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节期间,我们联合蚂蚁集团研究院展开了一次返乡调研《
正在重新热闹起来的中国县城
》,发现随着数字技术一起下沉的数字就业机会,吸引越来越多小镇青年、农村青年返乡就业创业,一位年轻人的感慨让我们印象深刻,“在家门口就能把小日子过好,谁还愿意背井离乡?”
最新发布的《2021中国农村女性就业调研报告》也有类似的新发现:下沉的数字就业机会给中国农村女性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变化。这份调研报告全文推荐给大家。
作为华中师范大学农村研究院农村妇女研究中心的研究工作者,我们经常去到中西部县乡镇和村庄走访。最近一两年,我们有个共同的感受,路上迎面而来的农村女性变美了。尤其是那些走出家庭,在家门口就业的年轻妈妈,越来越多开始化淡妆、染头发、穿明亮的裙子。她们脸上的笑容开始透着自信。
今天的中国农村女性,越来越有别于传统观念中的“农村妇女”:素面朝天、不事收拾、在家带娃、伺候老人、操持家务、忙碌不休,很少想到自己。
实际上,“农村妇女”这个词背后总有一些居高临下的意味——显然,没有人会叫一位城市里的女性为“城市妇女”。
越来越多乡村女性报名学习美妆技能。
中国农村女性变美的背后,是家庭地位的提高及自信心的提高。
而两个提高的背后,是两个原因。首先,由于中国人口男女比例失衡,中西部农村女性越来越掌握婚姻主动权,其次是越来越多农村女性开始在家门口就业,增加了家庭收入的缘故。
过去一个月,我们联合了蚂蚁集团研究院、中国妇女报和中国妇女网、全国北京益创乡村女性公益事业发展中心,从农村女性开始就近就业的角度,向全国170个县、496个乡镇发放调研问卷,回收2082份有效问卷,并在陕西、山西、贵州等省面访了50余位走出家门工作的农村女性,形成了《2021中国农村女性就业调研报告》。
其中一个数据结果印证了我们的直观感受:在家门口工作的受访农村女性中,60.9%表示她们现在出门会化淡妆。
我们收获的一个更为重要的发现是,越来越多
农村女性在家门口找到工作的背后,是随着互联网一起下沉的数字就业机会,这些新工作多数看重责任心、耐心、沟通力和同理心,而这些正是女性的优势,因此为中西部地区的农村女性打开了全新的就近就业的空间。
带货主播、人工智能训练师、云客服、乡村养育师……5年前,对于一位农村女性来说,这些都是听不懂的词,而现在,它们成了身边熟悉的职业选择。
在陕西宜君、清涧、贵州铜仁走访时,我们看到街头的电线杆、县政府前的广场屏幕上,打着招人工智能训练师、云客服、假发工艺师(这是假发全球电商产业链的一个环节)的招聘广告。
陕西宜君一位负责招聘的妇联干部说,她给当地在家带娃的年轻妈妈都打了电话,我这里有个坐办公室的工作,要不要考虑一下?
这是从未有过的景象。
此前,农村留守女性普遍是全职妈妈,就是因为在县乡镇很难找到合适的工作。
比如山西临汾洪洞县的张兴华,结婚前在北京做美容师,婚后回家生子,闲不住的她曾尝试找工作,但发现县里只有一家粉尘很大,只有中老年男性肯干的工厂,以及炸鸡店、理发店这样的小店,只好作罢。
两三年前,随着数字技术和互联网的下沉,事情开始发生了变化。
大量数字化就业机会开始随之下沉。有的是因互联网平台经济爆发式增长创造的数字新职业,如在线云客服、人工智能训练师等,有的是互联网商业模式下沉带来的新就业空间,如物流、电商直播等。
并且,这些数字就业机会还将随着互联网的快速发展而进一步扩大就业吸纳体量。
如今年4月,支付宝就在陕西清涧、宜君,贵州铜仁等县定向增招人工智能训练师和在线云客服,增招幅度达2-8倍。
这些数字化就业因强调耐心、责任心、沟通力等能力,从业者性别比例上呈“女子顶大半边天”的状态。
比如贵州、陕西、山西等多个县政府引入支付宝数据标注项目,在当地招募的人工智能训练师中,62.3%为女性。蚂蚁云客服招募及培训的在线云客服,72%为女性。村淘直播主播中,53%为女性。
2020年,张兴华就成了支付宝的一名在线云客服。仅半年时间,张兴华就升到了最高级别——神算。这意味着她可以优先挑能兼顾带娃的上班时间。现在,张兴华平均每天工作六小时,平均一个月挣四千多,最高的一个月挣了6000多,这远远高于当地的平均收入。
