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深受小津隽永、悠长、静默镜头语言影响的台湾导演侯孝贤曾说:“最喜欢的是《晚春》,小津四十六岁时拍的,透彻极了,厉害。”
《晚春》似应在《早春》之后,但却拍摄于1949年,比《早春》早了足有七年;就故事的沿袭看,同样发生于北镰仓的故事,同样由原节子扮演一位叫纪子的姑娘,和《麦秋》又一脉相承。
事实上,这的确称得上是小津众多作品中的一个里程碑,原节子的出现,诞生出小津电影的一个符号,她和笠智众两人在屋内端坐的身影,成为人们想起小津电影脑海里闪现出的第一幅画面。
1.北镰仓车站
晚春的一个下午——
天空晴朗,花谢后长出嫩叶的樱树,显得郁郁葱葱。开往横须贺的下行电车从这里的车站驶出后,很快就到达圆觉寺的石阶前。
2.圆觉寺·通往大殿的道路
杉树成行,电车从其间驶过。
3.圆觉寺院内
今天是每月举行茶会的日子。参加集会的女客三三两两地走去。
4.僧房(休息室)
客人零零落落地来到。
曾宫纪子(27岁)来了,同先来的姑母田口真纱(49岁)坐在一起。
纪子:姑妈,您早就来了吗?
真纱:不,只比你早到一会儿——你爸爸今天干什么呢?
纪子:在家里工作呢,昨天就到期的稿子还没写完。
真纱:哦。(替纪子抻一抻和服腰带)喏,你姑爹的条纹裤被虫蛀了好几处,你看能不能改给胜义穿?
纪子:不过,小胜穿条纹裤合适吗?
真纱:穿什么都行。把膝盖下面给剪掉,怎么样?
纪子:倒是能改。
真纱:你试试看吧。(说着拿出包袱来)给你。
纪子:哟,带来了?
真纱:粗针大线地做上就行,反正他也穿不出好儿来。(说着把包袱递给纪子)后裆做成双层的吧。
纪子:好的。
三轮秋子(38岁)来到,她举止温文尔雅。
真纱(一扭头看到她,打招呼):我先到了。
秋子还礼,隔着一个人坐下。
真纱:我以为又能跟您赶在一起来呢,还在新桥等了您一会儿……
秋子:没赶上那趟电车……(说着,彬彬有礼地回拜)
沙弥进来。
沙弥:让各位久候了,请……
大家一起站起来,跟着他走出房间。
5.恬静的寺院内
阳光灿烂,杜鹃盛开,莺啼婉转。
6.茶室
秋子举止安详地泡茶。有四五人在座,秋子是正客。
真纱和纪子等人都恭谨地坐在套间里,看着泡茶的动作。
作为正客的秋子,身姿异常端丽。
7.寺院的庭院
春光明媚,莺啼不绝于耳。
8.镰仓,曾宫家的院子
这里也照着和煦的阳光——
莺声……
9.室内
纪子的父亲周吉(东京大学教授,56岁)戴着老花镜,在写稿,助手服部昌一(35岁)帮他誊写,正在查一本西洋人名辞典。
周吉:没有吗?
服部:——(用手指划着)啊,找到了,弗里德利希·李斯特(注1),还是没有z字啊。List……
周吉:对呀。拼成Liszt(注2)的那个是音乐家嘛。
服部:(喃喃地读辞典)——一八——至一八八六年……
侧门的铃响了。
画外音:电灯公司的,查电表。
周吉:(继续写着)哦,请便吧。
画外音:请给我一只凳子使使。
周吉:哦。(想站起来)
服部:在哪儿?
周吉:在走廊尽头呢,麻烦你啦。
服部:没什么……
服部走去。
周吉一个人继续写下去,服部随即回来。
服部:先生,李斯特这个人据说几乎是自学的。
周吉:(继续写)嗯,可是作为历史派的经济学家,他很了不起哩。他这个人非常厌恶官僚主义。
服部也拿起笔来。
画外音:超过三千瓦,缴费单放在这儿了。
服部:哦,辛苦啦……
电灯公司的人开门出去时,门上的铃又响了。
周吉:统共多少页啦?
