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是美国控制和支配世界的物理媒介,也日益成为大国博弈的前沿与焦点。尽管地理条件可谓得天独厚,但美国崛起为世界海上霸主的历程并非一帆风顺。同日本帝国联合舰队、苏联红海军等挑战性力量的对弈,不仅逐渐丰富深化了美国对海权之于其国家安全与国际地位的意义的认知,也迫使美国不断根据其外在环境的变化调整其海军战略。
冷战结束后,美国海军确立了“由海向陆”的整体方针。但近年来,亚太地区海空力量格局的演变正迫使美国对其海军战略再度做出调整。
2017年初,美国海军水面部队司令托马斯·罗登中将发表了《重返控制海洋:水面舰艇部队战略》,阐述了美国海军战略的最新发展。这次战略调整,将怎样影响美国海军的未来建设?
由海向陆:冷战后美国海军战略的总体趋势
冷战结束后,随着盛极一时的苏联红海军烟消云散,美国海军的作战环境、作战对象、作战理念等方面都发生了剧变。由于广阔的大洋再无可以挑战美国海上霸权的·力量,美军也由此开始了战略转型。
为此,从上世纪90年代初开始,美军相关部门颁布了一系列战略转型的指导性文件,主要包括1992年的《由海向陆——为美国海军进入21世纪做准备》战略白皮书和《2020海军远景:未来——由海向陆》、1994年的《前沿存在——由海向陆》战略白皮书,2002年的《海军转型路线图》、2007年的《21世纪海上力量合作战略》,以及2010年的“空海一体战” 联合战斗概念等。
这些名目繁多的文件与概念在很大程度对美国海军的战略转型进行了诠释与指导,但其主要内容其实并不复杂:在作战环境方面,由冷战时代的公海大洋向大陆濒海地带甚至是纵深地带转变;在作战对象方面,鉴于苏联红海军这个冷战期间的对手已经不复存在,作战对象因此转变为威胁美国霸权的亚欧大陆国家海军以及恐怖组织;在作战理念方面,由夺取制海权向夺取并运用制海权转变。
在这些转变中,最显著的就是从夺取制海权向运用制海权转变。换言之,美国认为这个星球上已经没有海上力量能够威胁到其制海权,甚至为此声称“马汉已是不够的”。 2004年,美国将航母战斗群更名为航母打击群,所反映的就是美国海军对其作战任务认识上的改变。
罗登中将:衰落只会源于缺乏海权
然而,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骨感的。随着美国综合国力的相对衰落,以及现代军事科技的迅猛发展,美国海军所处的战略环境再度发生了变化,也预示了《重返控制海洋:水面舰艇部队战略》的出台。
在这份年初发布的文件中,美国海军水面部队司令罗登中将不无忧虑地指出:“美国海军在过去的二十多年中在世界海洋占据主导地位,现在这一地位正受到大国崛起的考验。美国和我们盟友的安全利益正不断受到周边竞争者、进行对抗的外国政府、以及全副武装的非国家军事行为体的挑战。我们的海军必须适应不断变化的安全环境······历史告诉我们,当一个海洋国家的海军不能适应不断变化的安全环境的挑战时,它的安全和繁荣就会面临危险。从欧洲到亚洲,全球性力量国家的衰落只会源于缺乏海权,不论是和平时期还是战争时期,历史都在这些国家间重复······作为当前主导的海军力量,我们不能失去美国的海权优势。”
罗登的意思显而易见——美国不能失去对海洋的控制,因为那意味着美国霸权的终结。在这种情况下,美国海军的战略必须重回控制海洋的老路——这可谓是美国海军战略转型的新阶段的开始。
重夺制海权的途径:分布式杀伤
在指出美国海军面临的问题后,罗登中将也指明了出路:践行“分布式杀伤”概念。“分布式杀伤”概念的目的是使美国海军能在由其选择的时间和地点实现控制海洋的目标,其实现需要增强个体战舰的攻防能力,并将它们在广阔的地理范围内分散部署,产生分布式火力。
分布式杀伤在战术和作战水平上具有明显的特点。在战术层面上,它增强了单元的杀伤力,使军舰不容易被探测和锁定。在行动层面上,它使战舰成为可调整的进攻性部队组合的一个要素。部队的调整组合是以任务为导向的,能够在广泛的范围内分散行动,也使行动指挥官能根据威胁程度协调分配部队的战力。这种部署方式可用来开拓战场,增加隐蔽性和欺骗性,并给对手锁定目标增加了不确定性和复杂性。
此外,罗登还为战略转型制定了一个时间表,包含了近期(2017-2021年)、中期(2022-2030年)、长期(2031-2040年)三个时段。美国海军转型后的组织方式能够更为灵活地调配军舰,以实现对海洋的控制并投送力量。
罗登还反复强调了控制海洋的作用:控制海洋是指对海洋进行局部控制的能力,以在需要的时间和地点实现各种目标;同时,只要对实现目标来说仍有必要,就始终保持对海洋的控制。这是确保商品自由流动的航道畅通、保卫美国和伙伴国家利益的必要前提,而水面部队能够扮演这个至关重要的角色。
重返控制海洋:本质上不易
从上述理念我们可以看出,美国海军战略转型新阶段面临的本质问题,是美国已经无法自由地使用制海权,其目标是重新夺回因疏忽或自满而忽视的局部制海权,其手段则是通过增强水面舰艇部队的打击能力来完成对制海权的争夺。从这一点来说,这无疑是马汉的回归,只是美海军面临的作战环境、作战对象、以及秉承的战略理念已经与马汉时代大为不同。
在这份文件出台的同月,立志重建美军的特朗普宣誓就职。在海军方面,特朗普要求军舰数量将有较大的增长,从目前的274艘增加到350艘,比海军以往提出的310艘还要多很多。假如这一目标可以在预期的2030年完成,美军将获得自1998年以来规模最为庞大的舰艇部队。与此配套的措施包括,海军总人数将从33万上升至38万,同时若干关键性的美国军工造船企业将一举扭转这二十年生意惨淡的局面。
然而,新人遇到了老问题——钱。美国国会预算局初步估计,这一计划需要每年花费250亿美元,比海军目前用于建造新舰艇的年均预算超出60%。因此,假如特朗普真的要实现这一目标,他与国防部长马蒂斯都不得不面对如何在紧张的预算中找到足够资金的问题,否则将面临严重超支的巨大困境。许多分析认为,特朗普海军扩张计划中最为困难的项目之一,是每年必须建造至少三艘“弗吉尼亚”级攻击型核潜艇。此外,是建造更多濒海战斗舰,还是改为建造新型护卫舰,也是扩军计划中的关键一环。
技术上最大的挑战,则是必须尽快启动、完成下一代弹道导弹核潜艇,以及还在测试的“福特”级航空母舰的后继舰的研制工作。以上都是美海军已经踌躇多年的难题,如果不能妥善解决,即便有了经费也无法实现特朗普的计划。
除了经费与技术问题,其潜在对手军事技术的发展也是必须考虑的问题。如果美国海军面对隐身轰炸机或者无人机搭载超音速空舰导弹实施超饱和式攻击的情况,这些负责夺取局部制海权的水面舰艇将如何应对?这样看来,如何使分布式杀伤概念得到实施并达到控制海洋的目的,仍是罗登中将需要好好思考的问题。从根本上说,想要调和美国日趋相对衰落的综合国力与不断上升的防务成本之间的矛盾,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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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上海外国语大学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特约研究员 马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