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美国时间
2017年4月3日,资深电影人与教授周传基先生,于美国时间凌晨因肝癌送医抢救无效去世,享年92岁。
大多数人只知道他是张艺谋和陈凯歌的老师,其实他对中国的电影教育事业的贡献远远不止于培养了第五代导演,他是一个执着于电影根本的学者,是许许多多电影学子的引路人,是功底深厚无畏无惧慷慨激昂的电影人,是中国电影教育事业不可忽视的重要力量!
《每人一部电影》里面张艺谋和陈凯歌都端着大师的架子拍自己童年对电影的最初记忆。拿着一盘带子到教室来放,我们看见镜头前面站着一个小男孩儿,看镜头看了一会儿以后走开了。这就是周传基老师自己小时候。
他热爱教育。在世时,常呼吁中国要形成全世界都承认的民族电影风格,对中国电影、以及中国电影教学发表过不少评论。他主张强调电影本体,强调电影不是综合艺术,电影应和文学戏剧撇清关系,电影没有符号学等等,对于电影制作者视听思维的培养发挥了很大作用。他批评教育产业化和大班授课,认为“完全无效”;“到最后我才明白,只能一对一地教。有的学生一个作业要改20多遍。这么下来,一年我顶多能教十几个学生。”
下面是周传基老师致北京电影学院院长张会军的几封公开信以及回信,
原文贴过来,话不多说。我尊重每个人读完这几封信以后的不同感受。
第一封信
张会军:你现在已经是北京电影学院的院长了。你应该认识到,你是北京电影学院第二十一世纪的第一任院长。我认为你必须把这个学院办成一个够二十一世纪水平的电影学院。那么,从我的认识来说,当务之急就是必须让学院的全体教员都知道电影的发明原理。现在学院的情况就是,大多数教员不知道电影的发明原理。
过去,在中国有一个很坏的传统:没有科学观念,而电影恰恰又是二十世纪科学技术的产物,对它必须有二十世纪的科学观念。在中国,科学与电影艺术是分家的。有一位电影学院的名教授曾经跟我说过一句话:老周,你为什么在“电影语言的语法”一书的译本中用科学技术词儿,我不懂科学技术。多可怕,不懂科学技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反问他,加足马力建设社会主义,你懂吗?他说,懂啊。我说,马力才是真正的技术词。不过它是十八世纪的,所以你懂。可是我在文中用的“匹配“不能算是技术词。门当户对就是匹配。
在大陆中国的电影界谁懂电影发明的原理。搞技术的人。电影的发明原理所带来的“幻觉“谁懂。搞技术的人懂。1991年我在上海的多声道录音系统的研讨会上放了一个例子。在座的电影理论家,导演,录音师都不知道那效果是怎样获得的。可是上影厂的赵总工程师还没有等我做解释就很随便地说,这是幻觉。峨嵋厂的刘(如果我没有记错姓名的话)总工程师立即回应,”对的。“我感慨万分。我说了一句话,“两位工程师可以去搞电影美学。”
我是搞电影理论的,我知道电影的发明原理,我知道幻觉。是谁教给我的。摄影系的诸位老师。而且我这个人比较笨(这不需要中国的戈达尔先生来骂我,我早就自已承认是个大笨人),几位老师教了好几遍我才弄明白,可是后来在外国的一本电影美学的书中又遇到这个“幻觉”的概念,一看外文,又不懂了。后来又去请教摄影系的孙明经老师,他给我解释通了。记得杨耀祖知听过我的讲课后,非常激动地跑回家,对他爸爸杨大伟老师说,周老师今天讲的真精彩,他讲的是幻觉,你知道什么是幻觉吗?他爸爸轻声地跟他说,我在技术概论中讲了不知多少年了。杨耀祖傻了。
后来,(还是在朱辛庄时期),我记得非常清楚,在教学楼前的台阶上我跟刘国典老师说过,这个技术概论其实不是技术概论,应该是电影概论。你们为什么不把这些知识转到电影艺术上来讲。可是刘国典老师很谦虚地说,我们不懂艺术。直到现在,李念如老师讲的技术概论,还是同样的问题。她总在班上强调;自己不懂艺术,其实我认为,刘国典老师,李念芦老师比那些所谓的电影理论权威(包括这个网页上的有些所谓的电影博士生)更懂电影艺术,因为它的基础是建立在人的心理活动上的:“幻觉”。没有光和声波的刺激在人的大脑中产生的“幻觉”,人就根本看不见银幕上的活动影像。你说这是技术还是艺术。六十年代,法国高等电影学校的全体教员曾研究了电影艺术与科学技术的关系。他们最后得出结论说,在任何一个电影美学的课题中都有物理学。