服部:(数页数)十三页。
周吉:那末还差六七页。
10.曾宫家的门前
纪子回来,走进家门。
11.室内
纪子走进来。
纪子:我回来了——咦,服部先生,您来啦。
服部:啊,在打搅呢。
纪子:(看服部的手头)在誊写?受累啦,帮了大忙。
服部:哪里……
周吉:姑妈呢?
纪子:说是今天忙,直接回去啦。
周吉:沏上茶吧。
纪子:好,服部先生,不忙走吧?
服部:不,今天要告辞啦。
纪子:忙什么啊,要是明天走,我也一道去东京。
周吉:到东京干什么?……
纪子:去医院……还想给爸爸买几条硬领……
说着走到另室。
周吉和服部又接着写——
服部:(忽然想起来)啊。先生,上次打的麻将,我那把岗上开花的牌,自摸还没给算上呢。
周吉:那末……(转过身束)是八翻十六翻喽?
服部:所以得分数最多的应该是我呀。
周吉:哼——(喊)喂,纪子……
纪子走出来,她已换上了毛衣。
周吉:老清在不在?
纪子:有事吗?
周吉:你去看看,打一圈吧。
纪子:已经写完了吗?
周吉:还差一点儿。
纪子:(笑着)那可不行。
向厨房走去。
周吉:喂!
没有人回答。
周吉:喂!喂!
纪子探进头来。
周吉:(气呼呼地)倒茶,茶!
纪子笑眯眯地缩回头去。服部微笑着继续誊写,周吉重新伏案工作。
12.第二天,镰仓车站站台
去东京的上行电车刚驶出,站员在洒水。
时钟——十点三十八分。
13.龟谷隧道附近
上行电车疾驰着。
随即穿出隧道。
14.三等车厢
车内拥挤不堪,周吉和纪子晃晃悠悠地站着。
周吉:原稿带来了吗?
纪子:嗯,您放心。
15.飞驰的电车
车窗外,架线一撩而过——沿线风景一掠而过——一路上,经过丘陵地带、越过横滨地区,又过了鹤见、川崎——
16.车内
周吉已找到了座位,纪子依然站着。
周吉:喂,你来坐一会儿吧?
纪子:不必,没事儿。
17.飞驰的电车
越过六乡的铁桥,驶过品川,到达滨松镇附近。
18.车内
纪子和周吉并坐着,她在看书。
纪子:(合上书)爸爸,今天还是往常那个时候回来吗?
周吉:对,如果不开教授会的话。
纪子把书放进手提包。
周吉:当心点儿。
纪子:哎。
19.新桥站的站台
电车进站。
20.有乐町附近的高架线(俯瞰)
电车穿梭般地驶过——一派闹市景象——
21.银座大街的人行道
纪早在人行道上走着。
一个中年绅士——周吉的好友小野寺让(京都大学教授,55岁)朝橱窗里望着。
纪子:(刚要走过去时发觉是他)叔叔——
小野寺:哦,是小纪呀。
纪子:您什么时候来的?
小野寺:昨天早晨来的——小纪,发福啦。
纪子:是吗?
小野寺:你到哪儿去?
纪子:买点东西。
小野寺:那咱们一起去吧。
纪子:叔叔,为什么事来的?
小野寺:啊,已经办完了。
两个人一起走——他忽然看见了张贴在那里的招贴。
小野寺:哦,春阳会开画展啦——去看看怎么样?
纪子:我想买缝纫机的针……
小野寺:上哪儿?走吧,走吧。
22.春阳会的招贴
23.上野的美术馆
用一两个镜头描写大门口的圆柱等等。
24.公园里的路灯
灯已经亮了。
25.小饭馆“多喜川”
小野寺和纪子在灶前柜台餐桌(注3)前就坐。
桌上已放好筷子、杯盏、下酒小菜等。
小野寺:累了吧?
