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福州的心目中，福州一直是一座人杰地灵的城市。这里有着各式各样的信仰，有着各司其职的众神，更有着延续不断的人间烟火。这一次，我们穿梭在福州的大街小巷里，探访那些大大小小的神仙，来讲述他们与福州、与这凡尘间的有趣故事。
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
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荡胸生曾云，决眦入归鸟。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杜甫《望岳》
在中国人的心目中，“泰山”并不仅仅只是一座山的名字。
它位列五岳之首，因其傲然挺立于太阳升起的东方，而被历代帝王视为国家统一、无上权力的象征。
为了答谢天帝赐给的金饭碗，皇帝们往往在泰山上举行封禅大典，祭祀泰山神，这一举动使得泰山神的神威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如今的泰山依旧保留着封禅大典的实景演出（图片源于网络）
有人或许会问了：这不山东人的事吗？和我们福州有宣挪（我是翻译：什么）关系？
如果你这么认为，那就图样了：爱信神的福州人对此表示毫无压力——如果人猿泰山在古代就有，估计你现在看到的就不止东岳泰山和九案泰山了。
乱入的人猿泰山
扯完犊子，让我们言归正传。
总而言之，东岳泰山神的信仰一路从中原地带传到了福州。
公元933年，也就是后唐明宗长兴四年（五代十国的时候中国辣么乱，国家辣么多，只要记住公元933年就够了！），当时的闽王王延钧建立了闽国，既然建了国就得封禅，可福建离泰山辣么远，怎么办呢？
王延钧：你瞅啥？
我们的闽王还真挺鸡贼的，他不仅给自己改了个名字：王鏻，还在福州及其周边地区建了五座庙，这么一来就似乎拥有了五岳，拥有了中国，他自己呢，坐在中间假装看风景。
在被他认为是东岳的长乐山上，我们的王鏻先生建了一座东岳泰山庙，并在此举行了隆重的封禅仪式。
由此，福建各地包括台湾在内，纷纷效仿，修庙祭祀，东岳泰山的信仰就此得到了更大范围的传播。
岳前76号 东岳祖殿
这一次为了寻根溯源，我们来到了拥有千余年历史的东岳泰山祖殿，一睹真颜。
东岳祖殿位于晋安区岳峰镇东岳前，它原来有一个更为阴森的名字：森罗殿，与之相邻的，便是岳前78号的血池殿——好像有哪里不对？
说好的封禅大典呢？怎么就成了《少年包青天》呢？
岳前78号 血池殿
事实上，事情是这样的：在古代小说《封神演义》里，东岳大帝的前身黄飞虎，被封为“东岳泰山天齐仁圣大帝”，居五岳正神之首。
But，与此同时，他还奉命执掌幽冥地府一十八重地狱。
因而在民间，东岳大帝的主要身份是地狱主管，是百鬼之王，而我们眼前的东岳祖殿，便是福建全省的“鬼王之宫”。
正当我把自己想象成即将步入地狱的但丁进入森罗殿时，眼前的景象，不得不说让人有些出戏——几位阿姨正围在圆桌边择菜、看电视与拱趴（我是翻译：聊天）。
看到我们带着相机，她们便劝阻道：“这里头的东西最好别拍，不吉利。”
但佛曾经曰过，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本着这样的精神，我们毅然决然地决定为了事（工）业（资）而献身。
富贵庭藻井
进入正殿，一抬头便能看到工艺精良的富贵庭藻井，二龙戏珠，凤凰在侧，让人联想到西式教堂的天花板上也是如此富丽堂皇。
看来在高处嵌入华美装饰的习惯，中西皆然，以供人仰望，让人敬畏。
左为“禁止喧哗”，右是“肃静回避”
森罗殿，顾名思义，指的便是阎罗王的居所。因而进入正殿，周遭的一切就给人一种阴间衙门的既视感。
除了衙门里常见的令牌，殿两边还立着传令鼓与大油灯。
大油灯，上书“东岳祖殿”四个大字
传令鼓，鼓面上绘有八卦图案
在二者前方，还立有一排排的兵器，让人联想到地狱里的诸般酷刑。即便如今兵器上已结着蛛网，仿佛依旧在泛着寒光。
大殿两侧，立着的是东岳大帝手下的各位小弟，看架势就知道，有的负责打人，有的负责被（大帝）打。
森罗殿局部
怎么说呢，看到他们我的心情挺复杂，毕竟是在地狱里混的，除了老大，其他人的长相都得有点奇怪才不至于有违和感。
其中我最喜欢还是六将中的那位马头神，同事在一旁表示：我想起了马男波杰克。
马男波杰克和他的两个friends
很遗憾的是，由于森罗殿的工作人员专注择菜30年，并不愿意向我们透露更多的信息，因而两侧的小神像我们并没有充足的资料来加以辨别与考证。
至于大殿之上的，毋庸多言，端坐着我们今天的主人公：百鬼之王东岳泰山天齐仁圣大帝，以及九案泰山信仰的两位主角：温、康二都统（想知道他们的故事吗？下次再说 Orz）——
在古时候，每逢农历三月廿二，福州东岳庙便“开堂”了，让各坊所属的神圣在大堂里“报到”，准备廿四日的出巡。
