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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首民谣一个故事
每天早上八点准时抵达
我从未想过自己的暮年，只人云亦云地说过“一定要做一个优雅的老太太”，却未曾深思过：万一有一天，我也成了“失智者”，记忆都不由自己做主，吃喝拉撒要人伺候，如何优雅得起来？
趁年轻，好好爱。
——阿庚
1、
“张国栋是我先生啊。”
“我有先生死了，我怎么不知道呢，我怎么一点儿不知道呢？”
“张国栋啊，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走的？”
许景珍老人伏在老伴墓前喃喃自语，罹患阿兹海默氏症的她每来一次这里，都要重复一遍这些话。
许景珍老人
正如电影《初恋50次》里的露西一样，她的记忆只能维持一天，每天早上醒来，她都会忘记自己这一生的经历。而每当故地重游，她就要重新经历一遍丧夫之痛。
在场的女儿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提出到远处走走，不消几十米的距离，许景珍就又陷入了错乱，嘴里哭喊着：“我的妈妈呀！”她坚定地以为自己来这里就是为了悼念母亲的，而至于“张国栋”，则被再次从她的记忆里抹去。
没有人知道下一秒她的记忆会穿梭到哪个时期，但偶尔她也有清醒的时刻。
当翻出年轻时和先生的合影时，她也会对着镜头一字一顿地说：“我先生死掉了，我现在不太愿意看这些，会难过”。那种想要在众人面前掩藏起悲伤的语气，会让人一晃神，以为她已经完全恢复了记忆。
《被遗忘的时光》
这是纪录片《被遗忘的时光》中的片段，许景珍失智后，女儿将她送往了台北这家疗养中心，至少在这里有人能24小时看护，母亲便不会在半夜外出，游荡街头了。
2、
片中的另一位失智老人良文，情况更为糟糕。
良文年轻时是一名健壮的拳击手，性情暴躁，也有些自我为中心。女儿回忆起他，都只说：“父亲格外重视吃和睡，如若有人打扰了他这两件事，便会起争执，甚至扬言要杀人”。
然而直至生病，也没有消减他心中对吃饭的强烈仪式感。
一到饭点，他就坐在餐桌旁，冲工作人员一遍遍大喊：“肚子饿了，要吃两碗”。而他的餐食却总在别人都要吃完时，才姗姗来迟。摄像机前，良文忙着往嘴里扒拉第一口饭，还不忘大声提醒护工：“我要再吃一碗的。”
之所以让他最后进食，是因为他会很快忘记自己吃过饭这件事，只要看到别人在吃饭，就会一遍遍要挟护工给他送饭，动辄叫骂。
常来探望良文的只有住在台北市的女儿，相比于其他家庭成员间的亲密无间，她显得有些僵硬。
从小生活在父亲的高压下，成年后好不容易重建起了边界，当父亲一朝失智，却只有她能依靠。
但这迟来的亲情却让她痛苦不已，毕竟，谁能亲密地对待自己曾经惧怕的人呢？她抗拒着失智的父亲，一度抗拒到无法搀扶他去散步，更别提喂饭、洗脚这类亲密的举动。
这么多年终于逃离出破碎压抑的家，不用面对暴躁无常的父亲，可是命运打了个喷嚏，如今父亲变成垂垂老矣、记忆失落的病人，需要她来回馈当年那份过于沉重的父爱了，对她而言，这又何尝不是一次苦修？
当那个张牙舞爪、让你又恨又怕的人老了，爱与恨，都模糊了界限。
3、
失智的水妹不同于其他病人，她还伴有失语和焦虑，在回家探访的日子，她开心地向女儿描述自己的家乡，而那些司空见惯的字眼却在一个个消失在嘴边，她终究没能表达出来，在女儿热切地目光里，痛苦地垂着头。
水妹
水妹还是虔诚的基督徒，因而把疗养中心的一位病友误认为少女时代结识的神父，于是每每吃饭睡觉前都要特意寻找这位老先生，不管对方做出什么反应，她都面容安详地虔诚祷告，丝毫不为所动。
某种程度上说她的世界变得更纯粹了，但那些有口说不出的时刻，焦灼和失望也更钻心。
许景珍、良文、水妹的故事源自一部豆瓣评分9.4的台湾纪录片——《被遗忘的时光》。
在时间的长河中，这是一群被困在时间河流里的长者，深受失智症（阿兹海默氏症患者）的困扰，记忆中的岁月点滴，如今只留下泛黄照片上的陌生影像。
导演杨力州曾说：“这是我这辈子拍过最难的纪录片。”
透过镜头所看到的这些琐事，几十年后，也可能会降临在我们的父母、乃至我们自己身上，生老病死是所有人都逃不过的命运。
这些天被一组数字刷了屏，“32、22、8”，每个数字象征一位在世的“慰安妇”，随着电影《二十二》的开拍，这个数字就在不断减少。
同样地，失智老人也有一组数据——“1000万、50万、72%”。我国目前有1000万人罹患阿兹海默症，全国每年走失老人约50万人，其中失智老人占比为72%。
也就是说失智老人远比正常老人更容易走丢，而针对大多数阿兹海默症病人和家庭，他们往往都是在患者出现“走失”这样的严重情况时，才意识到患者需要就医，但此时通常已经耽误了治疗。
电影《依然爱丽丝》中，认知学专家爱丽丝某一天在熟悉的街道突然迷了路，才意识到自己罹患阿兹海默症。
身为高知识分子，更清晰地感受到记忆机能在一点点退化，简直不能更残酷。她崩溃怒吼过：“I know what it's feeling,like my brain is fucking dying.Everything I 've worked for in my entire life is going.”（我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就像我的大脑快死了，而我一生的所作所为也都在消失。）
但电影的最后，爱丽丝在演讲中说：“我告诉自己，活在当下，不要被击垮，不要为了抓取过去的记忆，而把自己击垮”。
《依然爱丽丝》
罹患阿兹海默症的人每一天都在感受“失去”，而最终，记忆脱落得赤条条，那些冒过的险、心跳的瞬间、做过的傻事和爱过的人……一切的一切都迷失在脑海里。
我常在想，当有一天，我也垂垂老矣，开始无力招架这个世界，记忆被擦去，行为能力被限制，我能怎么办呢？
我深情地奢望，到那个时候，即便我已不记得我爱的人，却仍能在饕餮之年，重新学会如何去爱。如刚出生的婴儿般，毫无保留地，爱这个世界。
一如我很喜欢的一位诗人李琦的诗：
当你老了，这是叶芝的诗句
轻轻一念，只这四个字
就有一种欲哭的感觉
当你老了，羽绒一样轻柔的句式
爱和疼惜
在字与字之间落英缤纷
当你老了，语调柔和而充满温暖
是黄昏的光线，是月光下
缓缓响起的，大提琴的声音
当你老了，当两双不再清澈的眼睛
在暮年相望，这种美感
让人难免隐隐地心疼
当你老了，当你具有朝圣者的灵魂
当你听到爱情的钟声
从容地敲响 最后的忠诚
当你老了，我真希望
这首诗是写给我的，或者
多少年后，我是写这首诗的人
——《当你老了》
- end -
记得爱情
却忘记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