我的老师们都不肯从电影艺术的角度来讲,于是我就越俎代庖了。无论如何,必须让学生从电影艺术的角度来认识这个“幻觉”。在国外,这是不分的。
只有当北京电影学院的全体教员都清楚地了解电影发明的原理之后(也就是说,人怎样才能看到纪录下来后还原的活动影像的原理),他们才能胜任电影教学的任务,才能称职。中国的电影才能有所进展。才能进一步谈到电影与具体的中国文化的关系。
最简单的道理,连电影是什么都还不知道,还在认为电影有文学的属性,戏剧的属性,绘画的属性,音乐的属性的水平上,就要大谈特谈中国电影的民族化问题。有人就从这种没有根据的种种属性来研究电影与中国文化的关系。我经常说的一句话,连自己是男是女都还没有搞清楚呢,就捶胸顿足地发誓说,一定只跟中国人结婚。可是我感兴趣的是,你是要跟中国男人结婚,还是跟中国女人结婚!?
我一直在期待,有朝一日,你们这一代的明白人会当上北京电影学院的领导。恐怕这时大陆中国的电影教育才能有转机。
这是我对你的企望。
张会军院长致周传基教授的回信
周传基教授:您好
您在网上写给我的信,我最近才看到,做复已晚,请您原谅。
看着您的信,我想起了在朱辛庄的很多事:我们学生一直想知道您当时每天上班提的那个大柳条筐里都放的是什么?提在手里“别具风采”,让我们浮想联翩;您给我们摄影系78班上课,写了一黑板的英文(当时挺招人恨的),记得一些英文好的同学还能对付,我和张艺谋经常在晚上要比别人多看更多的英文;我们留校的青年教师还经常谈起在朱辛庄中午的时候您常给我们讲外国电影(全是英语),开阔眼界,收益非浅;您的一些学术观点比较“新”、“极致”和“前卫”(主要是您直接从外文资料中获得信息),让我们着实羡慕了几年。78班同学在2002年春节“20年聚首”的时候还在念叨您,大家认为您是一个北京电影学院比较帅、有风度、有个性、有想法的“好老头”。当然,其他各个系的教师在大学4年乃至以后的时间里给予的无私帮助、教育,都对我们的成长、教学、学习、生活、学术研究产生了很大的影响,这是我们78班留校的一些教师的福分。
但是,您现在完全“隐居”了,学校也不来,我希望您能常回来转一转,侃一侃。没您不热闹。
我从心底清楚,当北京电影学院的院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把北京电影学院办成一个21世纪水平的电影学院,办成一个世界一流的电影专业院校,是我们几代教师的心愿和为之努力奋斗的目标,我深知这里责任重大。我的学术水平和管理水平还要提高,还要好好学习,才能完成我的本职工作。特别是我们这些年轻的教师,首先要对得起学院和老师对我的培养,在工作和教学中要有默默奉献的精神。
世界一流大学的各项指标中:1、学校面积、2、学生数量、3、人才培养、4、论文发表、5、专著出版、6、艺术创作、7、课程设置、8、师资水平、9、学位层次、10生质量、11、科研水平、12、经费数额、13、设备水平、14、实验室数量、15、学科建设、16、研究方向、17、技术水平、18、教学成果。有的我们已经做得很好了,有的我们还要努力。我们要一点一滴地做起。事情不少,任务艰巨。
我十分同意您的意见,教师在教学中要重视电影技术的发展,(特别要知道电影发明的技术原理),现代数字技术的发展对传统电影制作产生了巨大的帮助和颠覆性的影响,将会影响我们的教学、创作和电影观念,我认为:技术、艺术一个不能少,全都要,都要硬。技术在某种程度上就是艺术,技术上你有多过硬,艺术上你就可以走多远。
学院现在发展得很快,教师的积极性也很高,希望您能回来上点课。
祝您一切都好。
第二封信
会军:知道你很忙,这次到洛杉矶遇见小穆,他说你们一行人才离开没有多久。我晚了一步,要不然就在洛杉矶遇见你了。
我主要想跟你聊的是,教学方法上的改进。你记得我还在北京的时候,那时我正在我自己办的学校里搞实验田。有一天我见到你,我叫你派人去学。其实不是学,而是观察我怎么改变传统的教学方法,这对电影学院今后的教学方向是有帮助的,我指的当然是年轻教师在教学上的改进。可是你没有派人去,后来一了解,你上党校去了。你看这不是耽误事吗。后来我也没有时间顾及你了。我不断地做了若干次不同的教学方法的实验。你可以问问表演系的易硕。他居然来我的班学剪辑,结果成绩最好。这是我感到意外的。但这是一个收获。表演系的课程怎么设置,是有得可研究的。他可能不是一个好演员,可是剪辑他是一把好手.
