱碧。


爱碧:(对这个字产生了一种欲念)家!(两眼得意地察看这幢楼房,对大门口那两座僵直的泥塑木雕毫无兴趣,看都不看一眼)真美——美极了!我不能相信这真是我的!


凯勃特:(厉声)你的?我的!(锐利的眼光盯着她,仿佛要刺透她的心。她报之以同样的目光。他变缓和些了)是咱们的——也许该这么说!这儿我孤单单一个人,太久了。春天来了,可我却变得老了。一个家是得要个女人啊。


爱碧:(声音中有一种主宰一切的力量)一个女人是得要个家!


凯勃特:(半信半疑地点头)是啊。(怒了)人都到哪儿去了?这儿有人吗?有人在干活吗?有谁在?


爱碧:(见到兄弟俩,对他们投来的冷冷的、挑剔的轻蔑眼光颇感兴趣地望着,慢悠悠地)大门口有两个游手好闲的家伙,像两只迷了路的猪一样望着我。


凯勃特:(眯起眼睛)我看到了——可我看不清是谁……


西蒙:我是西蒙。

彼得:我是彼得。

凯勃特:(爆发)你们干吗不去干活?

西蒙:(懒洋洋地)咱们在等着迎接您呢——迎接您和新娘子!


凯勃特:(不知所措)呃?好吧——这是你们的新妈,孩子们。(她和他们互相望着。)


西蒙:(转身轻蔑地啐了一口)我看见她了!

彼得:(也啐了一口)我也看见了!

爱碧:(带着征服者所意识到的优越感)我得进去瞧瞧我的房子。(悠闲自得地顺着游廊走去。)


西蒙:(嗤之以鼻)她的房子!

彼得:(冲着她的背影)你会在屋里遇到伊本的,最好别跟他说这是你的房子。


爱碧:(嘴里重复着这个名字)伊本。(安静地)我会跟他说的。


凯勃特:(轻蔑地讥诮)你不用理睬伊本,他是个大笨蛋——跟他妈一样——软绵绵的没头脑的家伙!


西蒙:(爆发出挖苦的笑声)哈!伊本是你的翻版——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一棵又硬又涩的核桃树!狗咬狗,他会吃掉你的,老家伙!


凯勃特:(命令地)都给我干活去!

西蒙:(当爱碧消失在屋子里后——对彼得眨了眨眼,奚落地)原来这就是咱们的新妈,是吗?你在地狱哪个角落把她挖出来的?(和彼得一起大笑。)

彼得:哈!你最好把她跟别的母猪故在一个猪圈里!(两人大笑,笑得直拍大腿。)


凯勃特:(被他们肆无忌惮的样子弄糊涂了,结结巴巴地)西蒙!彼得!你们怎么啦?喝醉了吧?


西蒙:我们自由了,老头儿——从你那儿,从整个该死的田庄里解放出来了!(两人更加欢乐、兴奋。)


彼得:咱们这就去加利福尼亚找金矿喽!

西蒙:你把这田庄拿去吧,烧掉它吧!

彼得:把它埋了也行——我们可不管!

西蒙:我们自由了,老家伙!(手舞足蹈起来。)


彼得:自由了!(朝空中踢了一脚。)

西蒙:(疯疯癫癫地)好哇!

彼得:好哇!(两人围着老头跳起荒诞的印第安战争舞。老头又是恼火又是怕他们真的精神错乱,目瞪口呆地站着。)


西蒙:我们自由了,就像印第安人一样!当心咱们剥你的皮!


彼得:还要烧你牛棚,杀你的牲口!

西蒙:还要搞你的新娶的老婆!好哇!(两人停止跳舞,抱着肚子笑得前俯后仰。)


凯勃特:(偷偷地溜掉)迷上了金子——迷上了加利福尼亚这个到处是金子的缺德的地方。它叫你们发疯了!


西蒙:(奚落地)你要我们给你寄几块缺德的金币回来吗?老缺德鬼?


