痖弦,本名王庆麟,1932年出生于河南南阳。当代著名诗人、作家、出版人、表演艺术家。曾任《联合报》副总编辑兼副刊“联合文字”主编。1950年代,与诗人洛夫、张默共同创办杂志《创世纪》。
于温哥华时间2024年10月11日清晨逝世,享年92岁。
《如歌的行板》:做“一世诗人”之必要
作者:五行缺水
编辑:张劳动
阅读《痖弦诗集》是在2016年,读“当一年五季的第十三月,天堂是在下面”的《深渊》,读“病钟楼,死了的两姊妹:时针和分针/僵冷的臂膀,画着最后的V”的《战神》,读在春天也都是“没有忧郁的/只有忧郁”的《忧郁》——2016年的阅读是和诗歌有关,是和痖弦的诗有关,是和“他曾听到过历史和笑”的诗歌有关——2016年是对于诗歌阅读之必要,但是似乎并没有进入那个叫痖弦的诗人的世界,而当近九年后开启一部2014年的纪录片,从纪录片进入诗人的世界,这是不是另一种“之必要”?
温柔之必要,肯定之必要,散步之必要,遛狗之必要,“正正经经看一名女子走过之必要”,这一切都是诗人之必要:无论是“观音在远远的山上”,还是“罂粟在罂粟的田里”,事物在其必要的位置,就是一种必然性的体现:万物是必然之存在,万事是必然之存在,所有人也都是必然之存在。
2016年的诗歌,2014年的纪录片,以及“一日诗人,一世诗人”的整个人生,都是必然之存在——从文本诗歌的阅读,重返作为具体的、鲜活的、个体的、影像之记录的诗人的世界,就是从诗到诗人之必要的了解,就是从诗人到诗歌之必要的解读——巧合或者遗憾,2016年读痖弦的诗集,似乎唯独将这首《如歌的行板》忘记在了某一个角落里。
《如歌的行板》在角落里踽踽独立,终于那个叫痖弦的诗人在影像的世界里朗读它,吟诵它,反复而抒情,或沉思,或微笑,仿佛看见了人世所有的经过,仿佛把一切的发生都看做是一种必要。诗人让一首诗歌存在,诗人激活了一首诗。
在痖弦讲出“一日诗人,一世诗人”的时候,这就是诗意人生之必要。他说,这是一首完成的诗,他又说这是一首未完成的诗,“如果没有漫天的明露,太阳会愤怒地掉下来……”但假设的“如果”终究没有解构诗意“之必要”,于是空间和时间都在自己的位置上成为必要之诗人生动的注解:什么时候开始写诗?写的第一首诗是什么?为什么是诗而不是其它?
导演陈怀恩用“三连击”的方式打开了写诗的诗人之必要,而按照痖弦的说法,“世界上唯一能对抗时间的,大概只有诗了。”诗是童年的慰藉,1932年8月29日出生于河南南阳杨庄营的痖弦,在童年时就和父亲拉着“牛车图书馆”在乡野里提供阅读之必要,于是那些“画画书”打开了痖弦的启蒙世界,他认识的第一个字是“王”,第二个字是“中”,第一首诗是《冬日》;诗是战争时的陪伴,1948年皖西会战之后痖弦离开了家乡,也离开了襄阳,离开了河南,最后离开了战火蔓延的大陆,那时他的身上带着的是何其芳的诗集《预言》。
诗当然也是流浪生活的记录,在成功大学的师部,在汉声电台中,在政干学校里,对诗的渴望终于转变成一份刊物的诞生:他和洛夫、张默创办了《创世纪》,
在台湾诗坛开创了新的时代
,在掀起了现代诗歌创作和传播的热潮的同时,也完成了自身对于诗歌的一次命名……
从童年到战时再到“岛屿”,颠沛流离的生活因为诗歌之存在而有了更多的慰藉,而诗人也终于从一日之短暂练习变成了一世之永恒追求,变成了必要之人生的书写,变成了鲜活的时间里的记忆:他们一起在潭水中游泳,一起在电影院里为诗刊打广告,一起爬将士纪念馆差点被当成贼。
“创世纪之三巨头蒙难记”写下的是那个时代的青春回忆,而其中必定有诗,有诗人,有“一世诗人”之追求:痖弦担任军部记者之后寻找各种诗歌选集,在“禁书没禁到那里”的高雄炼油厂图书馆里如饥似渴抄写诗集,用这样的“盗火行为”敲开了纪德的世界,编写了《中国新诗年表》,重新激荡起五四才有的自由精神。而从《创世纪》到1965年的《幼狮文艺》,再到1977年的《联合副刊》,痖弦让诗歌成为了生活的一部分,也让更多的“一世诗人”之必要成为现实。
无论是与高新疆在副刊上的角力,还是培养席慕蓉、蒋勋、林怀民等人对于诗歌的热情,痖弦都在诗歌和诗人之必要的路上起到了开创性意义,“我们是最后致敬文学的一代”,这种定义不是一种时代的挽歌,而是对诗歌的执著,是“一世诗人”之血与肉的书写。