纪子:(摇头)还是该来一趟。我好久没有到上野了。
小野寺:哎呀,真有不讲道理的人。有个家伙居然用气枪打停在西乡(注4)头上的鸽子。那简直成了打威廉头上(注5)的鸽子啦。
纪子哧哧地笑了。
店老板端来了烫好的酒。
店老板:让您久等啦(放好)昨晚重野先生光临了。
小野寺:喔,重野还在这里哪。
店老板:说是要乘今天早晨的快车回去……
小野寺:对啦,这位是曾宫的女儿。
店老板:哦,是呀——长这么大啦……就是在西片町住的时候还剪成娃娃头的那位小姐吧?
小野寺:对,就是啊。
店老板:哦,您好……(点头致意)承蒙您每次都来照顾……(边说边转过身去招呼刚进来的顾客)啊,您来啦。
小野寺:小纪,来一杯怎么样——
纪子:我不喝。
小野寺:那末,要点什么好呢,你先用饭吗?
纪子:不忙吃,先给您斟酒吧。
小野寺:好啊。(把酒壶递给纪子,朝着店老板)要点什么吧。
店老板:是,马上就上菜。
纪子:(斟着酒)我跟您说,叔叔……
小野寺:什么?
纪子:我跟您说,叔叔……
小野寺:什么呀?
纪子:听说您娶了太太?
小野寺:对,娶了。
纪子:那末美佐子多可怜啊。
小野寺:为什么?
纪子:感情……毕竟不一样呗。
小野寺:也不见得吧。看来相处得不错昵。
纪子:也许——不过有点让人觉得讨厌。
小野寺:谁让人觉得讨厌?我的新太太吗?
纪子:不,叔叔。
小野寺:为什么呢?
纪子:总觉得——不纯洁。
小野寺:不纯洁?
纪子:怪脏的。
小野寺:怪脏的——(笑)可了不得!怪脏的……(说着拿起放在那里的热手巾揩了脸,探过头来)干净了吗?
纪子:不行,不行!
小野寺:是吗,不行吗?那可难办啦。
纪子:(笑着拿起酒壶)请!(递过去)
小野寺:(接过)是吗,不纯洁吗?
纪子:是啊!
小野寺:那可麻烦啦……
28.夜,镰仓,曾宫家
周吉一个人在阅读西方杂志。
开门的声音—一
纪子走进来。
纪子:我回来啦——客人来啦。
周吉:谁?
小野寺进屋。
小野寺:嘿——
周吉:唷!
小野寺:本来想直接回去的,可是在银座遇见小纪了。
周吉:这次到哪儿去了?
小野寺:还是文部省。
纪子:爸爸,(从提包里拿出手套)送给您的。
周吉:噢,这是在哪儿找到的?
纪子:(与小野寺相视而笑)在家里您当然找不到它嘛。
拿出装食品的木片盒,放在桌上。
周吉:啊,是“多喜川”的呀——你们到那儿去了吗?
小野寺:今天让小纪陪了我大半晌。
纪子:叔叔,您是不是还想再喝两盅?
小野寺:那敢情好。
周吉:还有酒吗?
纪子:有。
小野寺:烫热点儿。
纪子:好的。
说着要走。
周吉:你怎么样,血沉多少?
纪子:降到十五了。
周吉:是吗,那好啊。
纪子走开。
小野寺:身体蛮结实啦。
周吉:嗯。
小野寺:还是战争期间被征到海军照去干活儿,累坏了的。
周吉:而且偶然有一天假,还得去采购,背几十斤土豆回来。
小野寺:真艰苦啊,所以把身体拖垮啦。
纪子端着放有筷子、酒杯,盖碗,小碟等的托盘走来。
周吉:(打开木片盒)京都方面,大家都好吧,夫人……
小野寺:哎,娶了个很糟糕的人呀。
周吉:什么?
小野寺:别提啦,被小纪当成了不纯洁的人。
周吉:谁?
小野寺:我呗,说我怪脏的,是不是,小纪?
纪子:就是嘛。
微笑着,走开,两人爽朗地哄笑。
周吉:小美佐好吗?
