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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院部七楼

每日人物  · 公众号  · 人物  · 2017-04-02 09:00

正文

在住院部七楼遇到的每一个人,听到的每一件事,令我懂得了珍惜的含义。




每日人物 / ID:meirirenwu

文 / 张跃


住院部有四部电梯。

 

一部是手术室专用,工作日的早七点到下午五点不对外开放。其他三部,几乎每次上上下下都满载着医生、护士、住院病人、病人家属或朋友、护工、送餐员……

 

如果可以选择,电梯里的每个人都应该不想去按那个数字“7”,因为,在七楼,左手边是儿童病房,但根据那些光着头、在公共区域跑来跑去的孩子判断,它的准确称呼应该是:儿童肿瘤病房;而右手边,则是——肿瘤科,英文名:Cancer Dept.

 


1



2016年6月1日,儿童节,医生告诉我,一周前通过手术从我朋友胸部取出的那个肿块——是恶性的,接下来,她需要接受八个疗程的化疗。

 

这是我第二次来到住院部七楼的肿瘤科病房,上一次是一周前。

 

那时,我拎着放射科的袋子,里面装着朋友的核磁共振片子和检查报告,报告上写着:良性可能性大。看到“肿瘤科”三个字,多少有点忌讳,心想切除一个良性肿块至于来这儿住院吗?

 

每间病房三张床,朋友被安排在正对护士站的那间病房,走进去,中间床坐着一位年轻姑娘,光头,正捧着手机看视频,“呵呵”地乐出声,靠门那张床上躺着一位老奶奶,正在输液,身边守着一位护工大姐。

 

因为觉得“我们只是来切除良性肿块”,所以抱着“过客”的心态在病房出没了四天。出院时,我只记得朋友手术的那天,从病房望出去,初夏的天空是嫩蓝色的,飘着一朵朵形状各异的云,还有远处的电力风车和一条不知名的小河。对于年轻姑娘和老奶奶,我几乎一无所知。


2016年5月24日,朋友手术前,住院部七楼的窗外。


这一次,还是那间病房,病房里还是那位年轻姑娘和老奶奶,以及护工大姐。

 

老奶奶还在躺着输液,见到我们,她坐起来,说:“我这两天心里还记挂着你们,心想那个孩子的检查结果怎么样了。”后来,我特意去看了老奶奶床头的病历卡,想知道她的姓氏,但却没记住,我就索性叫她“奶奶”。

 

年轻姑娘的名是一个单字:丹,31岁。上次见时,她正在接受第七次化疗,化疗令肿瘤明显变小,具备了可以手术的条件。这次再见,她刚做完手术,身上插着四根引流管,躺在床上,穿着自己从家带来的卡通睡衣。

 

一般情况下,化疗的周期是每21天一次,在这个固定的程式下,这次化疗遇见谁,下一次也极有可能再遇见。

 

奶奶和丹是老相识了,过去的几次化疗都在同一间病房。奶奶是回族,不输液的时候会拿出一本《古兰经》翻看,性格极开朗,称病房里的两个年轻女孩为“美女”。得知丹的妈妈去世得早,奶奶会格外牵挂她,之前几次来住院,常会想着给丹带点儿东西,具体带什么取决于她上一次的观察——她观察到的丹需要却自己没有带的。

 


2



奶奶的女儿就住在隔壁病房,一样的病,正在接受第四次的化疗。

 

这是奶奶出院时自己说的。这次住院,奶奶最早出院。她来到两位年轻女孩的床边跟她们告别。她摸着她们的头,说:“好好的啊,甭怕,我都第二次得了,我闺女就在隔壁病房,我们这不都挺好的,所以,没事儿!”

