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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天,知名网友无眠女士发出“奉旨行乞”一文,称自己失去工作多时,陷入生活困境,“想买花裙子,吃肉肉,出门拜访朋友”,请求认同她的朋友们提供资助。稍后,她还解释了这次“奉旨行乞”的背景,说过去写文章的打赏功能一直被封杀,这次因为生活陷入困境,得到有关方面默许,可以公开对外寻求资助了,同时提供了一个微信转账的二维码。
无眠女士我不认识,但我的微信群中许多好友是她的铁杆粉丝,经常转发她的文章到群里。我读过她几十篇时政短文,虽说不上思想多么深刻,逻辑多么严谨,文字比较稚嫩,但她对体制的批评言词激烈、犀利,看得出她爱憎分明,嫉恶如仇。后来通过朋友的介绍,我知道了她原是一位普通高校教师,因维权走上了尖锐批评体制的道路。在这个万马齐喑的岁月,这位勇敢的女士给我留下了良好印象。
我一听说她遇上生活困难,当时没有多想,立马表示了自己一份心意。因为十多年来,我一直坚持尽个人微薄之力,以匿名方式资助确有生活困难的异议人士及其家人。
然而,仅仅过了几小时,网上即传出对无眠女士许多质疑的声音,主要包括她是否真的遇上了生活困难,是否真的是无眠女士寻求帮助,有网友找到2015年她因为寻求捐助受人攻击而发下的誓言:“即使将来坐牢请不起律师,也不会要求家人寻求任何人的帮助。”有人提供了名为“无眠”的两个不同账号,怀疑有骗子冒名募捐。我当时在几个读者群中,对那些质疑无眠作为民主人士,是否可以公开募捐的行为,明确表达了自己的立场:任何生活困难的人,都有权通过合法方式,请求亲友和社会的帮助;对被主流社会所抛弃的异议人士,我们更应该给予力所能及的帮助。同时我也建议,鉴于无眠女士已经获得了约30万元捐助,可解暂时生活困难,应停止对她的捐助,以免招致不必要的麻烦。
很快,我看到了无眠女士一个愤怒的声明,大意是说为何某网络红人一篇文章可以获得几万、几十万元赞赏,她为何就不能请求读者给予赞赏,同时怒怼那些不断打电话和通过微信、微博留言,核实是否确实她本人请求资助的行为。她表示,绝不会在乎这些别有用心的人对她的攻击,坚持寻求支持她的人打赏她的文章。她对这些质疑和求证的网友表达的愤怒,言词一如她批评体制那样激烈。我一眼就看出,这确实是无眠女士的真迹。我在极小范围内,对她用较大篇幅,怒怼求证是否她本人寻求经济资助的行为,表示无法理解,并表示无意对她提出公开批评。
今天一早,我看到了无眠女士的第二份声明,大意是说她受到无数电话和网络留言的骚扰、攻击,已经严重影响到她的生活、休息,她决定停止接受网友的打赏。声明中的愤怒、不安与无奈,溢于言表。我立即想起当年为重病中的异议人士顾志坚先生“借款”治病中的痛苦遭遇,决定就生活困难中的异议人士寻求朋友帮助时应该注意的问题写篇文章。因为一整天我都在旅途中,直到现在才能坐在电脑前完成这个心愿。
我必须再次重申,任何人包括异议人士在内,若真的遇上生活困难,当然有权向亲友和社会寻求帮助,这无关面子,更不会玷污所谓民主事业——道理非常简单,任何人首先必须坚强地活下去,然后才能谈为道义和理想去奋斗。任何要求别人为理想和信念去殉道的人,都是邪恶的和反人性的。对这些邪恶之人的责难,所有善良、正直者都不会理会,寻求帮助者也不应当有任何内疚。
但是,正因为异议人士反社会主流,任何寻求亲友和社会捐助的行为,都必须慎之又慎,以免陷入排山倒海的舆论攻击,甚至被政府有关部门找麻烦。就我个人经验和掌握的法律知识,异议人士在网上公开寻求经济帮助,必须注意以下事项:
第一,寻求帮助者或代他人寻求帮助者,必须做好被无数人攻击的思想准备,并具有强大的心理承受力。在当今中国,异议人士本身就是社会异端,为体制和大多数社会成员所不容,即使毫无私心、满腔热血为民请命,都会受到无数人的攻击与谩骂;异议人士要求他人给予经济上的帮助,等于给了那些妖魔化异议人士者最好的攻击借口,必然招致极为恶毒的所谓“质疑”与谩骂。对此,寻求帮助者或代他人寻求帮助者,不但要有足够的思想准备,而且必须要有足够的心理承受力。对无数别有用心的攻击,最好的策略是做了必要和充分的解释后,坚决不再理睬;切忌顾此失彼,甚至以激烈言词与人对骂。去年我的同乡,华东师范大学政治系讲师、青年学者江绪林以微博直播的方式,在办公室自缢身亡后,我专门写了一篇悼文,特别告诫所有的异议人士:“在这个变革时代,不仅江绪林先生有这样的痛苦与困惑,所有有独立思考能力的知识分子,都有同样的痛苦与困惑。有另类思想的反叛者,则不仅面临自身的痛苦与不甘,还时常面对外界的嘲讽、打压与迫害,痛苦尤甚。我也想借这个悲剧事件,勉励和警醒所有正直、善良的思想者,如果您认定了自己所走的路,就应该有承受孤独、压力、不公、不义,甚至遭受残酷迫害的思想准备。”今天,我必须再说一次,如果你没有强大的心理承受力,就不要试图做体制的批评者;一旦走上这条路,你就必须淡然面对所有的攻击与谩骂。任何怨天尤人的言行,只会给宵小们落下更猛烈攻击的把柄。