小野寺:嘿,那家伙也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说结婚是人生的坟墓,发誓二十四岁以前绝不出嫁。
周吉:哼。
小野寺:她这么一说,我也觉得确实是这样,只好随她去了——小纪怎么样?
周吉:嗯,也该给她张罗张罗啦……
纪子拿酒壶来。
周吉:(接过去)有点不够热啊。
纪子:那我再……
周吉:把其余的再挠热一些——
纪子:是。(站起来走出去)
小野寺:这里离海近吗?
周吉:徒步也就是十四五分钟。
小野寺:不大近啊,这个方向是海吗?
周吉:不,是那面。
小野寺:那末——八幡神宫在这面吗?
周吉:不,在那边。
小野寺:东京在哪个方向?
周吉:东京在这边。
小野寺:那末,这是东边喽。
周吉:不,那才是东边呢。
小野寺:噢,从前就是这样吗?
周吉:可不是嘛。
小野寺:难怪赖朝公(注6)要在这里建立幕府啦,这是天险之地呀。
27.波涛拍打岸边
这里是七里滨,可以望到远处的江之岛。
28.沿海的汽车公路
纪子和服部迎着微风轻快地骑着自行车——
服部:行吗?不累吗?
纪子:嗯,没事儿。
29.沙丘
撂着两辆没人骑的自行车。
30.沙丘附近
二人坐在沙子上。
纪子:(爽朗地)那末,你认为我是哪种类型的人?
服部:唔……你不是那种爱嫉妒的人。
纪子:(微笑)我才爱嫉妒呢。
服部:是吗?
纪子:我切的咸萝卜老是连着,断不开。
服部:那是菜刀和砧板的相对关系,可是咸萝卜跟嫉妒不是没有什么有机的联系吗?
纪子:那你喜欢吃连着的咸萝卜吗——
服部:偶尔吃点连在一起的咸萝卜也好嘛——
纪子:是吗?(微笑)
31.东京,田口家,饭厅
周吉来了。真纱边说话边把印有家徽的日本式礼服叠好,用厚纸包上。
真纱:跟过去比起来,现在的年轻人可变啦。就说昨天晚上吧,那位儿媳妇还是个有钱人家的姑娘哪,端上来的好菜,一道道猛吃个没完,还喝酒呢。
周吉:唔。
真纱:嘴唇涂得那么红,吃生鱼片,咕噜就是一口,真让人吃惊。
周吉:当然吃啦,多少日子没吃到啦。
真纱:我当年出嫁的时候,心里怪难过的,在婚宴上连一个饭团也吃不下去。
周吉:要是现在你也会吃的。
真纱:决不会——不过,不身临其境就不知道……
周吉:当然会吃的。
真纱:是吗?
周吉:当然会吃。
真纱:是啊。不过,还不至于吃生鱼片。
周吉:不,会吃的。
真纱:是吗?
周吉:当然会吃。
真纱:——不过,哭哭啼啼固然不好办,那么满不在乎地一走了之,作爹妈的也就算白养育了她一场……
周吉:时代不同了,没办法。
真纱:小纪怎么样?
周吉:她绝不会哭哭啼啼的。
真纱:不,我指的是终身大事——她的身体已经完全好了吧?
周吉:嗯,好是好了……
真纱:按说她早该出嫁啦……
周吉:嗯……
真纱:那个人怎么样,你看——
周吉:谁啊?
真纱:您那个助手……
周吉:噢,服部吗?
真纱:那个人怎么样?
周吉:嗯——是个好样儿的,可是纪子对他怎么个看法呢……似乎没什么挑拣,非常自然,大大方方地来往。
真纱:是啊,如今的年轻人就是这样。
周吉:是吗?
真纱:这种事儿当然闹不清楚,谁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周吉:是吗?
真纱:你问问吧。
周吉:问谁?
真纱:问小纪呗。
周吉:问她什么?
