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东四是我认识很多年的一个朋友，他对内亚地区各民族的文化艺术有着极高的热情，收集整理了许多有意思的资料。他在豆瓣上的id是：东四牌楼王师傅。他还有一个豆瓣小站，叫「迷幻世界地图」。如果你有兴趣，可以多看看他在世界各地探访的足迹。下面就是他最近去乌鲁木齐的一些见闻，如果你也有关于俄国、东欧、内亚地区的见闻，欢迎来一起分享。——吴鞑靼
2018年6月的第一个周末，我从北京飞去乌鲁木齐逛吃，周日上午十点半赶上了东正教堂的主日活动，得以拜访到乌鲁木齐的俄罗斯族。
东
正教堂的主日活动
进教堂大门后先要刷身份证过安检。主日活动时女士要戴头巾，穿过膝的裙子，男士要穿长裤。
大厅一进门右边是卖蜡烛的桌子，负责卖蜡烛的老人叫做薇拉，她是本文后半部分的主人公。左边靠墙有几把椅子，是为身体不便的老人准备的。在一般情况下，整个活动都要在站立中进行。
图中右侧就是卖蜡烛的地方
为老人准备的椅子
买好蜡烛后，要先划十字鞠躬，然后逆时针方向在每一个烛台前点蜡烛，将蜡烛插到烛台上，期间要对着每一个圣像划十字鞠躬。每一个烛台代表的意义都不一样，有为自己祈祷的，也有为家里男性长辈和女性长辈祈祷的。另外，东正教划十字是用拇指、食指和中指以「上下右左」的顺序进行，和天主教是相反的。
因为没有神职人员，大家在祈祷时只能用音箱放从澳大利亚带回来的录音。（关于这一点后面会有比较详细的说明）
大家一起唱圣歌，然后轮流亲吻圣像。
最后熄灭所有蜡烛。
乌鲁木齐的俄国商贸圈
1758年，清军为了驻兵屯田，在一片叫做乌鲁木齐的草场修建了一座土城，并在1763年正式命名为「迪化」，作为天山北麓的军事要地。1881年《中俄伊犁条约》签订后，新疆原有的政治中心伊犁惠远城离边境太近，因此在1884年新疆建省后，更靠东部的迪化成为了新疆省城。
晚清民国时期，出迪化城南稍门到南梁之间依次有四座木桥，被称为头道桥、二道桥、三道桥和四道桥。其中以头道桥到二道桥之间最繁华，商业最集中。1895年，清朝准许俄国在迪化建设商贸圈，1896年签订《划定乌鲁木齐领署及贸易地址条约》，将三道桥到四道桥之间的南梁划作俄国贸易圈。 1924年，民国政府在俄国商贸圈的基础上设立「迪化商埠」，进一步扩大了商业区的范围。
这一时期，很多俄罗斯商人来到迪化从事贸易，在靠近二道桥的领事馆附近形成了一条热闹的洋行街。
1912年，后任新疆省政府主席的青年包尔汉从喀山来到俄籍鞑靼人在乌鲁木齐洋行街开办的天兴洋行打工，他在《新疆五十年》的书中描写了当时的乌鲁木齐俄罗斯商贸圈：「天兴行设在乌鲁木齐南关的俄罗斯商贸圈里。当时人们把这条街叫做洋行街，因为街上的商店大多是俄籍商人开设的，商店的招牌上都写有『俄商』字样。」
当年开设在乌鲁木齐贸易圈里的较大的洋行一共有八家，其中大多由俄籍鞑靼人和乌兹别克人开办的。包尔汉在《新疆五十年》中说：「1907年前后，乌鲁木齐帝俄籍商人三十余家，商人（包括行商）八百余人，每年终存货值约值三十万卢布。」
乌鲁木齐东正教堂