在美国在洛杉矶加州大学电影学院博士生班教了一个学期,又对他们的教学和学生的水平做了一些调查.我得出的结论是,他们的学生水平比我们的高,不是没有问题。主要是他们都动过手,比如我给他们看“黄土地”, 马上就有学生指出,“那声音不在翠巧的嘴上”。 所以尽管他们的现代电影理论我认为整个走歪了,可是学生依然能保持一定的水平。
后来宋杰,他也是我们BFA的研究生,就是跟资料馆合办的那一届,在云南艺术学院担任了影视系的负责人,他要我去和他共同做事。我也就乘此机会在教学上做更进一步的实验。
在云南这里, 我们强调以动手为主,课堂为辅,设备不在好坏,你们买的那套先进的工作站,若是由我来做决定,我根本不买那套东西,积压资金! 不仅如此, 冯德耀老师跟我介绍了一点情况。我更觉得那是愚蠢的浪费!我会把那笔钱买大批的业余用的DV, 给所有的学生包括表演系的那些学生用。这是教学! 不是办展览! 我们这里可以把摄影机交在学生手里一天以上,这样他可以去拍夜景,可以拍下了班后的那个黄金时间,他可以清晨去拍, 任何时候只要有东西可拍, 摄影机就在他们手里。我们不搞仓库保管. 我们的管理员不在五点下班. 我们的不是下班工作人员就催着收机器。管理员催我下课, 这是我在北京电影学院的体验. 他是教辅人员, 我这右派也当过教辅人员, 你是记得的.那么在你们北京电影学院是教辅人员为教学服务, 还是我们教授为教辅人员服务. 我看这应该首先明确.否则办什么学啊.
我们一年级的课,或短训班的课是怎么上的呢。第一堂课由我廛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的开场白然后叫他们拿着摄影机去拍去:昆明的印象。不准超过二十分钟。自己拍自己剪。拿回班上来大家讨论,同学不通过,就重拍. 我记得去年,在我回美国之前,看了2002班的作业, 有的同学的作业在大家看过之后,还没有等我提问,就主动地说,老师,我重拍! 作业是以一个人为基础, 我不鼓励联合作业,可以互相帮忙,但是个人作业. 剪辑不是由辅导教师来操作。必需自己操作。剪辑室可以到晚上十一点。然后他们就通过剪辑来学习电影的空间和时间。课堂上讲的不多,我的观点,你们拍去。不行,重拍。有的重拍过三遍。拍完之后,有的学生来跟我说,他是拍的过程中悟出一个什么道理来。其实那正是我要讲的,不过我不讲,给他们某种作业,他们自己就司出来了。这样,电影的本体也就在他们的脑子时确立了。我的另一个作业"鸡追人" 的要求是 鸡是大明星, 它是神出鬼没地在追那个人,最后胜利属于那只鸡. 这个作业练人啊! 有的学生拍鸡的眼睛的特写来造成一种恐怖感. 真不错.通过这个作业,他们发现几乎什么剪辑手法都得用上了,才能造成真正的效果,有的学生几乎把那只鸡折腾死了.最后大家喝鸡汤. (我还规定,谁要在班上提金象奖).期末考试扣十分。
他们在第一个学期就学会了剪光的匹配,声音的匹配。形状的匹配, 运动的匹配. 叫他们搞后期,他们说那是受罪,要求免了。
告诉你一个窍门, 会军, 一动手。我这里就没有综合论容身之地。
我规定一二年级的学生作业,一,不准用文字, 二, 不准用特技,只能用切。(UCLA的教师非常赞赏我的这一条规定,要竖大姆哥. 也就是说,我训练出来的学生可以用常规手段做到中央电视台的特技手段,效果极好,已经有三个学生向我反映,他们在暑期实习时,电视台的人问他们剪出来的东西是不是用了特技了。没有,就是切。可电视台那帮连看都看不出来,这叫基本功! 当然系里的每个老师首先都必须学会要求于学生装的动手的这一套.不会的我根本不要,这种人没有资格当老师. 我训练出来的编剧首先必须会摄影,录音,剪辑.自己写出来的片段,自己去拍去.在学校期间,学编剧的学生不准写一个完整的剧本,只能写段落.段落是基本功. 另外每个学生都要写镜头,不准用形容词。这是锻练他们的视听思维能力。