真纱:问她对服部有什么想法。
周吉:有道理……那我就问问吧。
真纱:就是嘛,不问当然不明白。
周吉:嗯。
真纱:大概是那么回事。
周吉:嗯……(思索)
32.傍晚,镰仓,曾宫家门前
周吉回来。
33.门厅
周吉进来。
周吉:我回来了——
纪子:您回来啦。(看样子正在准备晚饭)今天真早。
周吉:嗯。
说着把皮包递给纪子。
34.饭厅
饭菜已经摆好。
纪子进来,周吉跟在后面——
周吉:姑妈送给咱们一些糟酱黄瓜,在皮包里呢。
纪子:好。(说着从皮包里取出咸莱,拿起桌上的明信片)笔会定在二十八日举行集会——(进给周吉)
周吉:(接过来)噢,这次是在国家俱乐部举行——
纪子:就在这个星期六。
周吉:知道啦。
纪子:服部先生到咱家来了。
周吉:(看纪子)什么时候?
纪子:下午一两点钟——您马上吃饭吗?
周吉:好。
纪子:骑自行车兜风去了。
周吉:(快活地)跟服部一起去的吗?
纪子:真舒畅啊,到七里滨去了——
说完就走向厨房。
周吉显得很高兴的样子,脱掉上衣和西装裤,向厨房走去。
35.中廊
周吉走过来,迎面遇上纪子从厨房端着锅走出来。
周吉:服部说什么来着?
纪子:没说什么……
说着走进饭厅。
周吉径直走向走廊尽头的盥洗室。
36.盥洗间
周吉洗着手——
周吉:纪子,手巾。
纪子送手巾来。
纪子:给您。
把手巾递给周吉——
周吉:两个人骑一辆车去的?
纪子:哪儿的话——借的,借老清家的。
说罢去厨房,拿着饭桶走进饭厅。
37.饭厅
纪子放下饭桶,收拾周吉脱下的衣裤。
周吉回来。
纪子帮助他穿上和服。
周吉:肥皂用光了——睡带……
纪子:是。(把腰带递过来)
周吉在饭桌前坐下来。
周吉:今天在七里滨,玩得不错吧。
纪子:嗯——(在周吉对面坐下来)一直到了茅崎那面。
周吉:是吗?
纪子盛饭,周吉自己舀羹汤。
纪子:(把饭递给周吉)有什么黑的东西……
周吉:好——(开始吃起来)你对服部这个人怎么看法?
纪子:怎么个看法?
周吉:服部呀。
纪子:这个人挺好嘛。
周吉:(默默地继续吃着)作为一个丈夫,他这个人怎么样?
纪子:一定蛮好的。
周吉:好吗?
纪子:人又和气……
周吉:是嘛……是这样啊。
纪子:我喜欢这样的人。
周吉:嗯——姑妈倒是有个想法……
纪子:什么想法?
周吉:想把你给服部。
纪子一下差点噗哧笑出来,她撂下碗筷,忍俊不禁。
周吉:怎么啦?
纪子:茶……给我茶……
周吉:(给倒茶)怎么啦?
纪子:可是服部先生已经要娶太太啦,早就订了。
周吉:——是啊……
纪子:非常漂亮可爱的人儿——第一,比我小三岁……
周吉:是啊……
纪子:过些日子我还要跟爸爸谈这事儿呢,我跟那位也很熟悉——
周吉:哦……
纪子:我在考虑该送什么礼品祝贺……
周吉:是这样啊……服部耍结婚啦……
纪子:您说,送什么好呢?
周吉:嗯……对象已订了啊……
两人接着吃饭。
38.银座的人行道
用一两个镜头描写景物。
39.咖啡馆
纪子和服部神色开朗地面对面坐着——
纪子:你说呀,什么好?
服部:唔……
纪子:什么好呢?
服部:既然是承蒙老师赏的,最好是有纪念意义的东西。
纪子:再贵也不要超过两三千元。
服部:什么东西好呢?
纪子:有合适的东西吗?——
服部:有,我想想吧。
纪子:(芜尔一笑)你们俩都想一想。
服部:好的。
纪子:就这样……
服部:我说啊,纪子,你愿意去听岸本真理演奏小提琴吗?
纪子:什么时候?
服部:今天,有票呢。
纪子:太好啦。
服部取出两张票给她看。
纪子:(微笑)这是为我买的吗?
