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名称: 张佳玮写字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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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明明有翅膀,为什么不飞呢?

张佳玮写字的地方  · 公众号  · 热门自媒体  · 2017-05-17 17:42

正文

约稿。



飞人们经常会在一起聊飞行心得。就跟地球上大多数俱乐部一样:象棋爱好者有象棋俱乐部,麻将爱好者有麻将搭子,游戏爱好者有游戏战团。

飞人们也差不多。倒不是说我们这群人都爱飞行,只是恰好都能飞。大家对这种事情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都不想告诉他人。毕竟,特意跑去跟不会飞的人吹嘘“我会飞哟”,他人多半把你当怪物。


大多数飞人当然没有凌驾于机械的能力,就普通地飞飞就罢了。科幻片里可以与飞机同一高度飞行的怪物我也没见过:一般人受不了阳光的灼烧和高空的寒冷。我们那个小圈子里是这样的:

——有人会简单的爬云飞行。他说是跟一个道士学的,具体使来,很依赖云彩。多云天,他可以在天空飞半天,“就像扒拉巨大的蹦床”,他跟我这么形容。晴天呢?那当然就很麻烦了。当然了,“晴天谁他妈飞啊?”这位是个大胖子,有着白云一样柔软的身躯。晴天他就把躺椅拖到阳台上,翘起穿凉拖的脚,一边喝大杯浓茶,一边读《天涯明月刀》。

——有人会低空滑翔。即,原地起飞到二十米左右的高度,然后在落地前可以滑翔三百多米。“没法再高了。”他摇头。这招平时最有用的,是他家孩子打羽毛球,球沾树叶上了,“爸爸,球!”爸爸看四周无人,飘然而起,飘然落地。但平时也没什么用,“在马路上使很难控制。很容易被车撞!——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我会初级的阳光游泳术。即:我可以在夏日浓烈灿烂的阳光里游泳,乍看之下,就像在飞。问题是,其一,在阳光里游泳当然很慢,也很笨拙,还容易被人当怪物拍照发朋友圈。其二,这么游不问可知,非常累人。所以,最实用的时候,也就是高处失脚,可以划拉着阳光,不至于跌在地上,悠悠然,飘飘然,落地。

飞人们聊起来,彼此也都能理解。

“我们也不想过奇怪的生活,老老实实过日子比什么不强呢?”

当一种技能还没强到可以改变人生时,平白炫耀多半会招来不幸,我们也不想被马戏团拉去,更不想被研究。所以,大家私下里见面,聊聊天,高兴了彼此表演一下——只有飞人能理解飞人们的笑话和苦恼。


只有鸟人不太一样。

鸟人跟我们这些野狐禅不同。他是世家子弟,据说家谱可以追溯到周文王和雷震子。当然,时光流逝,代代相传,他的容貌与凡人无异。

除了他那对胳膊。


我们一起去过游泳池,亲眼见过他白白净净的胳膊。但在需要时,但见他双臂一振,就能陡然伸长四倍;双臂上密密匝匝,长出蓬松的羽毛。然后,两个小跳步——就像鸽子一样——他就能展翅暴起,飞翔起来。

比起我们这些半吊子飞人,鸟人的飞行是真的美丽。尤其是他起飞之后,猛拍两下翅膀,然后拉开双臂在天空滑行时,着实飘逸潇洒,美不胜收。会低空滑翔那位对此尤其五体投地,每次都念叨:

“这他妈才叫飞!我那叫滑!一脚踩了西瓜皮的滑!”


但鸟人也不太乐意飞。一来他每次抖出翅膀,飞完之后,卸落羽毛,都得涂炭一地,打扫起来麻烦得很;二来他是个正经职员,上班准时,待人和蔼,孝顺父母(当然是一对老鸟人,鸟人是内部通婚的),关爱妻儿(当然也都是鸟人一族)。照章纳税,凑份子也一点不落。据说他年轻时也到处飞过来着,但有年纪了,就更愿意坐交通工具出行,好省下力气,巩固睡眠。

“房贷和孩子的择校费还挺头疼的,一点也不能轻忽啊。”他每次聚会都若有所思地说,让我们这些不三不四、游手好闲的鸟人觉得很惭愧。


他说,他父亲就是个没溜的老鸟人。年轻时到处乱飞,沾花惹草,直到被他老娘射落尘埃(当然是比喻),从此才老实;他自己从小听惯了父亲的传说,便觉得人生在世,应该踏实些。