这折射了数字就业机会的两个特征:大量机会集中在中西部县镇,收入普遍高于当地平均线。比如贵州、陕西的人工智能训练师平均月收入为3100元,还有社保和医保。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数字就业都集中于第三产业,办公环境和城市白领相似,且因有互联网属性而显得“高级”,这些特征加持了从业者的社会地位和熟人社会中的认可度。
我们走访的50余名女性都表示,丈夫、婆婆对自己的工作很满意,还很乐于在外面夸媳妇能力强。
中西部农村正在涌现越来越多的女能人。
我们的调研数据显示,有58%的农村女性表示更愿意自己创业。而在她们感兴趣的创业领域中,从事和互联网相关的创业位居第一。
河北蔚县桃花镇的鞠影哲在7年前抓住电商下沉的风口,承包起村里的提货点,从两个发展成七个,考了驾照,买了车,还雇了4个人手,每天从县城到村转运,分发1000多个包裹。
值得一提的是,选择创业的农村女性面临一个共同问题:如果想进一步扩大规模,需要有资金流的支持。
借钱曾经是个难题。2010年一项关于辽宁九市农村女性创业调查显示,37%的农村女性急需创业资金支持,但政府提供的贷款额度低,数量少,程序复杂。且女性申请创业贷款时,需要丈夫在家且支持的前提下办理。
但眼下,农村女能人迎来了创业风口。
在乡村振兴的共同目标下,各地政府积极为农民提供各种农业免息贷款、创业低息贷款,各金融机构也开始积极推动数字金融服务的下沉。
2021年,中央一号文件首次提出发展农村数字普惠金融,为农村金融的发展指明了方向。
今年两会期间,就有人大代表指出,未来农村金融就是围绕乡村振兴和农业发展服务的。
江西宜春的刘迎锋就生逢其时地赶上了这波红利。2017年,刘迎锋决定不再在大城市打工了,回家种田去。亲友们都反对这个选择,或是觉得他们是因为在大城市混不下去了。
回到农村,刘迎锋不断扩大承包的土地面积,从200亩到2000多亩。支撑她扩大规模的,是网商银行提供的卫星贷款。
所谓卫星贷款,就是指用手机上的LBS定位标出自家承包土地范围,由卫星拍照,发给网商银行,在这些照片上,土地面积、作物类型、作物成熟度等情况一目了然,成为可信的授信参考。
这一金融杠杆正在中国县镇村普及开来。网商银行数据显示,2020年全国农村女性使用无接触数字贷款的人数比去年增长了35.4%。此外,来自政府和金融机构的创业担保贷款、小额贷款等平台也开始更倾向于借款给女性。因为女性比男性更守信,在逾期违约率方面,女性贷款用户比男性低27%以上。
刘迎锋估算,在机械化和随借随还的卫星贷款的加持下,明年他们的纯年收入能到80万左右。四年前反对他们回家种田的几个亲戚如今也投奔而来。在村里租了房,从刘迎锋夫妇那里转承包了一千亩地,铆着劲儿要在这个最传统的行业上干出点名堂来。
他们再也不会说刘迎锋“把人生的路越走越窄了”,因为现在,这条路不仅入地还上天,简直了。
农村女性的经济状况直接影响到她们的家庭地位和话语权。
农村留守女性的家庭关系非常微妙。年轻妈妈在家带孩子,没有独立收入来源,在家庭中总是处于依附和从属地位,往往缺乏话语权,不被重视。
此外,因为丈夫常年在外打工,她们不得不和公婆共同抚养孩子,在这个过程中,她们也往往处于弱势地位。因为可以扮演调停者的丈夫不在,婆媳之间很容易爆发冲突。
对于那些嫁到外地的农村女性来说,情况更为复杂,在离开原有的社会网络后,她们往往处于孤立无援的地步。
鞠影哲就是一个典型的外嫁媳妇。这位从内蒙古远嫁到河北的80后姑娘,曾经串个门都会被婆婆盘问。
当她们在家门口就业之后,有了明显改观。我们的调研数据显示,33.3%的受访者认为跟过去几年相比,自己家庭地位明显提升了;36.8%的受访者认为,自己家庭地位有些改善。而在她们看来,导致自己家庭地位变化的原因中,“自己有工作,能赚钱了”的因素占比最高,达到64%。
山西临汾洪洞县的张兴华,那位做到“神算”级的在线云客服,去年年底丈夫去买车,不但带她一起去临汾试驾,还顺着她的喜好买了她喜欢的品牌和颜色,一辆白色尼桑。
而据我们所知,在买车这样的大事上,此前中西部农村的男性基本都是自己决定。
而对于鞠影哲来说,对她客气和尊重起来的不仅是婆婆。由于她经常帮村里人绑定银行卡,教他们怎么退货,怎么联系客服,常有人到提货点给她塞一兜水果、一条猪肉。走在桃花镇的街上,鞠影哲会对每个人微笑,因为“很多人都认识我,我喊不上名字,就冲每个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