服部:是啊。
纪子:真的吗?
服部:(微笑)真的。
纪子:也许,——不过我不去了,人家该生我的气啦,(把票还给服部)
服部:没关系,去吧。
纪子:我不愿意。
服部:不会生你的气的。
纪子:那还是不去吧。
服部:(微笑)咸萝卜还连着呢。
纪子:(爽朗地)可不是嘛,菜刀钝了。
40.剧场走廊
正在演奏,场内鸦雀无声,只有女服务员站在门前。
场内传出小提琴独奏声——
41.场内
服部在倾听小提琴独奏。
旁边的座位是空着的。
42.傍晚,丸之内(注7)的人行道
(画面伴以小提琴独奏声——)纪子独自走着。神情有些寂寞……
43.夜晚,镰仓,曾宫家,饭厅
周吉一个人在读晚报。
门开了。
女人的声音:晚上好—一
周吉:谁呀?
女人的声音:老伯在家吗?
周吉:是小绫吧。
女人的声音:是啊。
周吉站起来,走出去——
44.门厅
纪子的同学北川绫(27岁)来访。
周吉:请上来吧。
绫:好——小纪呢?
周吉:快回来啦,你上来吧。
续:唉。
45.饭厅
周吉走入,铺上坐垫。绫进屋。
绫:晚上好——
周吉:坐在这边吧。
绫:我到住在叶山的姐姐家去了……
周吉:唉——小绫,听说你近来很活跃啊。
绫:您指的是什么?
周吉:不是说你非常忙吗?
绫:也不太忙。
周吉:说是找你的人很多……打字员——
绫:不叫打字员,是速记员。
周吉:唉,是这样,抱歉——那末你也搞英文速记吗?
绫:搞啊。
周吉:真了不起。
绫:也没什么了不起……
周吉:不,是了不起——不愁零用钱了。
绫:还凑合。
周吉:打那以后,那档子事,爸爸妈妈投说什么吗?
绫:什么事?
周吉:出嫁的事——
绫:嗯,眼下—一过得很自在。
周吉:(微笑)吃了一次苦头就够了?
绫:什么?结婚?
周吉:是啊。
绫:倒也不是……
周吉:那个人叫什么来着?
绫:谁呀?
周吉:就是上一次的——
绫:噢,健?
周吉:对,健吉君——打那以后,没再见面吗?
绫:没有,一次也没见着。
周吉:要是遇见了,小绫,你怎么办?
绫:我瞪他。
周吉:那么讨厌他吗?
绫:我就跑掉,我非常讨厌他。
周吉:是吗。
门开了。
纪子的画外音:我回来了。
绫:回来啦!
她兴冲冲地要站起来,但是腿麻了,站不起来。
周吉:怎么啦?
绫:腿麻了……
纪子进来。
纪子:(高兴地)噢,你来啦,绫——(对周吉)我回来了。
周吉:回来了。
绫:我在跟老伯谈心呢。
纪子:今晚住在这儿吧?
绫:好。
纪子:上楼不?
周吉:你吃饭了吗?
纪子:不吃啦,爸爸吃过了吧?
周吉:嗯,我吃过了。
纪子:那末……
打了招呼走出去。
46.楼梯
两人上楼。
47.楼上
两人走过来。
绫:纪子,前几天的同学会,你怎么没参加啊?
纪子:去的人多吗?
绫:有十四五个——“茶花女”也出席了。
纪子:村濑老师也参加了吗?还那样唾沫横飞吗?
绫:对,唾沫星子溅得到处都是,落在红茶里,弄得周围的人谁也不肯喝,我离得远,倒是喝了——
纪子:那个人来了吗?就是那个——
绫:谁呀?
纪子:学校刚毕业后就出嫁的那个——
绫:啊,池上吧?来啦——那个人可狡猾啦,“茶花女”问她有几个孩子,她装模作样地说有三个,其实是四个,她瞒了一个。
纪子:已经四个啦7
绫:可不是嘛——还有那个绰号叫“明太鱼”的。
纪子:啊,是筱田吗?
