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光第3集:
我是在武汉教芭蕾的古巴老师》
武汉疫情结束,来自古巴的芭蕾老师Michael保住了他的芭蕾学校,那所小小的、专业的、寄托着芭蕾世家的梦想,却差一点就要关停的芭蕾学校。
他永远都无法忘记,几个月前银行催缴贷款的时候,自己陷入了怎样前所未有的焦虑。
小小的芭蕾学校亏损着开到第三年,刚有起色,一场疫情,武汉整座城市陷入停滞,Michael的收入也重新归零。基本的生活开支消耗着本就十分有限的积蓄,芭蕾学校10万元贷款的还款更是没着没落。“我以为我的学校不得不关门了。”
Michael想起自己的学生,那些他称作“baby”的孩子们。关了学校,他们就得再找新的芭蕾老师,从零开始。他思考自己的事业,在武汉打拼6年,难道就这样清零?他想起远在古巴的舅舅,那个因为种种原因不能继续跳舞,提起Michael的芭蕾学校就忍不住流泪的老芭蕾演员。他不希望别人日后说起:“Michael开了一家学校,但现在关了。”Michael也不想让人觉得,之所以坚持不下去,就是因为自己是个老外。
他咬咬牙,下了决心,请求银行再宽限他3个月。银行开了条件:只要能一次性还清本金,其他的可以不再追究。
可去哪儿找10万块呢?芭蕾学校是和朋友CoCo合开的,前期投入近40万元,除了贷款,他们还投入了各自的积蓄,家长们预付的学费也都扔了进去,他们没办法靠自己还清贷款。
可他们也不能放弃。除了心里那道坎儿,现实也不允许:如果关闭学校,他们拿不出要退还家长们的学费;关门跑路的事情他们又做不来。
Michael和CoCo开始找亲友帮忙,在大家都手头拮据的时候,东拼西凑,终于凑足了10万元本金,还了回去。
没人知道疫情什么时候结束,小小的芭蕾学校能不能挺到那一天。但CoCo记得,Michael每次见到她,总会像个孩子一样真诚地说,“疫情总会结束的,学生们总会回来的。”这也给了她莫大的勇气和安慰。
Michael很难忘记自己第一次跟着古巴芭蕾舞团到中国演出的盛况:3个月的时间,他们连续演出了43场。
他出身芭蕾舞世家,舅舅、哥哥都是优秀的芭蕾舞演员。但因为种种原因,他们都没能继续留在舞台上。整个家族的芭蕾舞梦想,就落在Michael的身上。
他没让家族失望。演出结束,回到古巴不久,Michael就再次受邀来到中国,武汉。但这一次,他是作为教授专业芭蕾的老师而来。Michael明白,从这样一座规模巨大的城市发出的邀请,意味着更好的生活。
他先是受聘于培训机构。3年后,他和有10年培训鉴定经验的CoCo结识,对于开一所芭蕾学校的想法一拍即合。CoCo知道,这个小伙子认真、正直、倔强,对芭蕾教学有真正专业的追求,有时候甚至像有强迫症。而Michael则发现,中国女孩CoCo了解中国家长的想法,弥补了他作为异国芭蕾舞者在沟通上的不足。
筹备不算顺利,除了前期投入压力大,期间Michael还回了古巴一趟,光是在中国帮Michael跑境外签证,就花去CoCo4个月的时间。
但CoCo知道,她做的一切努力都值得。Michael对芭蕾的追求与其他培训学校不同。Michael受聘其他培训学校期间,有一次,舞蹈室的灯坏了,维修师傅扛着梯子直接进了课堂。正在上课的Michael看到,就让孩子们站成两排,行礼,然后结束了那堂课。CoCo明白,Michael不希望芭蕾课堂的严肃性被破坏,也不希望孩子们的节奏被打乱,最重要的是Michael传递的观念:芭蕾不仅讲究礼节,高贵、优雅,更讲究一种神圣的态度,舞者应持之以恒地浸润其中。“他对芭蕾执著,在艺术上有他的执念。”CoCo评价。
