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卫民(吉林集林),吉林人,集吉林币。
涉泉三十载,徒沾两脚泥。所汲无长物,痴心仍未遗。出生至今,尚未发现有比收藏更具趣味的事情。因而,旁无他骛。
工作之余,擎币在手,一切烦杂便烟消云散。虽置身闹世,却如入桃庵,堪为苦旅之中的精神家园。
沙扬娜拉——
一个日本遗孤的吉林情结
吉林,这片曾被日本侵略者窃以伪政权国都的土地,有着难以忘却的屈辱一页。曾经的“祖宗肇迹兴王之所”也上演过没落王朝丧权辱国的傀儡闹剧。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可能更甚于对东瀛倭寇的厌恶和排斥。
然俯瞰芸芸众生,战争带来的灾难却是不分国界的。流落在异国他乡的遗孤便是其制造出来的又一牺牲品。在我的身边,就曾生活过一名日本战争遗孤,他随了收养他的中国父亲刘姓。与其交往,皆因共同的钱币爱好。
那是在八十年代末期,刚刚摆脱了窘困的人们,逐渐开始文化生活的追求。集邮,是当时最先复苏的大众性民间收藏活动。在共同参与的圈子里,只有我们俩是中国古代货币的忠实守望者。那时,他五十多岁,我不到二十。初接触,并不了解其特殊的身份,只是觉得这老头儿挺和善,整日面挂微笑,处事不温不火,言谈举止很有文化修养。慢慢知道他原先在一所中学教书,文革期间被下放到工厂劳动,做了一名印刷厂的普通工人。敬赏他的学识,人们依然尊称其为刘老师。
刘老师对于中国古代货币的偏爱,源于他的美术专业。在一个艺术工作者的眼里,散发着悠远泥土芳香的古钱,具有了更深层次上的独特魅力。他对古钱的痴迷达到了令国人肃然起敬的程度。那是在日本国开始召回战争遗孤的时候,刘老师竟然为了古币,毫不迟疑地放弃了回到故国、享受高生活待遇的机会。他说:“我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大半辈子啦,这里有我所熟悉的人,更有我钟爱的中国古代货币和朝夕相处的藏友。那边是给不了我这些的,物质条件好没有用,我是受不了精神空虚的”。在那个日货颇受国人青睐的年代,他的举动正经让人唏嘘了一段日子。
我们的共同点是都把藏品视作比生命更珍贵的东西。不因市场价格而厚此薄彼。记得我当时疯狂收购吉林铸币,这种被藏友称作“光绪麻钱”的制钱,铸工拙劣,材质粗糙,存世量大,被泉商视作头疼之物,往往在包堆接货中单独甩出来,拿到废品收购站卖铜。我挨个市场去抢救这些他们眼中的垃圾,成为圈内的笑柄。然刘老师对此却大加赞赏,帮我一起整理登记、区分版别,还拿来他所收藏的大量机制一文进行比照。其博学和善教令我受益匪浅。
他的藏品大部分来自于邮购,仅有的一份工资除了养家糊口,全都订了各种邮刊用以购币,生活自是比较拮据。他了了烟酒等一切奢侈品的消费,一年到头一袭洗得泛白的布褂着身,藏品花销却是从不吝惜,几年之中,就把南北邮刊上,所能见到的钱币精品尽数纳入囊中。成为理论和实践相得益彰的学者型藏家。
刘老师藏泉有三不惜:不惜成本购置资料、不惜超常价购买钱币、不惜得失馈让藏品。只要是真正爱泉、研泉的藏友相求,他是有求必应,忍痛割爱。
对于当地钱币收藏的普及,刘老师功不可没。许多青少年爱好者能够进入这个领域,得益于他的无私和知识。他从不加价把手中的复品卖给新入行的收藏者,而是把邮刊免费提供给你,并指导你购买哪些钱币。
刘老师的妻子是一位普通的中国家庭妇女,二人婚后没有生育,抱养了一个中国男孩作为子嗣。刘老师把养子视同己出,悉心照料,关爱有加。然而就是这个成人之后不知反哺,却做出龌龊之事的养子,击溃了一位本该有所建树的收藏家,更使国人颜面蒙羞。
那是一个周日的早晨,我来到平日聚会的收藏角,发现一向热心参与的刘老师却没有来。藏友们三三两两地围在一起窃窃私语。一打听才知道,刘老师的养子一宿之间,把他的藏品席卷一空廉价变卖了,流窜了好几个城市,沿途撒播了一路。其中包括刘老师倾注一腔心血收罗来的银币、铜圆和古钱、纸币,还有多幅家传的日本名家画作。藏友们都在议论该有多大的经济损失,然而我心里清楚,这个损失绝不是以金钱能够计算出来的,这样的打击,对于一个嗜泉如命的藏者来说,无异于轰然推倒了他赖以生存的精神支柱,后果是足以致命的。
再看到刘老师时,心理虽然有所估料,还是颇感震惊不已。短短几日,他整个人颓废如尸,表情木讷迟疑,眼神黯淡迷离。一反以往目光炯炯,精力充沛,才思敏捷,妙语连珠的气质。之后的几次聚会,刘老师依然如期而至,但明显已经融不进去,不谈泉、不看泉,更不买泉、不问泉,就那么呆呆地坐着,若有所思。我心中隐隐作痛,但却无以安慰,大家都明白,此时的安慰根本无济于事。
半个月后,刘老师决定回国了。据说,养子挥霍了一圈回来,刘老师表现的很平静,没有指责,也没有歇斯底里。只问了养子一句:你很喜欢钱嘛?那么我带你走,我们全家都走,我要让你看看什么是金钱的世界。
遇有大挫折时,人总是要离开伤心地的。这也许不单是一种摆脱和逃避,更可能是一剂成效明显的疗伤方式。
临别时,刘老师的眼窝是湿润的。望着送行的泉友,他拿出一整套的《中国钱币》和仅存的6枚吉林机制一文聊作最后的赠予:“我感恩中国,是她给了我生存的空间。我对这座城市只有爱,没有怨。因为这里有我60年的漫长岁月和人生情感。我永远怀念她,永远祝福她。有一天,我要回到她的身边,接续我未了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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