彼得:除了加利福尼亚的金子,我们这儿还有呢!(往后退着,一直退到老头看不见为止,拿出一袋钱,举在头顶上夸耀地大笑。)


西蒙:这钱更缺德呢!

彼得:我们要坐船过海呢!好哇!(又是蹦又是跳地没个完。)西蒙我们可自由自在啦!好哇!(也跳了起来。)


凯勃特:(突然怒吼一声)我诅咒你们!

西蒙:用咱们的一份田庄换来的!好哇!

凯勃特:我会用链子把你们锁在疯人院里的!


彼得:老守财奴!再见了!

西蒙:老吸血鬼!再见了!

凯勃特:滚!要不我……

彼得:好哇!(从路上拣起一块石头。西蒙也照着做。)


西蒙:妈现在大概在客厅里。

彼得:是的!一!二!

凯勃特:(吓坏)你们要干什么?

彼得:三!(两人同时扔出石头。石头打在客厅的玻璃上,咣当一声,玻璃碎了,帘子也打破了。)


西蒙:好哇!

彼得:好哇!

凯勃特:(气极。向两人冲去)要是给我抓住了——我要打断你们的骨头!(两人仍手舞足蹈地且跳且退。西蒙胁下仍旧夹着那扇大门。凯勃特返回原地,怒气难消却又无可奈何。气得直喘气。兄弟俩边往外走边唱起歌来。用的是《啊,苏珊娜》这首老歌,歌词是自己凑的。)


我跳上了列泽船,航行在海上。

每次想到家,但愿这不是在梦中!

啊,加利福尼亚,那儿是我故乡!

我去往加利福尼亚还带了只淘金碗。

〔这时,楼上右边卧室的窗推开。爱碧探出头来,看着楼下的凯勃特——叹了口气,如释重负。


爱碧:好了——他们两个的事就算完了。是吗?(他不答言。于是,用主人的口吻)这房间真不赖,伊弗雷姆。这张床真是好极了。这是我的房间吗,伊弗雷姆?


凯勃特:(冷冷地——并不抬头)咱们的!(她忍不住露出一副厌恶的苦脸,将头慢慢缩回,关了窗。突然,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凯勃特脑中闪过)兴许出什么事了——兴许他们把牲口毒死了——或者还干了其他什么!


(大步流星地朝饲养场奔去。不一会儿,厨房门慢慢推开,爱碧走了进去。她在那儿站着,望着伊本。伊本起初并未注意到她。她上下打量着他,欣赏着他那强壮有力的身材,看着看着,她矇矇眬眬地被他的青春和健美唤起一种欲念。突然,他意识到她在场,抬起头来,两人的目光相遇了。他跳了起来,对她无言地怒目而视。)


爱碧:(用极有诱惑力的语调说话。在这一场中她用的都是这一语调)你就是——伊本?我是爱碧——(笑)我是说,我是你的新妈。


伊本:(恨恨地)不,见鬼去吧!

爱碧:(没听见似的——神秘地一笑)你爹跟我讲起许多关于你的……


伊本:哼!

爱碧:你别介意他,他是个老头子了。(长长的停顿。两人互视)我不想装腔作势地做你的妈,伊本。(爱慕地)你做我儿子太大了,也太强壮了。我想和你做个朋友。也许有了我这样一个朋友,你会觉得这儿的生活有意思些。也许我会让你跟他合得来的。(掠过一丝自信而轻蔑的笑容)我想我能叫他为我干一切事。


伊本:(痛苦的轻蔑)哼!(两人又对视了一阵。伊本有点动摇,受到她肉体的吸引——硬装出生硬的口气)你给我见鬼去吧!


