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记者 闫坤沐 特约撰稿 张文敏 ／ 文
“我们和明星大部分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他们利用我们炒人气，我们利用他们赚钱，这是双方扯平的事。很多明星在没红之前很愿意跟我们这些营销号做朋友，跟我们分享他们的隐私。但是一旦他们红了，身价暴涨，享受了万千粉丝的崇拜，那时候讲起了我要隐私。我觉得吧，你这是对自己演艺身份的一个践踏。”
带着显而易见的不忿语气发出这段控诉的人是微博博主娱八婆。不久前，他在综艺节目《奇葩大会》上，第一次自称“我们营销号”，把这个群体和明星之间不能说的交易摆上台面。他在节目中声称自己把陶喆出轨杨子晴的证据有偿卖给卓伟、一手炒红sunshine组合……依靠信息量很大的发言，节目上线当晚，娱八婆就在微博热搜榜上冲到了第8名。
娱乐营销号至今没有一个明确的概念，但这个群体的特征又清晰可辨——大多昵称带着“八”“扒”“圈”这三个字，以爆料明星隐私吸附粉丝和流量，再通过打广告的方式把流量变现。
依靠炒作明星绯闻隐私，娱八婆在两年间一跃成为坐拥超过290万粉丝的大V，年收入过百万，并且被新浪微博官方选定为“2016年十大娱乐评论人”。极少有人知道，这些辉煌的成就是他在连云港一间不足五平米的书房里靠一台电脑和一部手机完成的。
同样以挖掘艺人八卦见长，关爱八卦成长协会的会长马睿却一再强调自己和“收明星的钱替他们办事”的娱八婆有着本质的不同。“无论网上有多少人骂我们是营销号，但我可以拍着胸脯说，我们没有收过任何一笔来自艺人的钱。”他说话速度极快，吐字清晰，语气沉稳。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的收入会比娱八婆少。事实上，早在2015年8月，他背后的长沙火钳刘明文化传媒有限公司就已经以10%的股份换得1000万融资，估值过亿。如今，他的办公地点横跨北京、长沙两地，旗下拥有超过60名员工。
“本来公司想叫有沟必火的，工商没通过，就想起个能体现我们互联网属性的名字，才选了火钳刘明（‘火前留名’的谐音，网络用语，意为在帖子火之前留下名字）”，这个在普通人看来非常标新立异的名字，对团队来说已经是妥协过的结果。
无论单打独斗还是团队作战，这些年轻人都正在把以往见不得光的爆料变成一门营收可观的生意。
在微博上，娱八婆的注册资料显示为女性，头像里打扮复古的金发女郎下巴微抬斜眼瞥向屏幕之外，像是在和现实中的围观者对视，看起来颇具攻击性。头像右下角红底金边的“V”字符号是这个平台上最高等级用户的象征，单月阅读量超过千万才能获得。不同于一次认证终生有效的橙V，金V是为刺激自媒体内容生产而设立的动态标识，一旦阅读量不达标，会马上被撤销。
出现在《奇葩大会》之前，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个账号背后是个理着平头，身材圆胖的男人。他戴时下最流行的金丝边圆眼镜，白色毛衣把整个人显得更膨胀，肩膀上盘踞着大到夸张的毛绒玩具，像是为心虚的主人撑场面而来。
“明星就应该扒光了给别人看”“大家觉得我们营销号是鼠蚁一样，天天在黑暗里，其实我们和明星有很多不能说的合作”“他们经常利用自己的隐私来联合我们炒绯闻八卦，还有性生活”，7分钟的陈述时间里，娱八婆用略带嗲气的南方口音连珠炮似的丢出许多惊人之语。
为了佐证自己口中“不能说的合作”，他自爆了一起由如今正当红的某小鲜肉经纪人一手策划的炒作事件。彼时此经纪人苦于手上的男艺人没有话题度，设计故意拍下他与同公司另一当红女星出入同家酒店的照片，并以此为证据花重金在网上散布消息宣扬他们开房了、在一起了。明知所谓的恋情子虚乌有，娱八婆还有偿参与其中，甚至充当掮客为炒作者介绍更多发布渠道。
娱八婆为自证爆料无罪随口说出的例子，却恰恰证明了自己和自己所在的群体可以被金钱轻易收买。身为利益链条中的一环，却又站出来揭发甚至指责自己赖以谋生的灰色交易，娱八婆的言行中显露出昭然若揭的矛盾。
听完他的陈述，《奇葩大会》导师何炅少有地用严肃口气提问：“你觉得你是明星吗？”
“我不是明星。”他不假思索地回应。“那你来这儿是想当明星吗？”何炅追问。这次娱八婆稍有迟疑，连续重复两次“没有吧……”他显然听出了何炅的言外之意——如果想当明星，那有什么立场控诉明星，如果不想当明星，又为何要抛头露面。