“不是鸟人们的时代了。”他说,“希腊神话里伊卡洛斯不也被太阳晒化了翅膀跌大海吗?现在是该老实坐飞机坐火车的时代。”

所以他相信井然有序的一切。先劳动后享受。工作,挣钱,为孩子妥帖稳当了,再说。孩子假期偶或嚷嚷,要跟他一起飞出去,鸟人总是摇头。

“乖,等稳定了,就能一起出去飞了。”


鸟人的爸爸,姑且叫老鸟人吧,擅自飞走的事件,事后被认为是一场虚惊,当时却还是闹了几天的。具体情状如下:某周六,老鸟人去了趟医院领单位集体离休体检化验单,再未回来。全家火急火燎,四处打听——鸟人家族自有其社交网络——但毫无下落。考虑到鸟人家族的特殊性,他们是倾向不去派出所的,只好坐等。好在一周之后,老鸟人回来了。据说回来得很有风格:老伴正在厨房一边捣蒜一边默默流泪,老鸟人滑落在阳台上,捧给她一大把已经干枯的勿忘我,说:

“把蒜和面都给我端来,我先洗个澡。”


事后,据说老鸟人和鸟人进行了以下对话。

鸟人:爸,你去哪儿了?

老鸟人:去南方了呀,老家。

鸟人:爸你为什么不跟家里说一声?

老鸟人:医院化验说我骨骼有肿瘤,我就寻思死老家去,就别让你们知道了。这不,老家的老辈儿用老法子给我看了看,说我没事,大夫可能不了解我们骨骼跟人类不同。我就带着一大丛勿忘我回来了呗。

鸟人:爸你太任性了。

老鸟人:我也好多年没回老家了嘛。那会儿寻思都要死了,还怎么着呀?我好几回要回老家你又不肯跟我回,得,自己回呗。

鸟人:您真生病了,我能不陪您回吗?

老鸟人:可我不想生病了才回啊。我就想没生病的时候,健健康康、高高兴兴地、带着老伴儿子儿媳孙子一起回。

鸟人:那不得等安顿下来呀。

老鸟人:怎么叫安顿呀,你说说?

鸟人:嗯,就是,比如,孩子考上初中了?孩子考上高中了?孩子考上大学了?房贷还完了?就,庆祝一下,大家一起……

老鸟人:等那时候啊,风景都没啦。我这次回老家,就又两条河修了水库,河流都不认得了。

鸟人:那些风景也没什么好看的呀……

老鸟人:那是你看过了,才有资格说不好看。孩子没看过呀。再说了,你以为这种事有个头啊?我跟你说,我刚有你的时候,也琢磨着等孩子大了,我就自由了。结果呢,现在我都有孙子了,你说我自由了吗?

鸟人:嗯……

老鸟人:你知道现在该怎么办了吗?

鸟人:嗯。


于是呢,那天,我难得看见一家五口鸟人一起起飞,向南方去的情景——我被鸟人约去说这事,让我替他单位领导请假,确切说,是忽悠他们领导,让他们相信我和鸟人在一起做个企划。那天朝阳东升,照着他们的左脸。五个鸟人分别跳步,起飞,展翅。孩子的步伐还很稚嫩:这是他第一次远飞。

我看着他们起飞,看着他们凌云而过,横绝南天。他们一定会见到老家还在流淌的河水,看到老家春天盛开的郁金香、石竹、紫鸢尾和勿忘我,看到老家那些偶或还生活在森林高树上的老鸟人。他们一定会在有一刻被风和云刮着眼睛,快乐得睁不开眼,感受到自由。他们应该能感受到,其实鸟人一直很自由,比大多数人都自由——只是他们从来不肯让自己自由,而已。




人总是自由的;所以觉得不自由,是不想付出相应的代价。归根结底,人在做取舍时总是理性的,所以想飞的翅膀隐藏在每个人背后,跃跃欲试,但起飞之前,总是要盘算那么一下,再盘算一下——直到有一天发现,翅膀退化了,飞不动了。那时没有谁按着,只是飞不走了。

5月19日,航班管家“519鸟人节”活动。将放出大量特价国际机票。你不一定可以就此飞到天涯海角,只是盘算的时候,可以少一点顾虑。背后的翅膀,可以因此而轻盈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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