1906年，乌鲁木齐东正教堂在俄罗斯商贸圈建成。根据郭文静在《东正教在新疆的历史与现状分析》中的介绍，1901年，驻北京东正教传教团主教英诺肯提乙·费古洛夫斯吉派修士司祭尼古拉到乌鲁木齐传教，主教1906年的工作情况报告中提到：「在乌鲁木齐正在建造一所教堂。」
根据李兴耕所著《风雨浮萍——俄国侨民在中国(1917—1945)》介绍，1921年到1931年间，乌鲁木齐东正教堂由谢拉菲姆司祭主持活动。1925年成立了东正教北京总会管辖的新疆教区，谢拉菲姆担任教区的监督司祭。1931年后，谢拉菲姆司祭前往巴勒斯坦，北京东正教总会派尤为纳里主教前往乌鲁木齐主持新疆郊区工作，但尤为纳里迟迟未能到任。1949年，维克托尔大主教委派大司祭盖纳特·克拉索夫主持新疆教区工作。
克拉索夫于1950年春天到达乌鲁木齐，但在1951年1月9日半夜死于住宅起火，这之后乌鲁木齐东正教堂再没有神父。
XX中乌鲁木齐东正教堂被红旗机械厂占用，所有宗教用品和艺术品全部遗失。
1952年，乌鲁木齐东正教堂内的铜钟被运往伊犁东正教堂使用。1966年8月28日铜钟被砸，然后被搬离教堂，直到2002年伊犁新的东正教堂建成后才被重新安置。
下面是2016年伊宁东正教堂的负责人彼得带我看教堂楼上的铜钟时拍摄的。
圣母玛利亚
圣尼古拉
耶稣
被砸的痕迹
顶部的俄文，写着「莫斯科、制造厂」
《东正教在新疆的历史与现状分析》中介绍，1982年，被占用的乌鲁木齐东正教堂因修建市17小学哈族分校（现市第43小学）而被拆除。市委市政府将教堂作价赔偿十万元，并多方筹集资金于1985年在新东街5号建成了3间平房作为教堂。
1989年，原有平房拆除后建成了现在的二层教堂。
如今的乌鲁木齐市东正教堂
祈祷后的吃瓜聊天
祈祷结束后，大家上楼吃瓜聊天，在这里我认识了好多东正教徒。
左侧是薇拉阿姨
右侧的大哥是乌鲁木齐汉族亚沙，他在俄罗斯做翻译，在俄罗斯受洗入教，如今成了东正教堂的委员。
在吃瓜的时候，我和教堂的负责人瓦夏聊了一会儿。他的汉语名字叫张光辉。
瓦夏的奶奶在前几年以百岁高龄去世，是乌鲁木齐最后一位第一代俄罗斯人。
图中男子就是瓦夏
瓦夏说，现在乌鲁木齐东正教面临两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第一个就是只使用俄语而从未进行过翻译。乌鲁木齐俄罗斯人进入第三代以后，熟练掌握俄语的人已经愈发减少。因为语言的原因，这些第三代和第四代俄罗斯人已经很难深入理解东正教。
同时，单纯的俄语也很难对外传教。目前乌鲁木齐的东正教徒中俄罗斯族以外只有两三名汉族和一名朝鲜族，他们都是先学习俄语，然后在俄罗斯入教的。
乌鲁木齐东正教面临的第二个问题是长期没有神职人员。没有神父就没法受洗，就没法成为一名正式的东正教徒，东正教也很难继续传承。随着熟悉东正教的第二代俄罗斯人逐渐去世，第三代乌鲁木齐俄罗斯人对东正教越来越陌生，如果不能尽快拥有神职人员，乌鲁木齐的东正教可能会迅速衰落下去。
不过瓦夏说到，由于遇石神父的原因，东正教在中国已经出现了转机，在哈尔滨的努力下，相信乌鲁木齐也能迎来希望。