但在中国,Michael的高标准坚持起来殊为不易。相比古巴,中国的小学员们年龄太小,三四岁就被家长送来培训,而古巴的学生们都必须达到足够的年龄才能进入专业学校学习芭蕾。中国家长也仅仅把芭蕾视为一种兴趣而不是一种专业,不愿意花更多的时间精力投入训练,也不希望老师对学员要求十分严格。
但Michael不考虑那么多,他坚持一件事:“我不会因为文化的差异而改变我对舞蹈的标准。”每周,他的课程都排得满满当当。“我想让学生学到其他学校教不了的东西,希望他们出去跳舞的时候,观众能感受到他们的与众不同。”Michael说。
挺过最
初的一年多,
Michael
和
CoCo
努力坚持的高标准得到了回报,经营终于有了起色。
只是,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武汉会在这个时候遭遇这样一场巨大的灾难。
一开始,家长们频频来问:“Michael,你不回古巴吗?”“No, No, No, ”Michael回答他们:“不用担心,我会一直留在武汉。”
但兑现这个诺言并不容易。他的古巴同胞们多数已经回国。而年初来武汉旅游的妈妈也因此几次与Michael争吵,她本打算要趁春节假期带着Michael回到家乡与亲人团聚。可由于儿子的承诺,她必须要留在因疫情封锁的武汉,吃着不熟悉的食物,听着听不懂的武汉话,与儿子和更多武汉市民一起在疫情里熬煎。
封城后,Michael和妈妈成了小区里仅有的外国人。
他们不敢也不愿再看新闻。
Michael会说一点
儿中文
,但仅限于芭蕾课堂的基本指令。
日常生活起初要靠CoCo帮忙,在他
和社区中间充当翻译,告诉他具体的办事流程,比如如何用微信群里的链接订菜。
但很快,小区里负责分发物资的
志愿者们都认识了他。
每到领菜,不必等他
说出订单编号,志愿者就已将属于他的那一份递到手里。
家长们也总来问候,他们担心Michael生活不便,或者用品短缺。隔着屏幕,小朋友们会用小奶音告诉Michael:“老师,我想你了。”家长们说,即便是疫情在家,孩子们仍然想跳芭蕾。
Michael不愿意就那么待着。疫情使他痛苦,他就把时间都花在录制教学视频上。视频发给学生,他还会根据反馈纠正孩子们的动作。难捱的时间在教与学中,就一天天过去。
慢慢地,融入了武汉的Michael也使妈妈平静下来。他想方设法,尽可能买到与古巴食物相近的食材,让妈妈在家也能做出家乡菜的味道。
当初来到武汉,Michael为的是获得更好的生活。但疫情让他发现,好的生活不只需要物质基础,更需要那种为了所爱经受磨砺的坚持。而经历这样一场风浪,Michael意识到,武汉承载了他的事业,梦想,家庭和他所为之奋斗的一切。
Michael兑现了他的诺言。解封后,他和CoCo发现,学校所在的商业街,90%的商铺都关停了。但好消息是,疫情期间坚持练习的孩子们都有进步,有两个孩子甚至“进步神速”。即便身处困境,Michael依然坚信:“这种持之以恒,是芭蕾舞的真谛。”
Michael和CoCo都没想到的是,因为其他的芭蕾培训学校倒闭,疫情得到控制后,来找他们报名的学生更多了。他们没敢奢望坚持真的带来回报,但回报还是来了。
如今,Michael更像一个武汉人了。出门,得吃牛肉热干面,喜欢上了打麻将,能流利地说出“六条”、“暗杠”。带妈妈逛街,能把一双手套的价格从20元砍到15元。为了当初不离开武汉的决定,Michael失去了古巴的永久居留权,因为古巴规定,国民离开古巴不得连续超过24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