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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则午餐对话

树上喝可乐  · 公众号  · 自媒体  · 2017-06-11 23:48

正文

我不太介意一个人吃饭,尤其是在一位难求的时段,一个人吃饭,缩短了排队的时间,可以坐吧台,可以拼桌,有很多陌生人可看,还可以听到邻桌的对话。过去半年里,印象最深的对话在四月,一直记着要写下来。


四月底时候,有天收拾打包累了,只好家附近的餐厅吃点。我住的地方附近集中了不少餐厅,水准参差不齐,但大都适合社交媒体网红俯拍好看的照片。能遇到很多文艺界年轻名流比如Lena Dunham和她妹妹的 Dimes 属于那种我想不通了才会去吃的地方。餐厅真的很潮,到了周末早午餐有排队,适合拍照,性价比极低。我每次去过都会觉得自己脑子进水了。 当然说句公允话,该店老板娘姑娘们还开了个小超市杂货铺,我在里面买到过很好吃的柚子。所以这家餐厅我是避免的,然后就是我已经吃过整张菜单,没什么可吃的琪琪希腊饭馆(Kiki's,虽然这家的mama's oven roasted chicken (妈妈烤鸡)特别好吃,但也已经吃腻了。再就是新开的一家早餐简餐店 L'estudio 我已经去了好几次,口音奇怪的老板已经记住我,时不时送我果汁喝,又去不大好意思。


以上的筛选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在脑子里过一遍,最后我一时兴起决定试试一家我之前觉得不好吃,但很久没光顾过的餐厅,叫 the Fat Raddish , 卖的是英国菜,店面之前大概是个中国肉干店,有一种适合这个地区的风格----看上去不费劲的作(但却都费了很大的劲)。


进门等位的区域如今摆上了咖啡机,一条街以外倒闭掉的冲浪手生活方式店的咖啡馆如今搬进这里,单卖咖啡,蛋糕也有一点,兼给餐馆做咖啡。


那天不是周末的上午,我家附近这类地方都不用排队。我很快就有了座位坐下。因为当时已经意识到自己胖了,点了个沙拉,然后实在太累太饿怕吃不饱,要了一份薯条,作出一种前功尽弃政府抵消。


我旁边坐了一个看上去可能大我一点点的女人,长碎卷发,身材丰满凹凸有致,棕色的肌肤散发出光泽,穿着紧身姜黄色一脸好奇和期待地看菜单。


我的沙拉来的时候,她的朋友到了。那是一个看上去比她再大一些,身材依然丰盈,轮廓很像卡拉斯的漂亮中年女人,穿着紧身的v领黑tee,头发是大波浪。俩人气质散发出来最大的特点就是,智慧自信坚定,甚至可以说是骄傲的,独立intellectual的迷人。


晚到一点的女人和等她的女友似乎很久不见了,晚到的还没坐下,俩人就寒暄拥抱起来。看来是很亲密的朋友,虽然知道彼此生活大致近况,但仍需要好好更新一番。


黑tee女人刚离开洛杉矶搬回纽约,她搬去洛杉矶也没多久,是一个电视制作人。但是因为电视台易主,她的新老板觉得她不合适,团队换血她就被炒掉了。现在回到纽约住到这一区。她抱怨这件有些荒谬的事,对话中听出来,尽管遭遇工作变故,她仍是抢手的制作人,不急着找工作,就想休息一段。但她似乎也并不在最佳状态,大概还在愤怒电视台好不容易把她请去洛杉矶,没大干上一场就炒掉了。


黄Tee女人住在纽约,有两个小孩,她曾经从事金融,在墙街现在做的是某援助非洲的项目,且她非常喜欢自己的工作,说这就是她喜欢那种有挑战节奏感强的工作,道德和知识上都有满足感。她的生活没什么好抱怨的,除了不太适应小孩逐渐长大,需要选校,需要和她瞧不上的某些急功近利的小孩家长打交道。


