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为结果的好坏,就是这样对行为人与其他人的情感产生影响。因此,尽管我们极不情愿,造物主却在某种程度上引导着人们对自己和他人品行的看法。古往今来,人们一直抱怨世人的判断总是依据结果而不是动机,抱怨是对美德的巨大伤害。因为结果并不由行为人决定,所以它不应该影响我们评判行为人的优点和适当性的标准,这作为一句格言被人们普遍接受。但是,当我们自己牵涉在内时,就会发现自己的情感实际上也很难符合这句公正的格言。不管行动的结果是好是坏,都会让我们对行动人的审慎性产生或好或坏的看法,而且总能引发我们强烈的感激或怨恨之情,进而成为动机的优缺点的评判标准。
当造物主在人类心中根植下感觉出轨性时,就已经像其他时候一样考虑到了人类的整体幸福。如果仅是有害的动机和恶毒的感情便足以导致我们愤怒,那么,只要我们疑心某人有不良动机和情感时,就算他没有付诸行动,我们也会把他看做仇人,其感情、想法和意愿都可能遭到惩罚。如果人类像痛恨实际行为结果一样痛恨它们,哪怕卑鄙的念头没有带来任何行动,也像卑鄙的行动一样被人仇恨,那么每个法庭都将变成宗教审判庭。就连最清白无辜和谨小慎微的行为也得不到保障,因为人们仍然可以怀疑它们带着邪恶的情感、观点和动机。当邪恶念头和邪恶行动一样遭人痛恨时,人们一样会面临惩罚和愤怒。因此,作恶的企图和行动,还有直接让我们产生恐惧的行动,都应该得到人们的惩罚和怨恨。虽然情绪、动机和感情的全部优缺点都是根据冷静而理性的人类行为结果来判断的,但却被造物主置于人类的每一种审判权限之外,将其保留给他那永远不会误判的法庭审理。因此,“人在生活中只能因行为与行为结果受惩罚,不应为动机和意图而受到惩罚”这个正义原则,就建立在人类功过感之中的这有益和有用的情感出轨上,虽然它看起来如此荒谬可笑、不可理喻。只要我们留心观察就会发现,人性的各个方面都同样证明了遣物主的深谋远虑,哪怕是人类的软弱和愚蠢,也体现了造化者的智慧和仁慈。
这种情感出轨并非毫无用处。正因人类情感有此特性,那些企图帮助他人却未能成功的行为,才让人对功德不完美感到强烈遗憾。人本为行为结果而生,本性让他愿意尽量发挥自己的才能,改善自己和他人的生存环境,为所有人造福。他不可以仅满足于消极的善心,或仅为他内心深处希望世界人民幸福而自以为是人类的好朋友。为了达到目的,他必须全力以赴,除非他取得了实际上的成功,否则不管是他自己还是他人都不会十分满意,更不会给他最高的赞扬。他明白,只有好意图而没有好行动,就难以得到世人最真诚的认可,也难以得到世人的最高评价。如果一个人只有言谈举止表现出正直高贵和慷慨大度,此外再无任何行为与行为结果产生,那他便没有资格获得丰厚的回报。就算他的无所作为或许只是因为缺少机会,我们对他的拒绝报答仍然无可非议。我们还可以如此质问他:你做了些什么?你有什么实际贡献值得我们给你如此重大的回报?我们尊敬你,热爱你,但是并不欠你什么。如果我们真的赞美那些缺少实行机会的潜在美德,或者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算得上勉强应得,但绝无正当理由能令我们把荣誉与地位奖赏给这些潜在美德,因为这些奖励本应给予那些超乎寻常的实际善行。相反,惩罚没有任何实际罪行的内心情感,是最蛮横无礼的暴行。仁慈的行为要尽早实施,如果拖到几乎成为一种罪过才执行,就太不值得赞美了。相反,恶毒情感产生的行为,在付诸执行之前则是越迟钝、越拖拉、越深思熟虑越好。
无意中犯下的罪恶对于肇事者与受害人来说,都是一种不幸。因此,人类要尊重自己同胞的幸福,时刻警惕不要在无意问做出任何可能伤害他人的事情。如果自己无意中确给他人带来了灾难,成为使他人陷入灾难的工具,自然就会招致他人的强烈怨恨。
在上古时代,野蛮人的宗教信仰中,专属于某位神灵的圣地只有必要的时候才可以进入,由于不知情而亵渎圣地的人会立刻成为罪孽沉重的必须赎罪的人,如果他不用适当的方式为自己赎罪,就将遭到这位神通广大、无形无相的神灵的报复。同样,每个无辜者的幸福都被造物者划为他的圣地,将其保护起来防止他人入侵无疑是最好的选择,这样,既不允许他人践踏,也不允许任何不知情的人侵犯,因而不需要赎罪,也不需要等比例赔偿弥补这无心的伤害。一个仁慈正直的人,哪怕是在毫无过失的情况下导致了他人的死亡,就算他无罪,他仍然会认为自己是一个罪人。如果受害者家境贫寒,自己的家境还比较宽裕,他会立即担起赡养受害者家属的责任,并且认为他们应该无须任何理由地完全享受他的一切恩惠和善意。如果受害者的家境较好,他就会毕恭毕敬地悔过,千方百计地表示悲痛,他愿意竭尽全力做受害者家属希望接受的一切好事,以为已经发生的不幸赎罪,并尽可能地消除受害人家属心中的怨恨——这种怨恨情有可原,但无疑极不公平。
古代和当代戏剧中最精彩、最引人入胜的场景,就是表现清白无辜者由于偶然原因犯下令人发指的罪行后的所有痛苦挣扎。如果主人公是在知情和有意的情况下犯了错,就难以逃脱最严厉的谴责。虽然这连最轻微的罪行也算不上,却使人背负上了最沉重的罪责。
虽然这一切看来只是感觉出轨令他承受了不应该有的痛苦,但若某人不幸犯下了他不想犯的罪行,或没有做到他有心去做的好事,造物主不会让他的清白无辜得不到丝毫安慰,更不会让他的美德得不到一点报酬。这时,他可求助于那条正确而公平的格言:并非我们能左右的结果,不应减少我们应得的尊敬。他会凝聚起心中全部的高尚情感和坚定意志,尽力不以旁观者目前的眼光来审视自己,而采用旁观者应有的眼光审视自己。以他的慷慨付出已经得到赞扬时,或以他的慷慨意图执行失败,但旁观者用公平正直的眼光来看待他时的眼光来审视自己,一个正直的、仁慈的人就能完全赞成他寻求解脱。他们用尽心中所有的慷慨大度来纠正情感出轨性,并努力用公正无私的眼光来审视他那不幸的良好意愿。
亚当·斯密著,杨程程、廖玉珍译
选自《道德情操论》,商务印书馆国际有限公司,201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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