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贝尔实验室走出的历届诺贝尔得主
导读:
“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
有这么一个地方,群英荟萃,思维激荡,创新之火燃烧不息。从这里诞生了3万多项专利,培养出18位诺贝尔奖得主、9位图灵奖得主以及众多荣膺国家级顶级荣誉的科学家。这里孕育了改变世界的伟大发明——晶体管、激光器、太阳能电池、发光二极管、数字交换机、通信卫星、电子数字计算机,以及划时代的C语言和UNIX操作系统,无不从这里迈向世界。
它就是贝尔实验室,一家成立于1925年1月的传奇科研机构。实验室以电话发明者亚历山大·贝尔(Alexander Bell)命名,从这里走出的科学家,以卓越的才智和对未知的无尽探索,将自己的名字刻入科技史册,点燃了人类文明的创新火炬,闪耀至今。
近日,美国国家工程院、ACM及IEEE院士、C++之父比雅尼·斯特劳斯特鲁普(Bjarne Stroustrup)在2024年全球C++及系统软件技术大会上的演讲,再次将我们的目光引向了那个孕育了无数科技奇迹的摇篮——贝尔实验室。自1925年1月诞生以来,百年间,这个以其非凡的研究成果和深远影响闻名于世的“创意工厂”,在科技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百年风云,瞬息而过,而其中的沧桑与荣光,值得我们每一个人都铭刻于心。
在19世纪的余晖之下,通信领域宛如一幅徐徐展开的古老画卷,带着岁月沉淀的斑驳与厚重。那时,电话的发明掀起了一场信息传递的革命,贝尔电话公司应运而生,成为当时科技浪潮中的弄潮儿。随着业务的发展与时代的推进,美国电话电报公司(AT&T)从贝尔电话公司的怀抱中脱胎而出,逐渐壮大,掌控着通信世界的一方天地。然而,好景不长,专利到期的阴云、同行竞争的压力,让 AT&T在20世纪初陷入了泥淖。
1907年,西奥多·韦尔(Theodore Vail)临危受命,出任公司总裁。在经过深刻反思后,他提出“一个政策,一套系统,全球服务”这一极具前瞻性的口号,决心带领公司重回巅峰,让大批工程师成为技术攻坚的利刃,誓要让技术创新与贝尔系统生死相依,而这些理念也在贝尔实验室的工作中得到了充分贯彻。
韦尔在认识到实现或接近垄断需默许政治监督,且技术统一、兼容的系统才能提供更好服务后,将公司定位为技术领域领导者,计划让大批工程师持续不断完善公司系统,并提出应坚持遵循“在贝尔系统内部,技术创新将与贝尔系统共存亡”的理念。
两年后,旧金山大地震后的废墟上,AT&T高管弗兰克·朱厄特(Frank Jewett)望着残破的通信线路,满心憧憬着跨美洲大陆通话的那一天。彼时的通信界,工程师虽在长距离通话取得了一定成果,却在“横跨美洲大陆”这一难题前望而却步。
20世纪初,与创造技术的知识相比,新的技术更能给民众留下深刻的印象。对当时的人来说,机器的发明者似乎比训练有素的物理学家更重要,尽管物理学家能够解释机器的工作原理。朱厄特深知,技术的突破需要新的力量,于是,他将目光投向科学界,求助于大名鼎鼎的罗伯特·密立根(Robert Milliken)。密立根举荐的哈罗德·阿诺德(Harold Arnold)不负众望,成功改进三极管放大器,让纽约到旧金山的通话在1915年成为现实。
密立根的学生们以及一大批年轻研究人员也相继加入,为AT&T注入活力。至此,贝尔实验室的早期团队成员已集结完毕,并在AT&T子公司西电公司开展研究与开发工作。当时贝尔实验室占据了先前西方电气公司工程部的总部大楼整整13层,总建筑面积达到了37200平方米。1921年,美国国会通过法案,给予电话业联邦反托拉斯法豁免权,这无疑为电话业的蓬勃发展再添一把旺火,AT&T的垄断地位愈发稳固。就在这样充满挑战与机遇的通信浪潮里,贝尔实验室如同破土而出的萌芽,在AT&T子公司西电公司悄然孕育。一小批科学家在西街的大楼里,怀揣梦想,追逐着通信科技最前沿的曙光,为日后震惊世界的科研成果埋下了希望的种子。1925年,贝尔实验室正式宣告成立,就此开启了它在科技史上的璀璨篇章。
在贝尔实验室的初创岁月,工作聚焦于三大领域:基础研究、系统工程与应用开发,它们彼此交融、协同发力,铸就了通信技术领域的一次次突破。
基础研究深扎电信根基,横跨数学、物理、材料、计算机编程理论等多学科,探寻底层奥秘;系统工程着眼复杂的电信网络,精雕细琢,力求网络性能的极致;应用开发作为最大部门,担起设计、开发电信网络软硬件的重任。