她俩寒暄了十分钟,大概喝一杯水的时间,穿得像走出非洲女主角风格的女店长过来问她俩要喝啥,黄tee女人要喝一杯拿铁,黑tee女人说她只喝果汁,加了一句,我最近不喝奶制品也戒掉咖啡了。喝的点过,她们开始点菜。恰好这个时候我的沙拉和薯条都上齐了。我十分庆幸自己点了这个薯条,是很粗的厚切薯条,比能量棒还要粗,大概一个大土豆切三四条,炸得金黄,完全平衡了沙拉吃不饱的困局。其实沙拉本身也十分可口,羽衣甘蓝是过了一遍水再微微烤过的,第一次吃到了吃起来不像塑料的甘蓝,热的沙拉吃起来就像什锦炒蔬菜和少许牛油果,又不那么油。总之我很满意,满意之情流露出来,大概也因为真饿了,吃得很认真。


她俩看到我的菜,有点被吸引的样子,就问我点的什么,我告诉她俩我点的菜,她俩也都点了。黄tee 女人说,我要吃肉,黑Tee女人说,说实话,我最近也不吃肉了。我想让我的身心得到平衡。我心想,这下这饭怎么往下吃呢?前一秒我还为经历了“I'll have what she is having." 的时刻而莫名欣喜,下一秒就担心起她俩的重聚质量。


其实我也是多虑了,久不见面的女朋友吃饭,吃不是重点,是聊天。吸引我的不是她们怎么博弈吃草和吃肉的平衡,而是她们聊天的话题。经历职业小变故的黑衣女人说到底还是自信的,但变故和搬家估计还挺累心的,她不喝咖啡,不吃肉,还加了一句:“i am avoiding male energy now." (最近我也不接触男人)。黄衣女人说,到了你这个年纪和职业程度,其实也不必着急找男朋友了。黑衣女人说:是啊,我们能看上眼的不多。这城里五十多岁的单身男人,刚一定是想要享受生活的,有经济能力,有小孩,但是不想再要小孩了;六十来岁的单身男人,有经济能力,有小孩,想要小孩,可是对我来说和他们和小孩共处的日子也不会太长;四十多岁的单身男人,是最讨厌的一群人(离异了,分居了,受伤了,脆弱,痛苦,divorced, separated, wounded, skittish, miserable...), 根本无法交往;最后是三十多岁的年轻单身男人,那就是还不够成熟到可以组建家庭呢。” 听她讲这段话的时候,我不禁笑起来,和她对视了一下,交换了一个眼神。黄衣女人完全表示赞同,接着她们转换了一个话题。


她俩一个话题聊的是当下的美国政局,新总统给她们带来的精神折磨和头顶上不散的乌云。两个女人都参加了之前的女权游行,黑衣女人抱怨自己母亲并不在意她们走上街头的做法。她分析以来母亲是经历第二次女权主义浪潮的女人(六十年代中后期的大学生),所以那时候经历过争取过,内心已经足够强大面对。另一方面,她又觉得,母亲是矛盾的,因为她们那一代经历变革承上启下的女人受到上一代的影响,似乎觉得自己有着改变男人的使命感,比如说男人不进步不靠谱,那么她们就有义务把他们改造(convert) 成进步靠谱的样子,给自己平添不必要的责任和压力。黄衣女子插嘴道,她们觉得自己是“chief converter"。


接下来她俩又谈到之前在希拉里竞选团队工作的老朋友和校友,讲竞选失败之后大家的职业选择以及如何学会接受或者对抗现实。并且还探讨了现在的美国总统什么时候有可能被弹劾的愿景。从老校友,她们最后说到了自己,说自己当年申请本科时候的目标也不是某常青藤名校,而是另外一所,但是去了就去了呗,接着还自嘲了一下这所学校出来的人的德行。这里我就不点名哪所学校了。但两个毕业生如此说自己的母校,倒也显得很放松。


再之后她们聊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虽然为了听她们有趣的聊天,我吃完了还多要了一杯咖啡流连忘返了一下,也没听完。


不知为何,有些莫名地,这段吃饭时候听来的对话可以算是这个充满变数也很十分累心残酷的四月里最让人放松的对话。两个成熟独立的女人,倾诉聆听,尽管各人生活和职业状态选择不尽相同,但却是那么好的朋友。尽管充满挑战也有变故,但却并不焦虑,知道自己要什么,知道自己可以选,大概就不会害怕。可以说是过去半年最闪光的对话,留给我最深印象的两个陌生人。


也许是因为对话好听,所以觉得这顿饭如此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