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带过一个学生,她是初二下学期从别的学校转到我班上的。
就叫她小小吧。
小小刚开始一切正常。
可是,一个星期后,我便发现她和班级上另外一个男孩的关系有些暧昧。
要知道,孩子们的那些小把戏,其实根本逃不过老师的眼睛。
老师当久了,他们一个眼神或一个动作,我们几乎就能判断个八九不离十。
异性相吸,对于这一点,我向来不紧张。
这恰恰证明,他们情感发育正常。
只要不出格,我通常是不去干涉的。
因为成年人的介入,常常会让原本单纯美好的关系变得复杂,并在压力下变形。
但是,我慢慢发现小小的状态不对。
那个男孩只要跟别的女生说句话,
她的脸色就会很难看,整个人完全进入不了学习状态。
有一次,男孩走进教室时,刚好看到另一个女生在擦黑板。
女生跳着脚擦黑板最高处,依然有些够不到。
于是,男生自然地过去帮忙。
结果,小小炸了,她骂了路过她的那个女生“绿茶”。
那个女生当然很生气,说她有病。
两人争吵了几句,这事也就过去了。
而我当时不在教室,所以这个前因我并不知情。
大概一个月后的一天,间操时间,这个男生来跟我请假:“老师,我今天不想上间操,想跟你聊聊。”
于是,在教室里,这个男生痛苦地告诉我:“老师,我错了,我不该跟小小谈恋爱,我现在特别后悔,但我摆脱不了她,我很害怕。”
直到这时,我才知道,小小是个占有欲极强的女孩。
男生看别的女生,她会生气,一口气写十几张纸条声讨他。
男生午间没回她的纸条,跟男同学一起去操场打篮球了,她就把他的语文课本给撕烂了。
男生忍无可忍跟她提出分手,她撸起胳膊袖给他看:“前两道伤,是另外两个男生跟我分手留下的,我不在乎再添一道。”
男生吓惨了,也知道自己惹了个根本承担不起的麻烦。
几经纠结,决定向我求助,并恳求我务必不能让他父母知道,否则父母会打死他。
每次交作业,她会等到那个男孩交作业时,紧随其后,这样她的作业本就可以和男孩的作业本在一起了。
男孩中午跟同学打篮球,她买了整箱的可乐送给他和他的队友们喝。
有一次,我的课,她全程都在看那个男孩,连我提问她,喊她的名字,都没听见。
她同桌捅了捅她,她站起来,看看我,看看那个男生,哭了……
我安慰她:“偶尔溜下号很正常,说明老师课讲得不是那么有吸引力,我加油,你也尽量跟上老师的节奏,好吗?”
没聊那个男生,也没聊上课溜号的事情,只是问了问她对新学校是否适应,是否需要老师的帮助,以及表扬她作文写得很棒,敏感多思,视野开阔。
她说:“你们老师把学生留下后,不都是先假装表扬一下,然后转折进入批评主题吗?”
于是,我着重提问她,也叮嘱别的老师分给她一些注意力。
这个从小被父母娇生惯养,要星星不给月亮的女孩,习惯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只要对方对她有了好感,就不可以再跟别的女生说话、交往,必须对她有求必应,有问必答,用现代的说法“二十四孝”。
少年心性哪受得了这样的束缚,两个男孩都跟她断交,于是,她先是恳求。
据她从前的班主任说,她第二次吃安眠药加割腕被抢救过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恳求妈妈:“妈妈,你去求求某某(男孩的名字),让他跟我和好吧,没有他,我真的不想活了。”
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她妈妈虽然伤心生气,但却真的求助那个男孩的爸妈,让男孩假装应付一下小小,自己哪怕出点钱也可以……
有求必应的父母,有时是会给孩子造成“世界是围着我转”的错觉。
所以,所谓的恋爱脑背后,其实是偏执的占有欲和任性。
这样的孩子,需要移情,需要让她看到比两性情感更有挑战的事情和世界。
我经常把孩子们的作品推荐给这家杂志社,跟他们的编辑也算小熟。
作文发过去之后,编辑给出了300多字的修改建议,里面有肯定,也有一些意见。
我如实转给小小,并加了一句:“老师和编辑都认为,你很有写作天赋,思维独特,加油!”
