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国庆节前普通工作日，陈先生没有像往常那样西装革履，而是套上松松垮垮的优衣库，衣服有点大，不过也好，刚好能遮住微微隆起的肚子。
昨晚应酬到深夜，第二天早8的他依旧容光焕发，“我这样的城市精英，当然比大多数人自律啦。”他这么想着，伸手摸向领口，发现没打领带，不禁哑然一笑。
他匆匆赶到富森美1号店门口，发现前面已经排了不少人，他习惯性地数了数，嗯，应该是第45位。
一会儿时间，排队的人就已经超过一百，而且还在不断增加。他们聚在这里，只为一个相同的目的：领100元红旗连锁购物卡。
张老师拎着电脑包，熟练地摊开折椅，又在众人羡艳的目光中施施然坐下，戴上耳机，点亮屏幕，公共场合不扰民，几十年来，他都是这么要求自己的。
张老师的折椅让一个阿姨羡慕得不得了，“哎呀，我真的该带个凳子的，来的时候一慌就忘了。”
互联网猎头Monica翻着白眼，听着阿姨的絮絮叨叨。
她今天来得有些迟，但显然是有备而来，充电宝满电，零食满包，甚至还有一瓶维C饮料。她消息灵通得很，早就听说领这么一张百元购物卡没那么简单——至少要排几个小时。
学过广告的都知道，海报上的信息不一定准确，解释权归商家，最终还得以实际为准。比如今天，很多人到了3号店，才知道地点临时改到了1号店。
我问每天发多少张，工作人员说没有限制，又说6点关系统，先到先得。
所以到底是没有限制还是先到先得，我到最后也没弄明白。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得排队，而且得早点来。
据说，在火车南站富森美，第一个拿到购物卡的人8点半就到了，新都富森美更卷，有人从早上7点就开始排队。
上午10点，排队的人数已经超过两百，商场大门终于开了。
很难说那扇门究竟是被工作人员拉开的，还是被排队的人挤开的。大家冲啊，跑啊，陈先生、Monica、老阿姨跟着人流，朝着某个地方狂奔。
张老师忙不迭地收着折椅：“跑什么啊，不是排好队了吗？”
“外面排队不算数了，现在就看谁跑得快。”
图源水印
手捧保温杯的保安大叔似乎察觉到危险，连退三步，不敢直缨人潮锋芒。后来他对换岗的同事绘声绘色地说：“嚯哟，你是不晓得哦，那阵仗太吓人了，按都按不住，门一开就全跑进来了。”
为了这张百元购物卡，人们忘记了时间成本，也不再计较“值不值得”。
有抢到卡的人算过一笔账：“早上8点出门，回到家都下午3点了，7个小时100块，14元的时薪，欺头哪有那么耙活。”
明知效率很低，但内心深处还有一个声音：“来都来了，空手回去又不划算。”
《management science》曾在2012年3月刊中一语道破这种排长队的普遍心理：人们对于习以为常的队伍，会有更高的容忍性。
美国芝加哥大学行为科学教授 Ayelet Fishbach研究发现：“等待能让产品增值，而增加的价值会让人们在排队时更有耐心。”
以色列人类学家豪道斯·魏斯也表达过类似的观点：人们拥有许多方法来阻止他人轻易获得某些东西，这样他们握在手里的东西才显得奇货可居。
就像是在自来水早已普及的今天，费心从岩层中采出的山泉自然令人异常口渴。
在这种行为之下，漫长的等待似乎不需要做多少心理建设，因为只要尝到甜头，就会把之前受过的苦楚抛之脑后。
为了这张购物卡，人们极有可能还要承担信息泄露的风险。
“昨天去领了，今天接了一天电话。”就算不写真实号码，身份证和房屋地址也骗不了人。
而商家花100元成本，就能获取电话、年龄、居住小区等一系列信息，性价比很高。而且，官方账号也借机在平台大肆宣传自己人气火爆，完成了营销play的一环。
实在是很高明的手段。
那天，我也去排队了。
排着排着，就有点恍惚：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也不知道是否还要继续。就像跟着苏轼淋雨散步的仆从，看着子瞻先生自得其乐“吟啸徐行”，不知道该跟着还是撒腿就跑。
“半小时了队伍怎么没动啊？”
“这个商场应该关门，说的几点就该几点，大家都有各自的事嘛，今天人还少一些，昨天我们邻居说起码要排三个小时。”
在擎天柱来了都要烧机油的氛围里，人群开始躁动，戴着红袖标的保安拿着喇叭维持秩序，用一阵含糊不清的嘈杂，压制微弱的抱怨。
我原地罚站1小时，队伍没有前进一步，人们低头各自刷着手机，里面传出一阵阵毫无意义仿佛哽住了的经典抖音笑。
时间，什么是时间？
多伦多大学哲学教授马克·金维尔（Mark Kingwell）说：“注意力和时间就是经济效益，我们的注意力被购买了。当一些东西看起来是免费的，它就不是真正的免费，你在出卖自己。”
我决定离开。
走到门口，队尾的工作人员说：“保守估计几个小时，具体排多久要看里头流程快不快。”
陆续还有新人加入，像是消除太慢不断延长的贪吃蛇。
张老师因为收拾折椅的缘故，再一次排到比较靠后的位置，这让他大为光火，不过毕竟是有身份证的人，他很快就平静下来。
他拽着文说：“既来之则安之，能薅点羊毛还是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