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母校115岁生日，今年是我毕业20周年。
在过去的20年间，我没有回过一次母校，也没有参加过一次同学聚会。你知道，在同学重聚的时候，总是会有一些失踪人口，而我就是其中之一。进入社会这些年，我逐渐忘记了我曾经念过大学，忘记了我的专业，我甚至觉得所有人都差不多---能相识的人，自有缘由，和教育背景关系并不大。我更缺乏集体荣誉感和归属感，对于每年的大学排名早已丧失了兴趣，不会为了查看母校排名而特意点开。面对校友，也不会从心底产生任何不同寻常的感情，认为彼此之间有另外一种关联。总之，我不是一个热情的人。
我一次次进入回忆，是因为那里有挑战在等待着我。24年之后的今天，入学日的所有景象都依然如此鲜活，就像我此刻依然还站在校园里，目睹着当时的自己穿行在教学楼和宿舍之间。我一直觉得自己有可能用文字精准地描摹出那一刻，描写出暖风包裹身体时毛孔无声张开的感觉，描写风里从远处传来的扬子石化的硫化物臭味，描写人们来来去去，在校园里不停歇地跑来跑去，点亮地图，标注每一个小卖部。但我能写下来的，是报道日教学楼门口新开张的杂货摊，那里挂着各色衣架和文化衫，那些蓝红两色的文化衫在风里疯狂飘荡打转，发出啪啪声。看着人群走动，就像是在看光波粼粼下的游鱼。
我还想写军训之后第一场露天电影，就在学校篮球场。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萤火虫，它们就埋伏在球场边的长草里。长草之外是池塘，青蛙并不惧怕电影音效，那本来应该是个极为喧闹的夜晚。当我看到第一只萤火虫缓缓升起的时候，世界就切换为静音，连蚊蚋都不能再骚扰我。那是一条蓝绿色的明亮光带，从草丛里顺着热空气向上飞起。说飞起其实并不算确切，应该说就像一艘飞船在垂直起飞，流畅而轻巧，丝毫感觉不到重力的存在。当第一只萤火虫起飞之后，所有的萤火虫都离开了草叶，眼前是一条条光带向上飞起，然后在极暗的夜空中毫无征兆地消失。在那样的宁静中，我却清晰地听见了它们起飞划破空气时发出的咻咻声。
所以，对于我而言，重要的不是重返母校。而是重返那些个日子，一遍遍重新播放，直到我有把握可以把它们描写下来。重要的也不是同学重聚，重要的是要找到那个能看到杂货摊上的光波，听见萤火虫起飞声音的人。否则，我们只是在时空的某一点上偶然交错了四年，这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们去讨论过去时间流里的事件碎片，大家共同拼凑出一个集体记忆拼图，这不是我要的东西。我要找到那种独特的，鲜明的，第一眼就劈面而来，直接打入骨髓的感觉。然后无论我再在尘世里漂泊多少年，多少地方，一念忆及这种感觉，就可以唤起所有的记忆，回想起某个特定的日子，甚至可以感受到那个日子所有的颜色、味道、体积和重量。然后，不用依赖任何建筑，任何地理，任何物品，任何人物，我就知道我的确存在过，因为我感受到了许多年前一样的感受。
在这样一个日子里，我不打算再去讨论大学的价值，也不打算再去讨论任何可以构成共同记忆的东西。甚至，我也不知道这句“母校生日快乐”应该对谁去说？因为母校是一系列连续的建筑，建筑里连续的人，人身上连续的事件。115年前的母校和现在的母校不是一样东西，我应该去祝福谁？我称之为母校的地方，究竟是南京浦口的一些楼宇，还是南京汉口路的两个园子？还是现在远在仙林的另外一片土地？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在过去的20年前我再没有回过母校，于是母校在我的记忆里不再发生任何变化，不会扩建、搬迁、改建。同样的，我的同学们也不会为岁月所摧折，在我的记忆里永远如此鲜活，永远如此年轻，我永远不需要看到他们渐渐衰老，和他们面对面谈那些校园里不曾谈过的话题。而到了每年的这个时候，我可以坦然说出“生日快乐”四个字，仿佛我依然站在流光深处，从来不曾离开。
祝母校115岁生日快乐！
参考文献：
《生日快乐，蓝鲸大学》
《五月三十日致师侄儿》
题图摄影：Three-shots
图片授权基于：CC0协议
槽边往事和菜头 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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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说的每一句话，
都是错的
禅定时刻
每年梦见重新参加高考的时候，母校的生日就临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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