爱碧:(平静地)要是诅咒我对你有好处,你就尽情诅咒吧。我早就准备好了,你会反对我的——在一开始,我不怪你。要是有个陌生人来代替我母亲的地位,我也会这样的。(他打了个战栗。她正注意地盯着他)你一定很想你的妈,是吗?我很小就死了妈,她什么样子我都不记得了。


(停顿)但你不会恨我很久的,伊本。我不是世上最坏的女人——你和我有许多共同的地方,我一看到你就知道。是的——我以前的日子也很苦——无穷无尽的痛苦,除了干活以外什么也没有。我早早地做了孤儿,不得不替人家干活。后来我结了婚,可丈夫是个酒鬼。


后来他自己也得帮人干活了。于是我也只好又去给人家干活。往后孩子死了,丈夫病了,后来也死了。这时我高兴地说,现在好了,我总算自由了。谁知我发现我的自由仅仅意味着替一个新的主人去干活。我一直是在给别人干活,从来没有给自己的家干自己的活。这时候你爹来了……


〔凯勃特从饲养场回来,走到大门边,凝视着兄弟俩走去的那条大路。远处隐约传来他们越来越轻的歌声:“啊!加利福尼亚!那儿是我故乡!”他站着,两眼燃着怒火,攥紧拳头,脸上冷冰冰的一股怒气。


伊本:(和内心渐渐产生的对她的爱慕和同情作着斗争——粗鲁地)他就买了你——像买个娼妓一样?(她被伤了心,由于愤怒而涨红了脸。刚才她倒是真诚地为自己叙述的身世而动了感情。伊本继续激烈地)而他给了你价钱——这个田庄——这是我妈的,你这个鬼东西!——这田庄现在是我的!


爱碧:(自信地,冷笑)你的?咱们倒要瞧瞧!(加重语气)好吧——就算我确实需要一个家又怎么样?我嫁给他这么个老头,还会图别的什么?


伊本:(恶意地)我告诉他你是这么说的!

爱碧:(微笑)我会说你在故意造谣——他会把你赶走的!


伊本:你滚蛋!

爱碧:(挑战地)这是我的田庄——这是我的家——这是我的厨房!


伊本:(盛怒,似乎想打她)住嘴,你这个混蛋!


爱碧:(向他逼近——脸上和整个身子都流露出一股奇特的猥亵的情欲——慢慢地)还有楼上——是我的卧室——我的床!(他盯住她的眼睛,心慌意乱,手足无措。她柔和地说下去)我并没有恶意——除非对我的仇敌——可我得为我的权利而斗争。(拍拍他的膀子——诱惑地)让咱们做朋友吧,伊本。


伊本:(傻了眼,像被旗了催眠术似的)也好。(然后狂暴地将她的手推开)不,你这个老妖婆!我恨你!(奔出房门。)


爱碧:(看着他的背影,满意地笑了——自言自语地)伊本真不错。(看看桌子,骄傲地)现在得把我的碗洗洗干净了。〔伊本出现在外面,把门砰地关上,走到屋子拐角处。见父亲,立停,用仇恨的眼光盯着他。


凯勃特:(无法控制自己的暴怒,向空中伸出双手)啊,上帝,让您最严厉的诅咒降到我不幸的儿子们身上吧!


伊本:(粗暴地打断)你和你的上帝!你老是在诅咒乡亲们——老是出口伤人!


凯勃特:(不理睬他——呼喊)老年人的上帝啊!孤独的人的上帝!


伊本:(嘲弄地)让你的上帝见鬼去吧!(凯勃特转身,与伊本怒目相视。)


凯勃特:(粗鲁地)原来是你。我早就该认清你这个人了。(用手指威胁他)你这个亵渎神明的傻瓜!(急忙)为什么还不去干活?


伊本:你自己为什么不去?他们都走了,我一个人可干不了。


凯勃特:(轻视地)一个人就没有办法了!我虽说这把年纪,一人可以抵你十个!你永远只能算半个人!(淡漠地)好了——咱们去饲养场瞧瞧。(两人走了。依然可以昕到远处传来的“加利福尼亚”的歌声。爱碧仍在洗碗。)[幕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