 

这个故事后来由奶奶的护工大姐补全——

 

七年前,奶奶第一次得病,手术,化疗,然后回家休养。一年前复查,肿瘤标志物指标升高,有复发迹象,奶奶开始接受断断续续的治疗。几个月前,女儿被确诊为同样的病,奶奶急了,儿媳妇也急了,认为奶奶的病会遗传给孙女,心生恨意。

 

奶奶非常内疚,觉得自己有罪,直到孙女的基因图谱出炉才还了她“清白”。但奶奶的病情也在几个月里逐渐加重,不得不住院开始系统的化疗。

 

医院的床位非常紧张,奶奶本想等到下午再走,但新的病人已经在门口等床了。说“新”是因为她对于我们,是“新”的,但对于奶奶和丹,也是老相识。“呦,是您啊,得,那我早点儿走吧。”奶奶转身走进病房,很快地收拾好东西,回家了。

 

一对母子进了病房,儿子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母亲,成了朋友的临床,我称她为“隔壁阿姨”。

 

隔壁阿姨极爱干净,进病房的第一件事就是指挥儿子拿着消毒纸巾仔仔细细地擦拭了病床和床头柜的每个角落,儿子很寡言,全程没有说一句话,母亲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在丹和隔壁阿姨的对话中,我了解了一些大致状况——上次化疗结束回家休息,隔壁阿姨看天气不错,就和儿子一家去了趟郊外。怎料路况不太好有几处大的颠簸,回家后就觉得胯部疼痛,来医院拍片子才发现:髋骨骨折。

 

这一次,隔壁阿姨是来做手术的,她希望通过手术用钢钉修复断裂的髋关节,好让自己能尽快地重新下地走路,自理生活。她看上去非常焦虑,医生每来一次,就会追问一次自己会不会再也下不了床了,究竟什么时候能手术。医生被她问得有点丧失耐心,她会反省一下:“不能这么问,问多了招人烦啊。”但下一次,还是会问。

 

工作日,隔壁阿姨的儿子和儿媳妇上班忙,无法来陪床,她的老邻居、老朋友们就会轮流来守着她。她们之间的聊天是很小心,她小心地问类似“以后还能不能下地”“还能撑多久”“会不会疼死”的问题。其实,她并不是真的有问题,更多的是在追寻一个能给她支撑和安慰的回答。朋友们大多很识相,小心地给予诸如“肯定没问题”“日子长着呢”“别瞎想吓自己”的回答,只有一位阿姨的回答有点“出格”:“嗨!得这个病啊,有什么办法,就是耗着呗。”听了这话,隔壁阿姨沉默了很久。

 

两天后,朋友结束了第一次化疗,我们出院时,隔壁阿姨还在追问,手术时间依然悬而未定。

 


3



肿瘤科病房最特别的一点是:人与人之间交起心来几乎全无障碍。也许是因为重症当前,容易同病相怜,因此,随便一个搭腔,你就会得到对方几乎全部的人生经历。

 

我们与隔壁阿姨只在同一间病房相处了两天,但也基本了解了她的人生故事——儿子七岁那年,丈夫去世。担心儿子受委屈,她一直没有再嫁,独自一人拉扯着儿子长大,今年,儿子37岁。十年前,儿子结婚,她一人操持了整个婚礼,想着终于可以喘口气了,病来了。她的肿瘤类型可以接受靶向治疗,一针两万块,一个月一针,需要打一年,她觉得没那么邪乎,放弃了。三年后发现肿瘤标志物指标升高,检查结果:骨转移。她问医生,自己还有多长时间?医生说,三年应该没什么问题,她又问,最后会不会特别疼?医生说不会,但她并不是很信。她说自己有五十万存款,想安乐死,把钱留给儿子,“但打听了一圈,医院不让。”

 

有人在一旁劝她,“这样的钱儿子花着也不踏实,还是要有信心。”过了一会儿,儿子来了。旁人把母亲之前说的想法告诉了他,“你妈是真不容易啊。”儿子站在床边,沉默,没有一句回应。

 

再次见到奶奶是一个多月之后,朋友第三次化疗时。我们特意调换了床位和奶奶住在了同一间病房。她的状况不是很好,感冒迟迟未愈,彻夜咳嗽,打了很多刺激骨髓生长白细胞的针,但白细胞还是无法达到可以化疗的标准。

 

但这并没有太多地影响到奶奶的精神头儿,她依旧爱开玩笑。儿子来看她,不知聊到什么,她发了一通感慨:“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儿呢?辛苦了一辈子好容易可以不上班白拿工资了,又全花别处了,不劳而获怎么就那么难呢?”听她的语气好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儿,我问她:“谁啊?”她说:“我啊!”然后哈哈大笑。