出巡时，前导为天子仪仗队，灯笼高照，以八面铜锣开道，一支庞大的仪仗队簇拥着天齐仁圣大帝神像，款款而行。
从东岳庙出发，往将军衙门，至安泰桥，过于山，到南台，转仓山，达下渡，终止于下渡尾。
这才接驾演戏，在此过夜。廿五日再原路返回，廿六日晚诸神接驾上殿拜香，廿八日各方散去，巡游才算完毕。
而如今，据一位大爷说，东岳庙已经不游神了，除了接待香客之外，似乎择菜、看电视和拱趴才是正业。
眼下的森罗殿，就像殿后的招牌一样沉寂。
据悉，在东岳庙建成的一千多年间，曾历经了多次的修缮、扩建与改名，一度被称作“天庆观”。
在其达至全盛的康熙年间，整座东岳庙占地百亩，拥有帝殿、森罗殿（即今天的祖殿）、城隍府等近百座建筑，一度成为福州规模最大的宫庙之一。
辛亥革命时期，东岳庙的迎辉院和冠御楼成为福州同盟会活动的地方。
在福州光复后的北伐期间，福建都督府组建北伐军参战，其中一部分为正规陆军，另一部分为学生军。
在当时，东街三牧坊福中的高中生，福建师范学校、格致学校、英华书院，甚至连女校的学生都自动组织起来，要求参加北伐，仅两三天时间报名参加者就达到四百多人。
这四百余人于1911年12月20日奉命到东岳庙报到、训练，于次年一年开赴南京、上海等地参战，同年2月解散，回到福州。
也算是一段传奇了。
血池殿的戏台与戏台前的奈何桥
解放后，东岳庙一度被改造为学校与粮店，文革时期更是遭到了严重的破坏。
于1954年迁来此处的福州十中至今还在，而东岳庙在岁月与政治运动的侵蚀下所失去的，却永远不会再回来——如今的东岳庙，只剩下娘奶宫、大士殿、血池殿、森罗殿四座建筑而已。
血池殿作为东岳庙保存较为完好的宫殿，不失为一位沧海桑田的见证者。
祭祀所用的纸糊白马
在古人看来，“妇女生子一盆血，分娩犹过鬼门关”。
分娩之后，需将所分娩时所沾染胎血的诸多污秽之物投入血池之中，以保自己与孩子的平安。
而血池的另一功效则在于道德劝诫（或者说，威胁？），暗示那些在道德上有污点的妇女死后将被投入血池之中受苦，以示惩罚。
当我们抵达血池殿时，多位老人正在殿中忙碌：有折金条的，有给契卷盖章的，还有的在忙着写文书。
但即便如此，他们也会从忙碌中抽出时间来回答我们的问题（看来有着“古代妇幼保健院”之称的血池殿和森罗殿确实不可同日而语）。
纸质的金条
据盖契卷印章的老奶奶介绍，在每年的农历九月十七至二十三号之间，血池殿将进行普渡，为所有因难产而死的妇女举办法事，为的就是“把她们的灵魂带回血池安置”。
契券，似乎是同香客间的契约，让人很难不联想到《浮士德》
说到血池，还是在2009年的一次修缮中，工人们意外地挖出了一个长、宽各约5米的池塘，并从中挖出3个石香炉。
经专家鉴定，该池塘即为相关文献资料中记载的血池殿“血池”，其后血池殿的负责人在“血池”上恢复清末同治年间的古戏台，使文物更显整体性，就成了我们今天所看到的模样。
也就是说，戏台之下便是血池，只可惜是无缘得见了。
壁画之一
现如今，血池殿的镇殿之宝是三幅明崇祯年间的壁画，它们以细腻的笔调，描绘了女性从投胎到怀孕、到最终分娩的艰辛过程，母性之伟大，在三幅古朴的壁画之中可见一斑。
壁画局部，老妇人头上顶着一连串小葡萄似的小宝宝
不过至少对我而言，血池殿里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并非是壁画，而是一副对联与一条祭祀所用的木船。
对联是这样写的：举念奸邪任你烧香无益，心存忠直见我不拜何妨。
见到如此佛家，或说如此后现代的对联，实在让我很是喜欢。我想这才是神吧，不拘小节，论心不论迹，才是神明高于常人的地方。
至于小木船，在我们到访时还不过是一只空架子，想来在法事临近之时，它就会被装饰完毕，准备出行。
据老奶奶说，届时木船将被点燃，随波而逝，以寄哀思。
那是一个足够戏剧化的场面：相较于神的永恒而言，人间的欢笑悲哀不过弹指一挥间，可这些爱恨却是凡人所能拥有的一切，需要神明来慰藉。
人们所需要的，不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他们的神，需要与他们同在，与他们的心灵同在。
咳咳，有点沉重。最后来讲个有趣点的小故事吧——既然东岳大帝掌管幽冥，那么他的权力与权威究竟有多大呢？
据《闽杂记》记载，咸丰乙卯年（1855年）的7月3日，东岳大帝的神像被惊雷击中，就这么没了脑袋。
这下整座福州城都方了，大家都认为福州要遭大难。
于是人们把城隍庙以及各境的神像都迎来东岳庙谢罪，还请来福州府闽、侯两县的县太爷代表民众向神祈祷，更搞怪的是，他们甚至把东岳庙下属的全部鬼神一并上了枷锁。
就这样，无论是官员还是民众，在人心惶惶之中度过了难捱的几个月。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呢？大概就像七八月的我们没了空调一样吧。
所以说
我们现在要拜空调神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