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金醉——特意说明一下,我今年还不到38岁,不算老头。
后台常有人问我,有没有民国、历史方面的好书,或者好看的小说。
我很少列书单,因为读书的体验是很私人的,随便去“指导”,很可能会浪费大家的时间。
后来,我发现消息里总提到了几个关键词:民国,北京,历史,故事,还有“人性”。
恰好,这也是北洋故事的几个关键词。
半年来,我每天整理这些故事,大家一起跟着读,有些感受必定是相通的。
因此,我觉得可以和大家分享一些读过的书,也不算太冒犯。
需要说明,这不是拖更,今后除了讲《北洋夜行记》的故事,我也会和大家讲点其他的故事,或分享好玩好看的东西。
这些是今天要分享的书(一部分),都是我读过后念念不忘的,有的重读过几遍,有的刚刚读过。
下面几本,是近一年读过或重读的好书里,和几个关键词最贴近的,简单聊聊。另外,我还和徐浪聊了聊,让他分享了一本喜欢的书。
作者: [巴西]法比奥·穆恩 / 加布里埃尔·巴
译者: 王怡婧
出版社: 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出版年: 2016
页数: 256
这是一本漫画,讲了一个人一生中经历的十天,每天是一个小故事,就像原书名Daytripper的意思:一日旅行。
多明戈斯是个年轻的作家,他希望像父亲一样,成为万人瞩目的大作家。不过,他目前的工作是在报社写讣告专栏,每天关注哪里有人死了。
十个故事截取的是他从童年,到青少年,再到老年的十天,时间任意穿插,故事各自独立。故事讲到了成长、爱情、友谊、背叛,有悬疑、灾难和日常小事。
这些故事翻起来非常容易,没有任何难理解的情节。
每段“一日旅程”,却都以多明戈斯戛然而止的死亡为终点:枪杀、猝死、车祸,溺水……都是日常的普通遭遇,谁都有可能遇上。
这样打破常规故事逻辑的魔幻现实,又让这本书有点沉重。
在北洋系列的一个故事中,我曾写过一句话:怎样看待过去,决定了如何过现在。
其实这句话有个升级版,就是我读《一日谈》的感受:
怎样看待死亡,决定了如何活着。
书里的十个故事,像十个梦,又像十个假设:如果你今天突然死了呢?这就是这本漫画要说的:向死而生——一个不难理解的,但却轻松不起来的话题。
一旦翻了这本漫画,琢磨了这个问题,你总会弄明白些什么。
除了小时候看日漫,我看过的漫画不多,这本是我看过最好的漫画,国内起了个新名,叫“图像小说”。
能用最易理解的形式,呈现最难以言传的意味,这本书做到了。
另外,这本中文版是来自DC漫画的子公司Vertigo出版的版本,大开本,延续了封面设计和编排体例,硬皮精装,手感非常好,适合睡前捧读。
这本书舍不得划线,全书画面台词都很好,也无从划线,分享一页图。
作者: 张北海
出版社: 上海人民出版社
出版年: 2007
页数: 413
在简短的自序中,张北海把故事说的很透彻:
这里的北京,是没多久的从前,古都改称“北平”那个时代的昨日北京。
故事的历史背景,其事件、人物、市容、生活等等,作者都力求符合史实。
虚构部分则纯属虚构。
抗战烽火前夕,走进这虚实两个世界,是一位现代江湖游侠——越洋归来,替天行道,一了恩仇,穿云而去。
故事发生在1936年到1937年,李天然从美国回到北平,寻找五年前师门血案的凶手。在调查过程中,京城各色人等出现,在老北京波澜不惊的风韵下,江湖隐事悄然暗涌。
除了老北京、民国、武侠这几个标签,还可以加一个“美食”,因为主人公好吃。
从武侠的角度讲,这是个经典武侠模式:复仇。不同的是,《侠隐》传承的是民国武侠小说,打是真打,一种实战的技击,就算飞檐走壁也顶多是燕子李三级别,尊重地心引力,跟跑酷一样。
因为真实,侠士就需要在旧京胡同里穿梭,很多经过的地方如今尚在,前门火车站、东四九条、什刹海、月牙儿胡同、干面胡同、王驸马胡同……故事在空间上重现了一个鲜活的老北京城,时间上则跨越了北京四季时令。
为什么说主人公好吃?因为乡愁是故乡吃食的味道。《侠隐》前三分之一的节奏平缓悠然,慢悠悠地展现旧京风韵,像是一段故都春梦。李天然心怀深仇大恨,在展开追凶任务前,几乎吃遍了北京小吃,其中有一个章节的名字就叫《春饼》。
故事写于1970年代,这个北京是张北海人在纽约,根据童年记忆与历史资料复原的,虚实结合,是一座蕴含了理想和怀乡梦的城市。
张北海
曾说,北京的灵魂在于日常:“从胡同,从小户人家,早晨去买菜,外面等着的洋车,隆福寺,雍和宫磕头烧香的,一点一点;然后再加上各种风味的小吃,人们的生活……”
这种日常,大概就是老嬉皮骨子里残留的老北京风韵。