绫:对,她辞去了广播局的职务,说要出嫁。
纪子:嫁到哪儿?
绫:三河岛(注8)第一班——
纪子:真的吗?
绫:你不觉得是这样吗?
二人笑得正开心的时候,隔扇拉开了,周吉端来面包和红茶。
纪子:噢,谢谢……
周吉:吃面包,喝红茶。
绫:老伯,麻烦您了。
周吉:没什么——这就行了吗?
纪子:噢,白糖没拿来…
周吉:哦,可不是。(要回去取)
纪子:爸爸,算啦。我去拿。
周吉:好吧,那末爸爸先睡了。小绫,晚安。
绫:您晚安。
纪子:晚安。
周吉:晚安。
周吉走出去。
纪子:你吃面包吗?
绫:再呆一会儿——怎么,茶匙也没有……
纪子:可不——那个人到会了吗?渡边……
绫:噢,小黑没来。那个人现在这样了——大肚子。七个月了……
纪子:嘿,她什么时候出嫁的?
绫:还没出嫁。
纪子:真讨厌。
绫:讨厌也没办法。一切都是神意。神的……还没出嫁的,只有你和广川了。
纪子:(满不在乎地)是吗?
绫:你什么时候出嫁呢?
纪子:不嫁啦。
绫:你快点嫁了吧。
纪子:不。
绫:嫁了吧,嫁了吧。
纪子:你说什么呀,你没资格讲这样的话。
绫:有,大有资格。
纪子:没有,没有资格!你离过婚!
绫:有,有资格!才丢一分,下次要打个好球。
纪子:你还想打个好球?
绫:当然喽。第一次是没选上合适的球。下次会打好球的。你也早点出嫁吧!
纪子:……(惊讶地笑)
绫:你笑什么啊!我说的是正经话。
纪子:你不吃点面包吗?
绫:面包,等会儿再吃。
纪子:我肚子饿了……
绫:饿了活该!
纪子:那末,我自己吃。(说着站起来)
绫:(慌慌张张地)说实在的,我也想吃了。
纪子:我去弄。(说着走去)
绫:有果子酱吗?
纪子:有。
绫:拿点儿来吧。
纪子:其实有的是。
绫:哦。
纪子走出去。
48.楼梯下的房间
一片黑暗。纪子走下楼梯,扭开电灯,蹑手蹑脚地走向厨房。
空寂的房间里,钟敲了十二点。
49.东京,一片废墟
孩子们在宅地上打三角垒球(注9)。
50.田口家,孩子的房间
真纱的儿子胜义(爱称小胜儿,12岁)不知怎地满睑不高兴,在手套上抹油。
纪手跟他作伴。
纪子:小胜儿……
胜义:……(不理睬)
纪子:小胜儿,为什么不打垒球啊?吵架了?
胜义:……(仍绷着脸)
纪子:你为什么生气啊?
胜义:瓷漆不干嘛。
纪子:哪儿上了瓷漆?
胜义:球捧。
纪子一看,胜义把上了瓷漆的球棒立在桌子上晾着。
纪子:啊,你把球棒涂成红的啦。
胜义:(粗暴地)你管不着!
纪子:哎呀,走廊上弄得到处是瓷漆,妈妈要生你的气的!
胜义:已经生我的气啦!
纪子:你哭了吧?
胜义:我才没哭呢!你走开呀,缠着人干什么!
纪子:什么呀,小胜儿!没哭才怪呢!
胜义(突然把擦了油的手套伸过来)蹭你一身,你走开呀,缠着人干什么!
纪子赶紧闪开身子,这时隔扇拉开了,真纱探进头来。
真纱:小纪——
纪子:(回头)客人走了吗?
真纱:正要走呢。你来一下吧。
51.门厅
三轮秋子站在门厅里。
真纱和纪子走过来。
真纱:这是曾宫的女儿纪子。这位是三轮姨——
纪子:……(娴雅地鞠躬)
秋子:我是三轮,经常到北镶仓……
纪子:是……(点头致意)
秋子:(又朝着真纱)给您添了不少麻烦——
真纱:哪儿的话。
秋子:(对纪子)那末,再见。
纪子:是……
秋子:打扰您了。
真纱:慢待了。
秋手走出去。
真纱:小纪,你来一下。
她领先往里屋走去——
52.饭厅
真纱和纪子走进来。
真纱:你在那儿坐一会儿吧。
纪子:(坐下)姑妈,有事吗?