 

那次住院,隔壁阿姨也在。她住在整个病区的第一间病房,终于做了手术,正在积极康复。几乎我每次走出病房,都能在走廊中看到她,那个画面非常像一台固定机位摄影机拍下的无声纪实影像——我每走出病房一回,画面就切换一次,但每次都是两种场景二选一,一种是她推着助步器、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动;另一种是她坐在走廊尽头的椅子上休息,为下一次挪动做准备。

 

我走过去同她聊了几句,表示感觉她恢复的很好,她很高兴,连连跟我道谢,神色同上次相比,明朗了许多。

 

我们再次出院的那天,奶奶的白细胞终于争气地达标。随着化疗药通过静脉点滴进入她的身体,她开始剧烈地呕吐。我们走的时候,医生正在给她打止吐针,朋友有点心疼她,说:“奶奶这次遭罪了,回家后一定要好好休息。”她抱着一个大盆,笑着说:“没事儿,你好好的,咱回见啊!”

 


4



丹再次回到住院部七楼是九月初。六月初,手术后的她做完最后一次化疗,结束了全部治疗,这次是来复查。

 

她遇到的第一个熟人是奶奶的护工大姐,她问:“奶奶怎么样?”护工大姐说:“你先吃饭,一会儿上楼咱们再聊。”上楼后,她见到了再一次来化疗的我们,没有见到护工大姐。

 

她问起护工大姐,聊起奶奶,说自己最近事儿有点多没顾上给奶奶打电话,“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我没忍住,告诉她:“奶奶走了。”


我是一个月前知道这个消息的。那天,我陪朋友去医院换药,遇见了护工大姐,我们本以为奶奶又来住院了,还想去看看她,但大姐说:“老太太没了,上周的事儿。”

 

“那次出院后,老太太恢复得一直不好,上周的一天晚上,突然肾衰心衰,还没等送到ICU,人就没了。”见我朋友有点难过,大姐安慰道:“其实挺好,老太太走得快,没遭太多罪。”说完,大姐的眼眶红了,这时,病房里有人叫她,她赶忙进去,她已经是另一位病人的护工了。

 

遇到我们后没几天,护工大姐又见到了隔壁阿姨,她也问起奶奶,大姐告诉她奶奶没了。当晚,隔壁阿姨一夜未眠,第二天姐姐来看她,她说自己被吓到了,害怕极了。姐姐生气了,去找医生,希望医生管管那些“传闲话影响他人”的护工。医生找护工大姐谈了话,让她注意言行,因为“肿瘤病人是脆弱的”。

 

完成那份护理工作后,大姐做了个决定——彻底离开住院部七楼,不再接任何肿瘤科病人的护理工作。这也是丹没有再找到她的原因。

 

那天晚上,我们和丹一起吃饭,平时话不多的丹说了一大段话,“知道自己得病后,我没哭过,也没害怕过,我觉得就算我不在了,我爸还有我弟照顾,我也没有什么特别强烈的遗憾感。但今天下午让我知道了,一个人走了,在意她、爱她的人会为她难过,特别难过,即便这个人和她认识的并不久,所以,还是要努力地好好活下去。”

 

我最后一次去住院部七楼是今年春节后,帮朋友办复查的出院手续。在住院处,我见到了隔壁阿姨的儿子,不知道他是来办住院还是出院,只见他拿着一摞单据匆匆走向电梯间。

 

距离奶奶去世,已经过去了半年多,她口中的两位“美女”,丹已经开始上班,我朋友也恢复的不错。过一阵儿,我们可能会一起去春游。

 

回想起在住院部七楼的日子,我至今仍记得一个时刻——奶奶、丹、我朋友三个人同住一间病房时,有天晚上,病房内的洗漱间有人,带着四根引流管的丹坚持拿着装满全套洗漱用品的化妆包去了公用水房。离开病房前,我回身看到了丹,洗漱完毕的她坐在靠窗的桌子前,一点一点、仔仔细细地抹着眼霜,专注极了。

 

那一刻,我明白了——没有什么安稳、快乐是理所当然的,如果你正享有,请务必珍惜那每一寸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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