另外他们必须上四年的音乐绘画舞蹈,以及土木工程系的平面作图和空间构成。因为这些创作人员盖的房子是要让那些人物能住进去的,立体的!我训练出来的一年级的全体学生在听音乐时,基本能作到跟着总谱走,两堂课下来(即八个小时),他们可以把一个十分钟的交响曲片段,准确地按拍子把各个声部的进行用手势表示出来。有的学生甚至最后可以不看总谱,在巴松进入时,准确地举手, 一拍不差。这门课的考试就是每个学生按自己对那段交响曲的理解,在总谱上把三个机位准确地标在总谱的不同声部的他所指定的小节上。比如在圆号那一声部的第一乐章的第127小节上用红笔写一个1,表示在这里第一号机出圆号。他们的节奏感可比那位请来讲导播的” 老师“ 还要好,一个导播没有受过这种训练,他是做不好本职工作的。他们还要跳四年的舞蹈。我请舞蹈系的丁建国老师来给他们讲云南的各民族舞蹈与那个民族的文化,民族性格的关系。讲得精彩!绘画,是好是赖,你给我画四年, 这样学生就养成了看光影,透视, 和表态的瞬间的习惯。也许下一代人就不需要上这些课了,可是这一代年青人根本就没有这种修养。必须在学校补课。入学考试时,要求学生站在原地,双脚不准离开,口封上,然后放一段音乐,让他想办法告诉考官他对这段音乐的感受。有不少考生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连扭动身躯都不会,这种人还能搞电影?我们的入学考试考的是学生的素质,不是电脑内存.我们没有蠢到向学生问电影知识.他不是不会才来学的吗?都答上来了,岂不是可以回家了.我们也没有标准答案.因为艺术没有标准答案. 我们要学生发挥他自己.
要知道,为什么中国观众会喜欢看好莱坞影片,这是不合情理的。这里有一个文化差异问题可是因为我们不会拍电影,我们拍出来的那不叫电影,观众是最好的裁判。这从我们的电影教育就可以看出问题来。我就是想纠正这一点。
99班今年的毕业论文全部是以本体为题,而且都是小题目,不准有那些大而实的泛泛之谈的大题目。有人的题目是”逼真性“,有人是“心理补偿”,等等。但是十几个人的论文合起来,就是一个本体论。
另外,现在各大学纷纷在办那些能赚钱的电影系,甚至电影学院。可是师资呢。没有师资, 这是最可怕的, 教出来全是误人子弟的。
会军,我跟你说,办那表演班是骗钱的勾当。我把这种班叫作野鸡班。办师资培训班是当务之急。我已经考虑了半年了。根据我的教学经验,那些教授都是有资格的教授,可是他们不懂电影。对他们进行培训是最重要的,而且无需什么一年,两年。我计算过了,按我的方法,六下十天的强化动手训练,就足够了。 五百到六百个课时。把那些无用的课程全扔到垃圾箱里去什么电影美学,在大陆中国有哪个人有资格讲电影美学的,我不知道。没有,根本没有。不设课。制片。我们的制片上正规了吗?那有什么好讲的?现代电影理论,那是电影理论吗?连西方自己都承认那已经脱离了电影了。那学那种东西干什么?不仅浪费时间,而且误导。我办班只要三名教师,我讲电影本体,和电影的结构:用光和声来体现的相对时空结构。剪辑就在其中。然后一位老师讲"光",只讲如何用光,另外一位老师讲录音,只讲现场如何录音。一个电影教员如果接受了这样的基本功的训练,至少不会象现在那样,在讲坛上毁人不倦。
我建议你们派人来我这里来考察考察。也许说得比做得要好听.