1927年,克林顿·戴维森(Clinton Davisson)与莱斯特・格莫尔(Lester Germer)用电子撞击镍晶体,证实电子波动性;1933年,卡尔・央斯基(Karl Jansky)从噪声研究中开启射电天文学大门。而1947年晶体管的诞生,堪称信息技术的曙光,开启电子新纪元。收音机、电视、计算机等由此蜕变,生活与工作方式被重塑。约翰・巴丁(John Bardeen)、威廉・肖克利(William Shockley)、华特・布拉顿(Walter Brattain)铸就晶体管传奇,1956年摘得诺贝尔物理学奖,肖克利后创立硅谷首企,改写半导体轨迹。比尔·盖茨(Bill Gates)都曾言:“如果能穿越时空去探险,我的第一站将是1947年12月的贝尔实验室。”
三人于1956年获诺贝尔物理学奖。肖克利后来创立了硅谷的第一家科技公司,召集了著名的“硅谷八叛徒”,改变了半导体的发展历史。1948 年,克劳德・香农发表(Claude Shannon)《通信的数学理论》,开创性地提出信息论,引入信息熵量化信息,为通信注入精魂,定义信息、立下传输标尺。这一理论为通信、计算机、密码学等多领域筑牢根基,优化通信传输、助力数据高效处理,跨学科催生大量创新成果,让人类信息研究与应用迈上新高度。
信息论之父香农的贡献不仅限于信息论,他在数字电路、密码学、人工智能等领域也做出了重要贡献。他的理论不仅在技术领域具有深远影响,还对数学、物理学、统计学等学科产生了广泛的影响。1964年,阿诺·彭齐亚斯(Arno Penzias)和罗伯特·威尔逊(Robert Wilson)在进行天文学研究时,意外发现了宇宙微波背景辐射,这一发现为大爆炸理论提供了重要证据,并因此斩获1978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彭齐亚斯(右)和威尔逊(左)及发现宇宙微波背景辐射的天线系统1969年,UNIX操作系统因开发人员的爱好与热情,在一台被人 “遗弃”、性能并不强劲的小型机上成功孕育。C语言等计算机编程语言蓬勃发展,软件革命应声而起,为通信软件发展铺就基石。丹尼斯·利奇(Dennis Ritchie-右)和肯·汤普森(Kenneth Thompson-左)在贝尔实验室成功研发了UNIX系统和C语言。从20世纪40年代到80年代,贝尔实验室硕果累累,影响深远,甚至可以说,它的每一项成果都深刻影响了整个人类社会。从贝尔实验室走出的历届诺贝尔得主贝尔实验室聚集了一群“不食人间烟火”的科学家,以解决棘手问题为使命,开设着一条条无形的生产线,生产出一些绝妙产品,推动并支持着社会发展,勾勒出“信息时代”。贝尔美国总部
实验室成立初期,朱厄特掌控大局,阿诺德领导基础研究和应用研究团队,触达众多领域。彼时,实验室目标宏大,但未锚定具体研究走向,需要研究团队一心钻研人类通信相关的一切天地。它就像一位高瞻远瞩的领航者,用独特策略激励团队成员持续创新,秉持实用的系统工程理念,为研究和制作的结合创造轻松的环境;信任实验室战略和技术规划的领导者;致力于招募“最优秀、最聪明”的研究人员,为他们免去申请国家经费的压力;精心营造鼓励长线思维的温床,让雇员在适度“有限自由”里进行“自由实践”。
1929年美国爆发经济大萧条,全国停摆社会混乱
1929年,经济大萧条如阴霾笼罩美国,社会陷入停摆、一片混乱,贝尔实验室却成为了风暴中的一片宁静港湾。凭借AT&T的雄厚财力支持,加之开放自由的工作研究氛围以及优渥薪酬,贝尔实验室吸引了一大批科学家与工程师纷至沓来。这些深谙知识与科学力量和“联合创造力攻克任何问题”之道的科学家们,为实验室即将开启的辉煌篇章攒足了能量。贝尔实验室内
从20世纪20年代后期开始,贝尔实验室中学术交流活跃,思想传播渠道多样。贝尔实验室拥有《贝尔系统技术学报》等内部刊物,其内容丰富,涵盖了如原子结构最新模型等科学前沿进展。此外,定期举办的学术报告会,更是群英荟萃,内外部专家携最新科学发展成果,为研究人员搭建起了与顶尖智慧碰撞交流的桥梁。
《贝尔系统技术学报》1928年7月刊
同时,研究人员自发组织学习小组,如肖克利带领的固态物理学习小组。他们每周相聚研读教材,轮流讲授理论和实验物理的最新洞察。小组氛围自由,下班后仍不停歇,甚至会在结束后去附近的公寓或餐馆进一步探讨,这种交流不受时空羁绊,激发了研究人员的创新思维。
团队成员正在进行讨论与演示
不同于一般的商业实验室,贝尔实验室学科间的藩篱是宽松的。贝尔实验室的默瑞山大楼,其建筑设计独具匠心,长廊连接起各个区域,不同部门的研究人员因此频繁碰面,交流擦出灵感火花。晶体管研发就是绝佳例证,团队成员涵盖了化学家、物理学家、声学家和工程师等多个学科领域,还有理论家和实验学者紧密合作,从材料剖析到器件成型,都离不开科学家与工程师的相辅相成。