用一种野生的笔法,把市井散文、悬疑武侠与真实历史杂糅一体,却毫不矫作,依仗的就是他对老北京精气神儿精准把握。
或许,不是他故意写得淡泊,而是老北京的悠然本就如此,哪怕是山雨欲来之际。
另外提一下,《侠隐》就是继《让子弹飞》、《一步之遥》之后的“北洋三部曲”第三部,姜文对好故事的品味值得信赖。
注:关于北京和北平的称呼,不少人留言提过,问以前的北京不是叫北平吗,为什么《夜行记》里称北京?趁此机会统一回复:元朝时,北京城初建,从古称幽州改名大都。朱元璋灭元建明,改大都为北平。明永乐年间,重建北京城市,改名北京,之后一直沿用。到1928年,国民党北伐攻入北京,设置北平特别市,北京改名北平。1949年,北平解放,改回北京。因此,一般称北平的故事发生在国民党执政的民国时期。
他隐隐有一点儿回家的感觉,虽然北平也不是他的家。可是,他也根本没个家。自从师父一家人一死,他更没家了。但是今天,晒在身上暖乎乎的太阳,一溜溜灰房儿,街边儿的大槐树,洒得满地的落蕊,大院墙头儿上爬出来的蓝蓝白白的喇叭花儿,一阵阵的蝉鸣,胡同口儿上等客人的那些洋车,板凳儿上抽着烟袋锅儿晒太阳的老头儿,路边儿的果子摊儿,刚才后头跟着的那几个小子,秃头流鼻涕的小伙计……他觉得心中冒着一股股温暖。
《再会,老北京:一座转型的城,一段正在消逝的老街生活》
作者: [美]迈克尔.麦尔
出版社: 上海译文出版社
原作名: The Last days of Old Beijing Life in the Vanishing Backstreets of a City Transformed
译者: 何雨珈
出版年: 2013
页数: 392
《侠隐》是对老北京灵魂的画像,那真实的老北京距离我们有多远?
《再会,老北京》提到过一件事,迈克尔在一座老楼拆迁现场看见一条横幅:
再现古都
。过了几天,“现”字的左半边掉了,口号变成了:
再见古都
。
这本书讲的就是这个,一个在北京生活十年的美国作家眼中的北京城变化——城市从老变新,胡同街坊从残留到消亡,传统邻里人情日益淡薄。
在这样一个再建与重生的过程中,迈克尔见证了生机勃勃的变化,和无法理喻的荒唐。
迈克尔和冯骥才聊天时,冯说:两种速度在较量,破坏的速度和抢救的速度。
胜出者显然是破坏,
一种粗野的逻辑仍在统治这个社会:破坏就是创新。
若要打破惯常逻辑的强势压力,最快的方法是切换角度和拉开距离。看一个外国人写中国城市,就是这种切换。
虽然迈克尔写了很多中国人都知道的事,但他的视角却带来全新的感受。
北京人熟视无睹的城市细节,在他的描写里有了荒诞的陌生感。
比如,他花了一章来写《北京晚报》,将各版面的内容并置排列,令人像看见另一个北京城。
虽然迈克尔懂得中文,但骨子里是英语的思维逻辑。读他写的老北京故事,相当于给大脑装了个外挂系统,换个姿势,重新感受因太熟悉而麻木的世界。
很多年来,我常常经过东大桥的这家医院,见过迈克尔在厕所看到的广告,但却早已熟视无睹。当他写出来,便产生了全新的荒诞感。
小说家保罗•拉法基想象这位工程师的内心活动,“啊,老城区,你这个老婊子。我将像掰开一个舞女的双腿般拓宽你的道路,将奥斯曼公爵的种子撒播在你所有的古老院落和树荫小巷中。你那些阴暗的角落将不再阴暗,永沐光明之中。”
我问他,为什么在中国的城市,新与旧之间的冲突表现得这么残酷和彻底,为什么不有选择地对建筑进行改建,而是迅速地毁灭得一干二净。”是时间,“冯骥才回答道,“速度。对于那些负责的领导来说,他们越快地拆掉老建筑,开始新工程,就能越快地向上面汇报,“看我的政绩。”而说“看我抢救的”是无法让你官运亨通,节节高升
的,因为重点永远是经
济发展。”
作者: 王军
出版社: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出版年: 2003
页数: 357
写《再会,老北京》前,迈克尔开始体验北京胡同生活,他曾采访过研究城建的学者王军,王军建议他去看梁思成的资料。之后,这本《城记》变成了迈克尔的中文阅读理解教材。
某种程度上,可以把《城记》当做迈克尔写北京的师承。《再会,老北京》里有一章叫《拆之简史四:“毛泽东时代”北京的工业浪潮》,而《城记》则用一本书写了这段历史。
1949年,北京有七千多条胡同,到了80年代,还剩下三千九百多条。最严重的一段时间,每年会消失六百条左右。
建国后,老北京变成新北京,是传统面对现代文明必须要做的调整,但更多是背后多方力量牵扯出的结果。
这本书讲的北京城市建设规划和这背后的力量,重点讲的是“拆哪儿”和“盖哪儿”的问题。