祝 好
周传基
第三封信
会军: 我的支气管炎后来已经发展成肺气肿了。医生警告我不能在北方待,那是很危险的,因为肺气肿是治不好的,一次感冒就会恶化一次,直到最后喘不上气来,蹩死为止。所以我非常小心。洛杉矶的气候对我最合适。我只能待在南方。所以我就发展到云南去了。我觉得这也好,中国这么大,如果只有一个电影学院和一个广播学院,那就成了近新繁殖了。你到美国去也看到,那几家大的电影学院都有各自的特长和侧重。现在人人都在办那赚钱的野鸡表演班,这不能不说北京电影学院是罪魁祸首。你也许记得,在朱辛庄时, 谢飞反对有表演系,我也反对.我至今仍极力反对。你知道香港的一些买卖人想要在电影教育界染指,可他们懂什么?他们的宗旨白纸黑字要”培养明星?!我的妈妈啊!明星是泡制出来的,可他们居然要培养!!而且一说到电影,他们心目中只有明星。一个普通影迷水平的家伙,居然想染指电影教育事业.君不见, 现在到处是那些表演野鸡班,博士野鸡班。可是我们云南艺术学院的影视系没有,也不办。我们搞的是真正的电影教育。有人说教育经费是那么地少,不办野鸡班就没有办法生存了。可是我们坚持不办。那怕穷得象武训那样,我们还是不办这种野鸡班。这是我们不同于你们北京电影学院的一个地方。我给北京电影学院表演系的学生上过课。我问他们如果他们说话的声音太轻,观众听不清楚怎么办。回答都是“再说大声一些。” 三番五次地要他们重新考虑,可是就没有一个学生知道,听不听得见,或听不听得清楚,那与他们无关,那是录音师的事。你作为学院的院长,你们表演系的老师是怎么教的,他们都教些什么?你可以到校园的各个食堂餐厅去观察观察, 看看那些表演系的学生和老师是怎么吃饭的, 看看他们的吃相, 能当演员吗? 能教表演吗? 什么叫演员自我修养, 什么叫演员的自我感觉, 自我控制. 过去北京电影学院请来讲课的那位斯坦尼的大翻译一面讲着演员的自我控制, 一面他的鼻涕都快流到嘴辰上了(因为房间太冷, 所以他失去了自我控制). 北京电影学院表演系居然请他来讲课. 都在搞些什么啊, 是在搞教育事业吗?这种人我们云南艺术学院影视系是绝对不会请来讲课的.
而我们这里,所有的学生都亲自动手搞过录音。连那学编剧的,也知道录音是怎么回事。我们不浪费时间跟他们去讲文学。文学与电影无关,文学对于每个学生来说,是个人修养问题, 而个人修养绝对不限于文学,尤其在中国, 大家只懂文字, 而且是只懂文字中的汉字。还有音乐, 绘画, 舞蹈这些大学问给一个艺术家带来的修养呢!