真纱:嗯,你也该是出嫁的时候了……
纪子:那件事呀?算了吧,姑妈。
说着要站起来。
真纱:怎么能算了呢,你坐下吧。
纪子:——?(又坐下来)
真纱:说实在的,有个很合适的人,你见见面好不好?
纪子:……
真纱:这个人姓佐竹,东京大学理科毕业,伊予(注10)松山的世家出身,现在在丸之内的日东化成公司工作。他的父亲战前也在那家公司担任过董事。今年三十四岁,跟你正合适,在公司里名声也很好。怎么样?
纪子:……
真纱:对,叫什么来着,美国的那个……
纪子:——?
真纱:前些时候公演过的垒球电影,那个男演员……
纪子:贾利·库珀?
真纱:对,对,是库珀,象那个人,嘴唇那儿长得完全一样。
纪子:……(笑起来)
真纱:(用手遮住自己的脑门)这上边就不象啦……
纪子哧哧地笑。
真纱:怎么样,见一面吧?真是个一表人材呢。
纪子:……
真纱:怎么样啊?
纪子:我还不想出嫁呢。
真纱:你还不想,为什么?
纪子:为什么……我一出嫁就为难了。
真纱:谁啊?
纪子:爸爸啊,我已经习惯了,倒没什么,别看他这样。脾气可怪啦。如果我走了,爸爸一定有困难。
说着站起来走到廊子上。
真纱:困难也没办法呀。
纪子:(坐在廊子里的椅子上)爸爸的事,我知道得最清楚。
真纱:不过,爸爸是爸爸,你怎么办呢?
纪子:我不乐意这样。
真纱:那么说,你就一辈子也不能出嫁啦?
纪子:那也没关系。
她俩的话顿住了。
真纱:——小纪,你看刚才那位三轮姨怎么样……
纪子:——?
真纱:跟爸爸合适不合适?
纪子:什么合适不合适?
真纱:你要是走了,爸爸也有困难……
纪子:(凝眸看着真纱)——?
真纱:(接着说)反正也得找个人,不知那一位怎么样……你过来,坐这儿嘛。
纪子起身,走过来。
真纱:那一位也曾经是体面人家的太太,可是丈夫死了,又没有法子,身世怪凄凉的。你看怎么样?——她很能干,趣味也高尚……
纪子:(认真地)这问题我爸爸知道吗?
真纱:前几天倒是提过一下……
纪子:爸爸说什么来着?
真纱:他边听边嗯嗯地应着,擦着烟斗,可是并没有表示不愿意的样子。
纪子:(突然面带愠色)如果是这样,就没有必要问我了。
真纱:不过,也想问问你的想法……你看怎么样?
纪子:(冷淡地)只要爸爸觉得好,那就好呗。
53.镰仓,下午,铁路旁边的道路
纪子茫然思索着,走回来。
上行电车在铁路上轰隆隆驰过。
54.曾宫家的门前
纪子回来,打开门走进去。
55.家中
周吉洗完澡,在廊子上剪指甲。
纪子默默地走进屋里。
周吉:你回来啦,姑妈那里怎么样?
纪子:(冷冷地)没什么……
周吉:人家给烧了洗澡水,现在正好。
纪子没有回答,走进饭厅。
周吉看到纪子那副神情,放心不下,起身,走进去。
56.饭厅
纪子在火盆前想心事。
周吉:喂……
纪子:(回过头,冷淡地)什么事?
周吉:姑妈找你有什么事?
纪子:……
周吉:怎么啦?
纪子:……
周吉:出了什么事?
纪子不回答,蓦地站起来向外走。
周吉:到哪儿去?喂!
纪子:(冷冷地)买东西……
说完走出去。
周吉纳闷地目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