瓦夏说到的亚历山大·遇石，2015年在圣彼得堡神学院被按立为司祭，回国担任哈尔滨圣母帡幪教堂住持神父。遇石神父是中国在XX后第一位被祝圣的司祭，标志着中国终于恢复了东正教神职人员。
和战斗民族阿姨喝酒
主日活动结束后，我叫上从昌吉赶来的朋友小崔一起去薇拉阿姨家附近的一家回民馆子喝酒吃过油肉拌面，听薇拉阿姨聊她的故事。
干炸带鱼、回民凉粉配50度伊力珍酒和格瓦斯
薇拉阿姨的爸爸是河北人，年轻时去西伯利亚鄂木斯克做皮货生意，和当地的俄罗斯姑娘相恋。
薇拉阿姨说了个笑话：爸爸去见妈妈的家人，因为梳着清朝的辫子被看不起。妈妈的家人说，一个小伙子怎么还梳女孩的辫子，于是爸爸回去以后就毅然剪掉了辫子。第二次去见家长，说这个小伙子还是挺精神嘛。于是薇拉的父母就这样成婚，在西伯利亚定居下来。
1936年，薇拉阿姨出生在西伯利亚的鄂木斯克，1938年跟随父母从塔城进入新疆，最终定居在乌鲁木齐。1931年九一八后，苏联开始强行遣返远东地区的华侨。从1932年起，大量清末以来从河北、山东闯关东后来到西伯利亚谋生的华侨连同他们的俄罗斯妻子以及混血儿后代都被遣返到了新疆。
民族出版社《俄罗斯族简史》写道：
「1932年2月至3月，苏联又以『搜查』间谍、汉奸为名，在远东地区将许多华侨关进临时集中营，没收其财产并将他们中强壮者押往西伯利亚做苦工。是年6月，苏共海参崴委员会公布了苏联政府关于所有在苏华侨，不论其国籍、职业、地位、党籍如何，一律强行遣回中国的决定。大批的华侨及其俄罗斯眷属被迫离开苏联返回中国。其中仅从新疆边界口岸入境的人数就达20000人，这些人主要在伊犁、塔城和乌鲁木齐等地区的城镇和乡村安家落寨。」
朱玉可在《俄罗斯人的南梁旧梦》中写到了一位和薇拉阿姨有同样经历的第二代乌鲁木齐俄罗斯族：
「张玉霞——古巴诺娃——这位75岁的新疆农业大学农学系的离休教授，是在海参崴出生的。1938年根据斯大林的命令，驱逐华侨和侨眷，她的山东爸爸和俄罗斯妈妈组建的家庭带着一帮混血的孩子，被从西伯利亚驱逐到中亚地区。在这之前，她的爸爸被关进了集中营受审，她的兄弟妹妹与俄罗斯母亲已在火车上，火车出发前一刻，她的爸爸才从集中营里被放了出来。现在想想真是害怕，要是火车开走了，她的爸爸还关在集中营里没有放出来，怎么办？有的家庭就因此而走散，亲人永远地分离了。她的家庭先从西伯利亚坐火车到中亚，又坐牛车到新疆塔城，50年代从塔城来到乌鲁木齐南梁。」
薇拉的妈妈一辈子不会说汉语，薇拉阿姨说到：有一次一个叫yan-jing（音）的姑娘来找她，她说你的名字叫 yan-jing，我脸上的这对也叫 yan-jing，汉语怎么这么难啊，还是不学了。
第一代乌鲁木齐俄罗斯妇女大多没有受过高等教育，大多只能靠给人缝补衣服，收拾屋子挣钱。薇拉阿姨家里小时候也很穷，她从小没有上过学，直到50年代初进入军区文工团当舞蹈演员后才在识字班学会了汉字。
移民澳洲的乌鲁木齐人
薇拉阿姨家里她年轻时候的照片
乌鲁木齐俄罗斯族曾经有过两次移民潮，一次是60年代初XX事件时移民苏联，第二次是70年代末改革开放后移民澳大利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