诗是生活的一部分,当然,生活更是一首首“之必要”的诗。张桥桥走进痖弦的生命之后,他说,一看到她就知道她将永远是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她19岁就开始生病,一生都是病人”,但是痖弦从没有离她而去,“病人”是属于张桥桥一生之必要,而诗人之爱是属于痖弦一生之必要,他们相濡以沫,他们相敬如宾,张桥桥去世的前一天,痖弦也生病住院了,他没有送她最后一程,他遗憾地说:“那天,神把我支开了……”但是诗人爱之必要让这一切也成为了诗,他会在子女面前回忆她包饺子的情景,他会打开写有“桥的世界”的箱子,读起50年前她写给他的信,慢慢他的眼角湿润了。
还有那片他称之为“故乡”的地方,当阔别42年再次踏上南阳的土地,他说起了那个完全变成乡音的“中”,他唱起了《红粉凤凰》,他拿着母亲唯一留下的相片,“她说,我是想我儿想死的。”于是他把自己的书斋用母亲的名字命名为“芳斋”,于是他写下了那首《红玉米》,席慕蓉哽咽着读出了那句“我的南方出生的女儿也不懂得”,她说,“我也不懂我父亲的乡愁,诗里写的就是我啊!”
漂流是必要之漂流,离别是必要之离别,感伤是必要之感伤,站在美国爱荷华的那棵树下,痖弦说:“上帝从来不写诗,上帝只要种一棵树就好了……”在温哥华的街上,和朋友一起看街头艺人的表演,他开玩笑说:“加拿大将来华人多了,就叫chinada,美国将来华人多了,就叫美利坚和中国……”
他把《创世纪》杂志铺在地板上,他的女儿说:
“没有什么比一个失败的人生更像一首诗……”
小学里念的第一首诗《冬日》,漂泊之路上的诗集《预言》,师部楼上拉出哑哑的二胡声而取名“痖弦”,对林怀民“尸白的沙滩”句子的肯定,都构成了痖弦人生之诗的书写,12年创作的88首诗歌是痖弦“失败的人生”的写照。
在文本之外,被“一世诗人”之必要定义的诗是另一种文本,它们是生活,是现实,是影像,是记录:在与林亨泰、林怀民、蒋勋、席慕容、吴晟、苏伟贞、黄永武、马森、阮义忠等好友的对话中;在和洛夫、张默对《创世纪》那段时光的回忆里,以及与张默一起重回高雄左营眷村、汉声电台旧址、高雄炼油厂图书室的行走中;在和陈义芝一起翻阅当年副刊档案,沉浸在“副刊王”与“副刊高”竞争互动的台湾文学副刊盛世的回忆里;在重新坐在电台话筒前朗读起《从感觉出发》的感慨中:“如这回声的日子,自焦虑中开始/在镜子的惊呼中被人拭扫/在鲟角盘子待人拣起/在衙门中昏暗/在床单上颤栗……”
回忆之必要,读诗之必要,行走之必要,重返之必要,“一世诗人”之必要对于痖弦来说,更是新生之必要:纪录片之开篇,痖弦推开温哥华Delta区的一间理发店,坐于凳子之上面对镜中的自己,用英语回答着理发师的问题,“我来这里快10年了……我叫王庆麟……我写纯粹的诗……”纪录片之结尾,理发师终于理完了发,痖弦看着镜中的自己,很满意地说:“这是新的痖弦……”理发师用英语说:“诗歌永在,总会有读诗的人……”点头,关门,离去。开篇和结尾形成叙事的呼应,来之必要,去之必要,推门之必要,关门之必要,理发之必要,痖弦之必要……
导演: 陈怀恩
编剧: 徐浩轩
主演: 痖弦
类型: 纪录片
制片国家/地区: 中国台湾
语言: 汉语普通话
片长: 143分钟
回顾1950年代迄今台湾诗坛与文坛,痖弦的参与及贡献,几乎可说是从一个人的身体力行,缩影了超过六十年的现代诗与文化史。
纪录片《如歌的行板》从痖弦现下在温哥华的日常生活展开,描绘诗人“退而不休”的文学进行式,同时,拍摄团队也随诗人重返故乡河南南阳,回到童年住居与学校,踏勘古城人文环境,追索诗人生命与诗意的根基。
历经大时代变迁、壮阔波涌的文学生活,在本片中借着抒情诗般的动人影像,生动而优美地铺展痖弦的生命之诗,成就了超越“记录”的传记电影新风貌。
图片来自纪录片《
他们在岛屿写作:如歌的行板》截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