“没有吧，我觉得我可能来《奇葩大会》，会有更多的明星艺人找我合作吧！”压力之下，他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我最近真的太红了。”在直播节目中和弹幕互动爆了几个料之余，他随口感叹。
“红”本该是形容公众人物的词汇，娱八婆把它用在自己身上。但另一方面却又极其有意识地保护自己的个人信息。联络过程中，本刊记者尝试询问他的本名，得到的回应是“就叫娱八婆或者小俗先生就行”，后者是他的个人微信号的昵称。
和娱八婆精心隐藏现实中的自己不同，马睿从关爱八卦成长协会（以下简称关八）诞生的第一天起就是这个组织的对外形象。关八的新媒体账号上常年使用的头像就是被P成波普风格的马睿斗鸡眼大头照，脑袋上一顶绿色的帽子异常显眼，帽子正中写着两个字母“GB”。他甚至为关八拍了一整套表情包，每天将自己恶搞成不同的花样出现。
马睿毕业于中国传媒大学播音主持艺术学院，成为“会长”之前有超过6年的出镜主持经历，还曾在湖南电视台娱乐频道拥有一档以自己的名字命名的节目《小马热话题》，每天进行15分钟的泛娱乐话题评论，对马睿来说，“抛头露面”从来没有任何负担。
2013年8月，自己的节目因为电视台编排调整而被叫停，整个节目组无事可做，制片人牵头招呼大家做点别的试试，延续《小马热话题》的内容，时长更短、风格更无厘头的《关爱八卦成长协会》由此诞生。第一期节目取名叫《娱乐圈未解之谜の于正怪圈の最黑正女郎》，借着当时正风靡微博的“袁姗姗滚出娱乐圈”话题，首发就成为爆款。
流量红利带来数量庞大的关注者，视频动辄几天的漫长生产周期已经不足以满足他们对内容的需求，关八的节目继续在视频网站更新，但微博和微信公号成为他的另一宣发大平台，这些自媒体上八成以上的爆料来自粉丝的投稿。
“我首先要说，我们确实是一个很幸运的公司，一帮人从传统媒体出来，刚好赶上了一波流量红利，自媒体的兴起，互联网内容端的兴起，所以我们总体来讲，一路是非常顺利的。”在位于北京国贸附近的办公室里，马睿嘬着电子烟对本刊记者说，身后的墙上挂着用玻璃框裱起来的“会长”二字的书法。
2015年5月中旬，一个快递员到胡彦斌家里送快递，敲门之后却发现来开门的是女明星郑爽。“十分不淡定”的小哥苦于知道了一个天大秘密却无处抒发，只好通过微博私信给关爱八卦成长协会爆料。如他所愿，这则爆料被关八在“粉丝来信”栏目中公开。
没有任何实质性证据的几行文字一经发布，像撕开一道口子。几天之后，另一个网友对着酒店的电脑屏幕拍下胡彦斌和郑爽登记入住同一个房间的记录，收到爆料的关八给图片打上密密麻麻的水印并在微博公开发布，两条信息互相佐证，就此掀起胡彦斌郑爽恋情曝光这个大新闻的序幕。
三个月后，狗仔卓伟拍到胡彦斌奔赴郑爽的沈阳老家，二人甜蜜相拥的视频，正式坐实恋情，关八的爆料成绩单上由此又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是关八产生内容的典型过程。关八给为自己爆料的粉丝起了一个暧昧的称呼：“小老婆”。不同于卓伟团队天南海北、风餐露宿去拍摄第一手消息，关八的团队只需要在公司里对着电脑坐收他们从全国各地甚至是国外发来的有关明星的爆料，在这里，每个用户都是“狗仔”。
“我们不生产八卦，我们只是娱乐圈的搬运工”正是他们的口号。
以娱八婆为代表的营销号在发布消息时，不论来源，一律都会改成自己的口吻，塑造个人形象的权威性，以表明自己不是捕风捉影、随口胡说。但关八反其道而行，自称搬运工，甘愿突出“小老婆”们居功至伟的作用。
得益于超强的“用户服务意识”，在微博平台，他们一共积累了超过460万粉丝。去年11月，新榜曾经做过一轮检测，测试哪个公众号能用最少的时间获得10万以上的阅读量，关爱八卦成长协会以13分47秒的成绩排在所有公众号的首位。
在爆料上，关八惹过不少麻烦。比如以“范冰冰李晨婚房曝光”为标题，发布小老婆利用职务之便拍下的单位内部系统里两人的购房信息，图片上产权编号、产权性质、产权价值等关键内容清晰可见，只对范冰冰、李晨身份证号的部分位数采取了擦除处理。几天后，涉事单位发布声明，确认泄露信息者被开除。