北京电影学院没有剪辑系。你曾跟我暂短地交换过意见。你也曾说过,要我负责剪辑的问题。这只是你的想法和一说,我已退休,不可能再担任这个职务。王副院长跟我说过他在巴黎开会时受到的刺激,有全世界五十多个大电影学院的校长在场的大会上,听说喏大个北京电影学院没有剪辑系,倒有表演系,哄堂大笑。所以他回来决心要建立剪辑系,结果还是至今没有下文。在朱辛庄时就跟那时的副院长张客老师提过此事。也是没有下文。我知道你始终有这个想法。有一次我问你心中对建立此系的人选时,你提的两个人的名字叫我听了咋舌。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专挑对此最不通的人来做这件事呢。当然后来也是黄了。这倒是好事.你想想看,国外哪个电影电视学校不是首先有剪辑系。而且都是重点系。早在八十年代,瑞典电影学院就用教员自制的设备训练学生的VIDEO EDITING。要知道,剪辑是电影课程中的一个视听思维训练, 语言训练, 结构训练, 本体训练!
我们这里已经有了剪辑专业课,持续四年的剪辑,不批准我也教,上音乐课我也教. 不被上级机关承认, 不许设此等课, 都挡不住我. 我岂能听外行的, 任外行人来毁这批年轻人? 我可以在业余时间, 在晚上讲, 等到所有的一届届的学生都练出来了,那时便见分晓了。
我敢打擂台.在剪辑问题上, 我敢拿这个边陲小镇上的一个小小的艺术学院里的影视系的一年级的随便哪个学生跟贵校的四年级的毕业生打擂台.
课程是我设计的课程,每一个学生都要学,包括未来的编剧。因为一个不懂电影语言的人怎么能写出一个真正的电影剧本来?你期待一个不懂英语的ABC的人能写出英文小说来吗?他们的课是从离开教室到户外去拍光和声的各种匹配关系开始的。从创造心理补偿的效应开始的。你看如何?
这件事我可是以老卖老了,跟你说老实话。你千万不能在建立一个新的系时,再来一个先天不足,让一个电影外行来负责搞。你可以派几个年轻教员到我的短训班来,只要有张会军的名片, 我免收学费. 经过考察,我告诉你哪个人合适领导一个剪辑专业。千万别再找外行了。你心中原来考虑的那两个人(姑隐其名)不仅是外行,而且是不成器的外行。如果一个新的系开始时根又没有扎好,那北京电影学院就永无出头之日了。
张会军第二次回信
周传基教授:
您好
由于参加全国政协会议,看到您的信就已经很晚了。
我的工作确实很忙,千头万绪。跟我拍电影、拍广告及当导演完全是两回事。心操了不少,还要特别的过细,没有办法。这就是我的本职工作和责任,谁让我干这活儿的,学院培养了我们这些毕业生,到这个时候,我们也该有点奉献精神了。怎么说都是应该的,无论怎样,忙的也有意义。但是,推进学院教学工作的改进、提高课程的教学质量、培养素质全面的专业人才,才是我全部的精力所在。
您说的我们去美国的事,我、刘一兵(文学系主任)、谢晓晶(导演系主任),王鸿海(美术系主任),黄英侠(录音系主任)和外事办的陈敏老师2002年11月,应美国各个大学的邀请及参加现当代中国电影展我们去美国访问。第一站是东部的波士顿,第二站是西部,主要是为了进一步加强中美电影教育和电影专业研究的合作。在东部的哈佛大学、哈佛电影资料馆、麻省理工学院(MIT)媒体研究所及有关社会、人文、电影、科研、传播专业方面的各位教授,专门与代表团全体教授进行了多次的专项学术研讨会。
哈佛大学、哈佛电影资料馆、MIT麻省理工学院传媒研究所提出与北京电影学院合作建立一个庞大的与中国电影教育、电影专业、电影创作有关的数据、文献(网络)平台,愿意投入资金、人力。他们在2002年初,就已经组织了一个专门的教授委员会开始进行这项课题工作。希望列出一些研究中国文化、电影文化、电影教育、电影市场的问题;建立电影拷贝、文字、DVD、VCD、BETACAM的形象资料库;建立教师、学生学术论文和学院学报、各个系、专业的学生作业、电影学院拍摄生产的影片、电影学术专著等文字资料和视觉形象资料挡案;放在计划建立的哈佛大学、哈佛电影资料馆和麻省理工学院传媒研究所的数据平台中,供全美各个大学研究中国电影文化、艺术、教育的学者进行研究、索引。我们基本上达成了合作的意向。我们认为,这一合作项目对全面宣传北京电影学院的整体形象十分重要,对宣传中国电影产业、中国电影教育有着极其重要而深远的意义。
