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对中德贸易关系的讨论经历了从陈述句到一连串疑问句的过程：“中国是德国最重要的贸易伙伴”，“中国将保持在德国最重要的贸易伙伴吗”，“美国取代中国成为德国最重要贸易伙伴意味着什么”，“连存在感之低的波兰都超越中国成为德国更重要的出口目的国，中德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些从陈述句代表的肯定到疑问句代表的怀疑的转换，发生是在德国已确定对华“去风险”基调，对脱钩断链的情景讨论热情不减，以及德国经济持续萎靡的大背景下。
今年2月，德国联邦统计局在发布中德贸易数据时，强调了中国在德国最重要贸易伙伴位置上的微妙变化。2023年，中国连续第八年成为德国最重要的贸易伙伴。不过，自华进口和对华出口均发生了下降，前者降幅大于后者。2023这一年，德国与中国之间的货物贸易同比减少15.5%，而与美国之间的贸易则同比增加1.1%。德国联邦统计局3月更新的数据表明，在德国贸易伙伴重要程度排名中，排名首位的中国以2541亿欧元的贸易额比与居其次的美国多出15亿欧元。
德国工商大会（DIHK）外贸事务负责人特莱尔也对媒体做出了中美与德国贸易数据上的此消彼长作出了预测。据路透社2月报道，特莱尔表示，最晚不晚于2025年，美国将取代中国，成为德国最重要的贸易伙伴。
美国超越中国成为德国最重要贸易伙伴比特莱尔预料的来得更早一些。5月，德国联邦统计局发布消息称，2024年第一季度，美国取代中国成为德国最重要贸易伙伴。而在八年前，同样的一幕也发生过，只是当时是中国取代美国。
消息称，由于从华进口显著下降，常年占据德国首位贸易伙伴地位的中国在2024年第一季度退居德国第二重要贸易伙伴的位置。2024年第一季度，德国向中国货物出口额为240亿欧元，同比减少1.1%，而从中国货物进口额为360亿欧元，同比下降11.7%。德中贸易总额为600亿欧元，少于与美国的632亿欧元。
德国联邦统计局同时指出，2024年第一季度，中国仍以10.9%占据德国绝对的第一大商品供应国地位。不过，该比例在去年第一季度时为11.4%。
中国只是暂时丧失了德国第一贸易伙伴之身份，还是已经势不可挡？就此问题我采访过德国经济研究所（IW）的外贸专家马特斯在回应我的问题时指出，“仅看货物贸易，美国直到今年才取代中国，重新成为了德国最重要的贸易伙伴。但要再考虑到服务贸易和直接投资，美国的重要性一直遥遥领先。从德国人的角度来说，跨大西洋关系的重要程度远远高于与其他国家的关系。鉴于德中贸易的活力程度已不如以前，德美经济关系的重要性在可见的未来将继续保持下去。”
德国联邦统计局后来发布的2024年上半年数据也进一步证实了中美作为德国贸易伙伴之间的此消彼长现象。2024年上半年，在与德国货物贸易总额上，美国居首位，中国居其次，颠倒了2023年上半年时的排名局面。
而9月出现的数据更让人错愕。德国经济东部委员会发布消息称，2024年上半年，在德国出口整体下降1.6%的情况下，德国向中东欧和中亚29国出口额同比出现增势，该增势主要得益于向波兰、匈牙利、罗马尼亚和其他东南欧国家的出口。其中，德国在该时段向波兰出口额同比增长4.6%，达484亿欧元，而德国同时期对华出口额为482亿欧元，波兰超越中国成为德国的第四大出口目标国。
德国经济东部委员会主席对此做出的解读为，“2004年欧盟东扩二十年后的今天，在作为德国的销售市场上，波兰超越了中国”， 考虑到德国经济紧迫的“去风险”，这是一个显著的成功，“这对新的欧委会和欧盟候选国来说是个激励，欧盟应当加快向东向东南扩张的步伐。”
波兰和中国在作为德国出口市场地位上的变化引发的疑问是，到底是德国在寻求“去风险”上的成功，还是只是刻意比较下的宣传素材？其实，德国最大的出口目标国向来都不是中国，而是美国和欧洲国家，而作为德国邻国和与德国处于同一内部市场的波兰，从来都与德国有着紧密的贸易关系。
而从中国方来看，中企在欧直接投资的地理布局也出现了变化。在过去的三年间，中国在欧直接投资逐渐从德国和法国等大国向匈牙利转移。2023年全年和2024年至第三季度，匈牙利成为中国在欧盟直接投资的最大目的国，在该两个时间范围内分别占比32%和30%，而德国比例则在下降。在欧盟以及欧盟各国正在收紧外国直接投资审查的形势下，在欧委会模糊经济和安全的界限的趋势下，拥有更便宜却有技能的人才、更友好的对华路线和鼓励投资政策的匈牙利自然会成为中企眼中风险更低、回报更高的投资目的国。
一段时间以来，德国政府已经加紧了对中企在德直接投资上的审查。7月3日，德国政府以安全原因为由，阻止了大众汽车旗下MAN能源解决方案公司计划将其燃气轮机业务出售给中国船舶集团旗下公司的交易。德国的一些政界人士担忧，中国可能会将这些燃气轮机用于军用目的，而非民用。
另外，德国也正在推动关键基础设施供应上的去中国化。7月11日，德国联邦内政部公布，德国政府已与德国电信运营商Deutsche Telekom、Vodafone和Telefónica达成一致，最迟2026年底前，在5G核心网中不再使用来自华为和中兴的组件，最迟在2029年底之前，必须在5G接入网和传输网中更换掉两家制造商的关键管理系统。
无论从贸易数据，还是中企在欧投资趋势，无论是德国对华基本路线，还是德国政府对基本路线的实施上，中德经贸关系在经历了长久的蜜月期之后，进入了犹豫、分心和动摇的阶段。更关键的留待观察的问题是，此阶段是暂时的，是旁支末节，还是趋势，甚至成为主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