北京的城墙、胡同和牌楼,本可能与水泥森林和谐并存的,北京的道路交通,本也可能不是一摊烂饼的。
王军从1949年讲起,对当年北京城规划的各种方案做了详细解读,附上详尽的数据、图纸和当时的舆论战,把新与旧,行政与科学,哲思与权力之间的博弈写了个透彻。
在试图弄清最终方案成因的过程中,作者追述了梁思成、林徽因、陈占祥等建筑师的人生故事,读完便心生“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喟叹。
梁思成当年主导一份北京城市规划,建议保留旧城,在西郊建设行政中心。这种可能性或许带来的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北京。
书中详解了当年梁思成主导的“梁陈方案”,虽然已经完全成泡影,但却能让你更深入的了解北京城。不管生活在哪座城市,城市每一处变化都与你息息相关,只是并没太在意,或不知从何理解。
梁思成曾提出,城市最重要的四大功能,居住,工作,旅游,交通。理解一个城市,从这几点出发就足够。
城市最根本的功能是舒适地容纳人,而不是达成政治意图和象征,更不是千篇一律的数字目标。
城市建设不是打游戏,没有重新来过,一旦跑偏,就要花上几代人的时间为错误买单。
这本书写于2002年,距今已经十五年,新北京早已是新新北京。中国其他城市也都像北京一样越摊越大,面容愈加相近,样板式的CBD,套用一个模子的高铁站,甚至连人文景点的建设都相互抄袭。
我常有这样的经历,从北京地铁站进高铁站,几个小时后到了另一座城市的高铁站,出站后再进地铁站,走上地面打辆车,堵上一小时,到了一座和北京没有两样的商场。
如果城市让生活变得无趣,甚至更糟糕,那还算是文明吗?
梁思成在晚年回忆道:“当时彭真给我讲了北京城市建设的方针,‘为生产服务,为劳动人民服务,为中央服务’……有一次在天安门上毛主席曾指着广场以南一带说,以后要在这里望过去到处都是烟囱。我则心中很不同意。我觉得我们国家这样大,工农业生产不靠北京这一点地方。北京应该是像华盛顿那样环境幽静,风景优美的纯粹的行政中心;尤其应该保持它由历史形成的在城市规划和建筑风格上的气氛。”
作者: [美]柯文
出版社: 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原作名: History in Three Keys: The Boxers as Event, Experience, and Myth
译者: 杜继东
出版年: 2015
页数: 572
这本书的英文原名很关键。History in Three Keys,“Key”是从音乐领域借用的,指乐曲的音调,另一种意思是为某种东西提供导入的设备或方法(钥匙)。
人们回顾一段历史,比如义和团运动,往往有三重不同的“音调”:事件,经历和神话。这是历史叙事中的三种情况,也是最易被忽略的。《历史三调》就是拿义和团运动的例子,讲了这三种情况。
第一种情况,为了说明和解释,历史学家需要将过去整理成“事件”(或故事)来讲述,比如“义和团运动”,或“甲午战争”这种教科书说法。他们不想解释什么,而是解释某段历史和之前之后的关联。
第二种情况,将一段历史变成神话。听起来很奇怪,但却最常见——描述过去,是为解读现在,而且随着自己不断变化的见解或目的,对过去的描述和解读也不断变化。比如,从义和团红灯照里提取的象征,英雄符号。最典型的,就是1960年代流行的义和团宣传画,从历史中“汲取能力”,来实现政治目的。
第三种情况,往往被彻底忽略:历史的直接参与者“经历”了什么?念着避火咒攻打教堂的少年,被困在教堂里的中国人,被烧掉店铺的西药店老板,他们的想法、感受和行为是怎样的。
三种讲述角度说的是同一件事儿,却彼此隔绝不通。经历者不可能在亲历时刻以事件总结的方式看待自身;整理事件的历史学家常会统计数据和提取典型,无法描述感受;神话制造者有时近乎变成小说家。
有个黑抗日神剧的段子,说剧里有句台词:“
同志们,八年抗战就要开始了。
”这就是利用了历史叙事和事件亲历体验的差异效果。
用三种角度去了解一段历史的“真相”,得到什么结论不重要,重要的是阅读过程中,头脑得到的解放。
玩过《纪念碑谷》游戏的都知道,触发某个小小的机关,
整个空间结构可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你所看到的结构和道路焕然一新,豁然开朗。
读《历史三调》,就是这种感觉,看到精彩之处,“我操”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