到洛杉矶我们特意去看了小穆,我们是发小,小时候一起在京西宾馆边上的新华社黄亭子的院里长大,也是十几年没有见了。还有学院的毕业生陈炎、陈三伟、张伟民及UCLA的两个博士“美眉”,我们一堆人喝着北京的“二锅头”,就着炸花生米,最后顺的是猪肉饺子,感觉就是在北京的山里的一处别墅里。您要是在,一准得让这帮学生给喝大了。想起来我们在国内见到您都不容易,在美国想见您就更没戏了。
在美国,基本上是我们羡慕美国电影院校的一些东西,他们也羡慕我们电影文化和电影教育的一些东西。与美国的电影教育比,北京电影学院的真是有了根本上的改进,原因是我们的师资结构发生了变化,我们的电影观念产生了彻底地改变,我们的教学方法上有了明显地改进,电影的制作技术与市场的关系发生了变化,传统的、经典的东西的核心还在,但有了一些个人风格上东西。
学院仍然是有计划组织教师的教学、艺术创作,科研工作,理论研究工作,积极为教师的艺术创作和科研创造条件,实行教学、科研和艺术创作三结合。
请具有丰富艺术创作经验的教师上课:学院任课的教师都有十分丰富的电影创作经验,而且,学院创造条件使专业课教师能做到1/3时间上课;1/3时间进行备课、进修、著述、科研、访问;1/3时间进行艺术创作。
学院坚持每周对学生放映2部国产影片(胶片)和2部外国影片(胶片)的教学观摩。本科学生在上大学期间,平均每年要观看电影(胶片)160---180部,四年中总计大约会看650---800部。如果加上上专业课、创作课程及自己学习观看的录象带、DVD、VCD形式的电影,数量会更多。
学院现在仍然坚持不定期的举办世界各个国家著名电影导演的电影作品放映,并请一些国家的电影导演和电影专家来学院讲学和学术交流。学院每年要请一些国内著名电影导演、演员和人士来放映他们拍摄完成的影片:例如:学院先后邀请了著名导演谢飞、郑洞天、韦廉、张艺谋、陈凯歌、王家卫、唐季礼、冯小刚、冯小宁、陈国星、姜文、张国立、张元、梁天等来放映他们拍摄完成的影片,与学生进行电影创作的交流,使学生收获很大,并集结出版了他们学术交流的专著。
总体上讲,学院的专业课程的内容更重视学习电影制作应用技巧,课堂的教学更偏重于电影制作技巧的讲述,重视学生的创作技术、技巧、经验的锻炼与培养。同时,对学生进行系统的电影理论讲述。
教学的方法是多种多样的:课堂讲授、作品分析、专题讨论、命题作业、创意写作、拉片研究、作业讲评、现场拍摄。学院鼓励学生任何形式的作业参加国内电影、电视节及学生电影、电视作品展。
学生在第一个学期有三门课程是集中学习的《电影技术概论》,《影片分析》《视听语言》,还要学会使用拍摄的设备和传统剪接,以及利用计算机非线性剪接的操作。(我们的观点是先干活儿,先本体)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了解和掌握拍摄的所有问题,然后他们就有了学习的需求,就会觉得自己拍的不好,要好好的学了,基本上是先拍后讲,边拍边讲,讲完再拍,拍完再系统地分析、讲解。否则,学生不干活儿,出去没饭吃,也就出不来大师。大师是干出来的,不是侃出来的。
这是电影学院的一贯特点。我们78班的学习和成长基本是这个路子。记得我们摄影系的学习,先是拍静态的照片、U-MATIC/VO的录象带;然后是16MM的黑白胶片、16MM的彩色胶片(负片、反转片都有);最后是35MM的彩色胶片。完全是在一系列的拍摄中学习到了许许多多的东西,没有这个扎扎实实的环节,今天不会出什么大师。