第二,任何通过网络公开寻求亲友和社会帮助的行为,必须严格遵守国家法律的规定。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慈善法规定,除了经国家批准的有公开募捐资格的慈善组织,任何组织和个人都不得组织公开募捐,违者没收全部募捐所得,并处1-10万元罚款;若虚构募捐理由,则可能面临诈骗罪的刑事处罚,最高可处无期徒刑。当然,法律并不禁止有生活困难的人私下向亲朋好友寻求帮助。但什么叫公开募捐,什么叫私下向亲友求助,在中国并无明确的法律规定。显然,对异议人士一定会从严认定。如果金额不大,在自己的微信朋友圈和自己所在的微信群中募捐,不管是否现实生活中认识的朋友,通常执法部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宽认定为向亲友私自寻求帮助。但如果金额过大,通过微信、微博、博客、论坛向素不相识的不特定对象寻求帮助,若募捐理由完全真实,则会被认定为非法募捐,没收全部募捐所得并处罚款;若募捐理由夸大或虚构,存在明显的虚假成分,则极可能面临诈骗罪的刑事处罚。多大的金额才是过大,募捐的理由是否真实,目前并没有统一的规定,完全由行政执法部门和司法部门说了算,可以做到量体裁衣。当年我为顾志坚先生治病发起“借款”而非募捐,就是回避法律上的风险。当然,尽管主动借款的人绝大多数表示不用偿还,但我和朋友们切实承担了借款偿还的连带责任,绝对没有假借款之名行募捐之实。再比如,请求他人为自己的文章打赏,并在每篇文章的后面附上求赞赏的二维码,绝对不属于募捐行为;但以陷入生活困境,“想买花裙子,吃肉肉,出门拜访朋友”为由请求帮助,并在发出请求的同时提供转账的二维码,则属于典型的公开募捐行为。这就是我为何建议朋友们对无眠女士的资助适可而止的原因。
第三,因生活困难而公开寻求他人经济帮助的行为,必须真实、正当,经得起质疑和核查。无眠女士恰好在这个问题上犯了大忌。起初她以生活陷入困境为由请求网友帮助,后又扯上文章打赏。当不怀好意者质疑她寻求帮助的理由是否真实时,不做任何解释而破口大骂;甚至对于那些怀疑是否她本人寻求帮助而向她求证的好友和热心人,也一律怒目而视,恶语伤人。这不但招致别有用心者更猛烈的攻击,也引起一些同道中人的反感。当然,无眠女士和她的铁杆支持者们,认为别人是多管闲事。但在我看来,一是无眠女士所谓“奉旨行乞”的说法实在太不严谨,以我对国保、民政和宣传部门的了解,绝无可能一直对她获得合法的打赏全面封杀,却突然对她违法的募捐行为网开一面。事实上,更接近真相的可能是,众所周知的原因,无眠女士像我一样,微信公众号从来就无法获得原创作者的保护功能,因此不能开通微信平台提供的打赏功能,而无眠女士之前不知道或不屑在文章后面附上求打赏的二维码。二是公开募捐和文章打赏的法律含义完全不同,无法混为一谈;事实上,因生活困难获得的同情和帮助,与读者自愿对作者文章打赏,实际获得的资助金额天差地别,不可同日而语。以我自己为例,几年前,我在凯迪这个人气远不如微信的网络平台上为顾志坚先生治病“借款”,3天即获得近50万元款项;但我在凯迪发文近10年,写了1000多篇文章,获得3100多万个点击,累计获得的打赏不到3000元。今年4月份我在微信朋友圈和读者群中,发起资助品学兼优贫困生的行动,仅半天时间全部60位品学兼优的贫困生即被网友认领一空,包括我本人在内的45位网友每年将提供5.5万元资助这些贫困学生;但我开通微信公众号差不多一年时间,扣除被封号以及重开新号又被封的一个月时间,共提供了300多篇原创文章,其中不少文章阅读量过10万,但累计获得的打赏不到2万元。无眠女士在网上显然比我有名气,或许其微信、微博、博客上的读者人数超过我,但其微信公众号上每篇文章的平均阅读量是远不如我的(她文章阅读量一般在二、三千,而我文章阅读量大多上万,不少过5万、10万)。显然,若无眠女士不是以生活困难来寻求帮助,而单纯以写文章来获得打赏,绝无可能短短半天时间获得几十万元赞助。至于无眠女士拿某网络名人来比较,只能说明她好傻、好天真——那网络名人不仅拥有无数热血沸腾、出手大方的青年粉丝,而且背后有来自各个渠道的巨额维稳经费和宣传费用的支持,您作为被镇压、打击的对象,如何跟人家比人气、比打赏?
我深知这篇文章正如我之前许多文章一样,一定会费力不讨好,招致左右两边的批评与谩骂。 正所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我写文章只为了揭示真相,追求真理,弘扬真善美,抨击假丑恶,从不在乎他人的评头品足与叽叽喳喳。
前年,我的好友顾志坚先生与肝癌抗争两年后,极为不舍地驾鹤西归;去年,我的同乡、华东师大政治学老师江绪林先生决绝而去;而今,我非常尊敬的一位同路人又身患晚期肝癌,即将不久于人世。当我写下此文的时候,不禁悲从中来。
在这个大变革时代,民族的未来不但需要伟人、名人的引领,同样需要我们这些小人物的奋斗牺牲。我会永远铭记所有那些为自由、民主和民众幸福奋斗牺牲的人们,并誓言与所有同路中人相互扶持,忍辱负重,不求虚名,抛弃私念,为实现先逝者的遗愿继续奋勇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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