“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一定有责任，一定要去做调整，我们不怕承认错误的。汪涵也不是一上来就会处理突发状况，他一定是以前在直播中遇到过类似的事情。对于我来说任何情况都是突发状况，我只能去试，所以一定会犯错。”对于这样的错误，马睿把它归咎于经验不足。
真诚、善良、有趣。这是马睿给出的关八筛选内容的标准。
“那发布涉及明星甚至明星家人的个人隐私符合善良的标准吗？”记者追问。“如果广义上来讲，我在讲别人就是不善良的话，那今天所有的媒体就别做了。事实上，讲别人的事讲到什么程度，我们是有一套复杂的方法论的，如果做不好信息筛选，我们不会活到今天。”
2016年7月5号，名为“王小呆”的用户发表了一则内容劲爆的微博：“太久没爆料了，随便说一个吧，郑爽现在和高晓松在一起，应该是三四月份确定的恋爱关系，等有人拍到以后，欢迎随时来挖坟。”这两个人的画风实在太过不搭，网友在评论里对真实性表示质疑，博主语气坚定地回复：“我只是在描述事实。”不到半天，“高晓松、郑爽”出现在微博热搜榜榜首。很快，一头雾水的高晓松连续更新四条微博亲自辟谣，并且向王小呆喊话：“麻烦以后造谣炒作好歹找个我认识的人。我根本不认识郑爽，更没说过一句话。律师函已准备好，请赐地址以便发送。没别的渠道找到你，只好在这里了。见谅。”还一度把这条微博置顶。
当事人语气坚决的回应并没有让王小呆就此偃旗息鼓，他再次转发表示“大家都在传”，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说好的“拍到证据”并没有如约而至，网友们很快意兴阑珊，转而去追逐下一个热点。就在网友几乎已经完全忘记这件事之后，2017年3月25号，高晓松在微博宣告自己胜诉。“炒作我与某从未谋面女星之绯闻一案判下来了。所获赔偿我会捐做公益。就酱。”
与上次的积极回应不同，这次王小呆的微博看不出任何有关输官司的痕迹，他依然以每天5到10条的量更新着微博，带着营销话题的广告内容占据七成以上，客户里包括国际知名化妆品牌和各类热门电影、综艺。在八卦这门生意里，300万粉丝和被微博官方授予的娱八婆同款金V就是他最大的资产，是否发布过虚假消息？似乎没有人真的在意。
为一则恋情爆料起诉的高晓松如今在娱乐圈里是少数派。更多情况下，如果不是触犯原则性问题的恶意谣言，被爆料者通常只会做出口头回应。有些明星还会主动和经常爆料自己的营销号建立联系，博主扒皮王就曾晒出杨幂刘恺威结婚时的喜糖，并且配文：“把黑幂幂当作一生事业的皮皮也收到喜糖噜！”
2016年7月，新浪微博组织了一个微博娱评团，团内注册账号已经达到144个的。被纳入这个体系，意味着和微博官方达成合作，微博会在流量上给予他们照顾，当然，代价是接广告的收入也要参与分成。
为了摆脱平台的限制，不少发迹于微博的营销号都选择在微信公众平台上开辟同名账号。娱八婆也开了，但单打独斗再加上写长文的能力有限，他的推送平均阅读量不过两三千的水平。
这样的困扰就不会发生在马睿身上。“我们是媒体，不是自媒体。我们的业务线包括短视频、长视频、社区、APP，未来可能还要涉及影视和综艺，微博微信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
提起关爱八卦成长协会的事业版图，马睿显得非常自信。和生活在连云港，身边几乎没有人用微博的娱八婆相比，马睿的生活完全是另一种面貌。
“我希望公众对我的认知，是创业者，互联网创业者。”他说。在火钳刘明公司，他担任的职务是首席品牌官。工作的日常是和各式各样的人谈合作，善于社交的他手机里有各式各样的聚会群，三不五时会组织一帮朋友见面。
“我们有一套固定流程，先吃饭，再看电影，最后喝酒或者唱歌。我的群里什么人都有，媒体的、影视公司的、互联网公司的，聚到一起就是瞎聊。”对马睿来说，这些社交也是他工作的一部分。
借由正在内测中的APP，关爱八卦成长协会的目标是能在自己的平台上产生有能力编写内容的优质用户，并且帮助他们把影响力变现。
“每个人都会有想做些什么大事的想法，我们也会有这样的目标。”媒体、内容、平台、用户，整个采访过程中，马睿提到的都是这些互联网词汇，至于爆料和八卦，几乎没在他嘴里出现过。很快，由火钳刘明制作的新综艺节目也将上线，马睿的商业版图还在不断扩张，明星、爆料和种种争议，都不过是实现商业蓝图的工具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