目前学院学生学习中作业拍摄的总体状况是:学习制作专业的各个系学生根据专业的特点、课程要求都要拍作业。一年级的学生用SVHS的摄像机拍摄;二年级的学生用BETACAM和稍差一点的DV摄像机拍摄作业;三年级的学生用比较高级DV摄像机和16MM(摄影系)拍摄作业;四年级的学生用35MM的电影胶片拍摄联和作业。文学系学习编剧的学生要通过拍摄,学习如何用镜头去讲故事;摄影系的学生则要掌握技术中的所有问题;导演系的同学要学会对叙事与画面节奏的把握、对空间的处理、对机位的调度以及对剪接的运用;录音系的学生要练习对声音的设计与处理。
各个系学生有的随专业基础课和专业课程,甚至要制作10分钟—20分钟的短片作业,有的系的学生短片作业可以达到30分钟。主要是通过各种各样的作业练习技术、技巧、方法、手段、风格、叙事。学生完全自己写本子、自己组织、自己拍摄、自己剪接、自己处理声音。然后教师组织学生自己讲评,互相讨论,找存在的问题,总结经验,在这个过程中,教师有针对性地进行讲解,然后让学生自己去改。学院已经形成了一个风气,各个系在学期末的时候,统一在中放映厅(200座位)和大放映厅(870座位)进行全院的观摩放映,学生在这个过程中进行学习与交流,反省自己作业中存在的问题。观摩放映影响比较大,产生的效果也比较好。
您谈到中国观众喜欢看好莱坞影片,电影学院完全不是这么一种情况,由于学生看美国电影太多了,学生也会感觉到其电影中缺乏一些东西,结果是让美国人歇了吧,学生认为:美国电影看着热闹,但基本是一个路子,越看会越弱智。电影学院的学生更喜欢亚洲电影、喜欢欧洲电影,喜欢有个性风格的电影。
学院其实在学生的论文方面,也都是要求言之有物、言之有理;不泛空谈、有的放矢;少来虚的、多来实的。
中国目前的教育市场比较大,乱办学的趋势有所抬头。各个学校艺术专业纷纷上马,存在的原因主要是错误的估计、错误的指导思想、经济利益驱动和自不量力。主要是在于一些高校产生的自我膨胀:有的学校开办的专业与学校的历史没有任何承继和直接关系。若干不具备艺术学专业师资、专著、科研、水平和硬件条件的一些大学、单科院校、师范类院校,增设与自己原学校专业不相关的艺术学科下的专业。
这是一种大学自主办专业和扩招带来的教育上、教学上的浮躁, 而有的学校仅仅是由于有那么1—2名专业教师就要求开办有关学科的系、招收本科和硕士,学术水平、理论研究、人才培养不敢想象将来会是什么样的结果?更为可悲的是,有的学校既无真正意义上的学科带头人,也无结构合理的师资梯队配置,又无系统、坚实的相关基础和专业课程,更无高水平的专著、科研、论文出版,但也敢成立研究所、系、教研室,这是悲剧的开始,是误人子弟的序幕。可怕是这些人还没有感觉。什么是人生的最大悲剧?人生的最大悲剧就在于我们处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上,而我们没有清醒地认识,没有自知之明。
艺术教育是特殊教育,有其自身的规律和特点,但是,我们必须根据学校原有的优势专业和传统专业来确定我们新开设的艺术专业是否有相关专业的支撑。例如:北京大学的考古专业,那人家是最牛的专业,关键是人家有历史系、地理系、中文系、图书馆系、哲学系来支撑。
您说的太对了,现在恨不得全中国是个大学都在办表演专业、节目主持人专业,动画专业,甚至电影学院。不知道是学校疯了,还是家长和学生疯了。可是师资呢?没有。中国人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其实就是这么一种心态。有的学校误人子弟是肯定的了,到时候所有的学生都拿着与艺术有关的文凭,那才是巨可怕的一件事。
学院经批准,这几年一直在办电影学研究生课程进修班。这实际上是学院的一块“试验田”,选了学院与电影制作有关的10门课程,进行系统培训。一方面让一部分学生在职申请硕士学位,另外一方面是在培训各个高校电影、电视专业的教师和电影、电视的从业人员。几年办下来收获比较大,完全是请学院具有教学经验、有一定水平和资格的教授来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