晶体管研发团队正在进行讨论交流基础研究领域,自由是主基调。研究方向自选,哪怕短期难见成效,实验室也坚定支持。肖克利探索固态放大器,初期虽然失败但仍被支持继续探索,他得以自由调配团队、尝试多元材料与方法,在这种自由的轻松氛围中将自己的创新想法付诸实际。贝尔实验室可以说,贝尔实验室以其独有的魅力,虹吸顶尖人才,用长远眼光与对基础研究的执着,为科学家撑开梦想双翼。这些顶尖人才不仅实现了自身的科研抱负,还通过言传身教和项目合作激励着下一代。资深科学家常带领年轻研究人员参与项目,传承实验室的创新精神,形成积极向上的科研生态循环,持续为实验室注入创新活力,不断产出推动社会进步的卓越成果。
曾经,在众人眼中,贝尔实验室笃定将沿着辉煌之路奔行下去。然而,谁也未曾料到,一道法令恰似晴天霹雳,悍然打破了这份笃定。所有既定轨迹被全盘打乱,贝尔实验室被硬生生地拽入了另一条充满未知挑战的全新赛道,命运就此被彻底扭转。
1984年,美国司法部依据《希尔曼反垄断法》,如手持利刃一般,将AT&T拆分为7家地区性小贝尔公司。虽然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AT&T被拆分后仍有余力,但往昔被其压制的竞争对手们纷纷趁势反扑。1995年,AT&T内部再度经历剧烈震荡,从事设备开发制造的朗讯科技被剥离出去,贝尔实验室也被剥离出来,成为朗讯科技公司的组成部分。失去AT&T财力支持后,贝尔实验室研发经费大减,高瞻远瞩的长期项目中断,自由探索知识的时光不再。朗讯以通信设备产销为主业,实验室随之转向商业产品研发,往昔基础理论研究者或离开或转方向,工程与产品开发人才大量涌入。起初,贝尔实验室还能凭研发为朗讯打造有竞争力产品助其立足市场,但通信业竞争加剧后日渐吃力,最为直观的体现是——在2G向3G过渡时,发展进度落后于对手。后来,由于朗讯失势、财务状况江河日下,贝尔实验室的情况也是雪上加霜,在通信业向软件定义网络、云计算转型时,因技术、人才储备局限于传统硬件与基础理论,贝尔实验室转型艰难,光芒暗淡。尽管难以焕发往日的光彩,但贝尔实验室凭借其往昔成就,依旧在研究人员心中备受尊敬。然而,千禧年伊始,年轻博士亨德里克·舍恩(Hendrik Schon)掀起的物理学造假飓风,使得人们终于意识到曾经的“创新乌托邦”逐渐消失了。2002年,贝尔实验室的亨德里克·舍恩被发现有系统地大量伪造重大实验结果,其胆大妄为程度令人咋舌,被视为科学界的最大丑闻之一。最终在贝尔实验室的调查下,他的造假被认定。
虽然更多人毫不掩饰地表达了对舍恩的鄙夷唾弃之情,然而,也有一部分人将审视的目光投向拆分后贝尔实验室的科研管理体制——研究人员被要求发表高质量论文,导致众人过度关注论文的引用次数,无形之中形成压力,这也驱使舍恩盲目追逐科研热点;本应把关科研质量的同行评议制度,在这场闹剧中沦为摆设。贝尔实验室在这起造假事件中的潜在责任,也使其积攒多年的声誉遭到重创。贝尔实验室旧址大楼内景2008年,朗讯出售了新泽西霍姆德的贝尔实验室大楼,曾获多项诺奖的基础物理研究基地就此被弃。此后,贝尔实验室转向网络、无线电、软件等具经济效益的领域研究。2015年诺基亚收购朗讯,贝尔实验室悄悄落幕,退出科技史的舞台中心。时至今日,有关“重建贝尔实验室”、“贝尔实验室的成功要素”的讨论,仍不绝于耳。在人工智能蓬勃发展、日新月异的当下,大家总会情不自禁地陷入畅想:在未来的某时某地,会不会诞生一个全新的、如同曾经的贝尔实验室那般闪耀的科研机构?
在贝尔实验室诞生纪念100周年之际,我们不禁遥想百年前的今天。彼时,那些在今天被人们视作科研巨擘的科学家们正值青春,他们心怀对世界、对科研的热爱,拥有以创新之法直击现实难题的智慧,并愿意为之反复实验,不断求索。
贝尔实验室不仅创造了技术,更为世界树立了一种科学探索的典范。虽然今日荣光稍黯,但我们依然对那些伟大的科研巨匠致以最崇高的敬意。我们衷心期待在未来的某一天,还有那么一家机构,能够承袭贝尔实验室遗风,延续它的卓越精神与优良传统,营造开放创新的科研环境,让那独特的科研文化重焕生机,续写科技创新的壮丽篇章,为人类的科技进步开启辉煌新时代。
格特纳, J. (2015). 贝尔实验室与美国革新大时代. 中信出版社https://worldscience.cn/c/2012-11-11/583191.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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