但我还是让编辑在大大的肯定之后,又提了一些小小的修改意见。
当自己的作文,历经波折变成铅字,小小的开心可想而知。
我把她的稿费单拍了照:“来之不易,老师为你开心,我也得拍照做纪念,沾沾喜气。”
事实上,那120元的稿费,对于花钱如流水的小小来说,九牛一毛。
这样养尊处优,要风得风中养大的孩子,需要的就是挫折、等待、延迟满足。
由作文这个小事件出发,我会在肯定小小的同时,在各方面给她一些小小的打击:
比如敲打她,数学老
师说你再专心一点,就可以及格,但老师认为你的能力仅仅是及格太浪费了;
比如在她等在走廊里,守望那个男生时,假装路过,不经意地说上一句:
“有时间看看窗外的花和树不好吗?有些人,有些事,要么不属于你,要么就是配不上你。”
比如,在她中午又想去给男孩买水时,叫住她:“今天中午帮老师批改几篇作文。”
而那些所谓批改的作文,都是我历年所教的孩子写的范文。
与其说是让她批改,不如说是让她在“批改”中,开拓视野,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事实上,这些“偏心”花费不了我多少精力,只需要那么一点点额外的“因材施教”就够了。
每个少年都是敏感体,他们是很容易被老师“招安”的。
校园里的教育,也是家庭中某些缺失教育的涂改笔、修正带。
小小前两次转学的经历,让她在总有退路间,已经接近于半自暴自弃。
可是,一个只在恋爱脑中反复横跳,乃至自残的孩子,她的未来会怎样?
所以,教师这个职业,真的是永远如临大乱,始终如履薄冰。
因为她感觉得到老师对她的关心与用心,她在自己的慢慢变好里,渐渐找到了自我,她的恋爱脑也被上进脑替代。
后来,初三上学期寒假,她找到我,主动出示了她手腕上的伤疤,告诉我它们的来历,并向我“嘲笑”了自己曾经的幼稚。
我摸摸她的头:“敢嘲笑自己是猪的人,那就不是个蠢人。从此以后,这些伤疤再不是伤疤,它会被你变成勋章,老师坚信。”
于是,小小眼泪流了出来,向我深鞠一躬:“老师,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我郑重地告诉她:“你一直都没让我失望,但老师更希望,你活出不让自己失望的一生。你可以的。”
小小现在人在北京,在一家规模不小的传媒公司做运营总监。
曾经的“恋爱脑”,现在是霸道女总裁范儿,追她的人不少,但小丫头如今是全身心地“先谋生,再谋爱。”
每次给我打电话时,还跟我吐槽:“曾经为我早恋而苦恼的爸妈,现在开始花式催婚了,哈哈哈。”
我愿意听她开心地自嘲,因为我知道,她已经把人生选择权牢牢地掌控在自己手里。
而据我观察,这种孩子大概率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是像小小这种娇生惯养的宠溺型,想要的东西必须得到,一种是匮乏型,尤其是原生家庭缺乏陪伴与爱护的孩子。
前者,觉得自己想要就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得到,而后者,一旦拥有,就如救命稻草一样360度无死角地占有。
想要纠偏“恋爱脑”,功夫在诗外,最忌讳的是,羞辱打击以及监控式盯防。
最好是抓住孩子身上一个优点,不断放大,让他们通过这个优点,在刻意练习中,找到自信,不断提高配得感,生长脑发育,恋爱脑自然萎缩。
我曾经带过的一个男孩,在初三还有两个月就中考的关键时期喜欢上隔壁班的女生。
实在没办法了,我联系了在复旦当老师的大学同学,让男孩一个人去了上海,然后让我同学领着男孩参观了凌晨两点钟的复旦自习教室。
灯火通明,座无虚席,已经那么优秀的人,还在通宵达旦地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