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匆匆出了地铁口来到万柳华联正大门口，对吴菲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种程度的雾霾天我从朝阳奔驰到海淀来陪你逛商场，除了真爱，我找不出任何理由。”
眼前这个纤瘦美丽的女孩子叫吴菲，我们是在居庸关举行的一次公益徒步活动中认识的。
她是个天生的自来熟，五十公里路程下来，她说：“子木，往后你就是我兄弟了，有事来海淀找我，姐罩着你！”
然后一来二往，还就真的成了朋友。
吴菲见我一脸不高兴，摘了她的3M防霾口罩，上来拉我。
“啊！我就说了句真爱，你还真放电啊！”
我被她毛衣上的静电点了一下，整个人打了一个激灵。
吴菲浮夸地笑着一把抓着我欺男霸女的语气说：“走，陪我买衣服去。”进了商场，吴菲气场全开，看见漂亮衣服就往身上穿，她是个标准的衣架子，各种风格的衣服都能轻松驾驭。
一般来说，商场一楼靠近门口位置的店售卖的衣服往往都是最贵的，但吴菲似乎完全不在乎这些，作为一个人气颇高的漫画家的她寻常花个几千块钱买件衣服是根本不会放在心上的。
她一家店挨着一家店地试，大包小包的将价格不菲的衣服收入囊中。
中途她见我实在累得不行明显开始掉链子，于是扬言要在五楼请我吃大餐。到了五楼才发现，她口中的大餐竟然是加了双份牛肉的拉面。
“吴菲，你好意思不，你好歹也是一美女漫画家，说出来以后还怎么混漫画界！”
“你别一脸嫌弃的样子，全北京你找不到第二家这么正宗的店了，请陌生人吃饭才需要那么多繁琐的讲究，请哥们儿吃饭，当然要心仪。”
“你少给我洗脑，下次打死我也不出来了。”
我一脸抱怨，但吃了一口觉得味道真的是与众不同，于是也就顾不上那么多跟着她大快朵颐，迅速风卷残云。
吃饭期间，我发现吴菲穿的这件毛衣很眼熟，于是问：“这件毛衣这个月你穿了不下三回了吧？你说你好歹是个美女漫画家，颜值在线，卡里有钱，这样邋遢你觉得好吗？你看看，起球起的我密集恐惧症都犯了。”
“小屁孩儿懂什么？这件毛衣我何止穿过三次，四年前的那个冬天，我就是穿着它，拉着已经磕掉一个轮子的拉杆箱开始北漂的。记得那天刚好是大寒，刚刚找的房子又没有暖气，晚上睡觉的时候只能穿着毛衣蜷成一个小团儿，它可是功臣！”
吴菲说着小心翼翼从袖子上摘下一个小毛球，他轻柔的动作仿佛是在摘取一朵美丽的花。
“四年前，我不顾家人反对，执意要来北京，实现自己漫画家的梦想，以至于我丝毫不顾爸爸的反对，甚至不惜和他争吵决裂，并且开始绝食。第二天晚上，爸爸推开我的房门，他迈进来那一刻我心中暗自窃喜，因为我知道，他投降了。他端来一碗热腾腾的牛肉面，什么也没说，连叹气也尽量不让我听见，将一个手提袋放在我床边：‘听说北京冬天特别冷，我让你妈给你挑了一件厚毛衣，说是羊毛的，不知道好不好看，但应该暖和。爸拗不过你，到了那边，注意身体，常给你妈来电话。’说完他起身离开了，我肚子实在饿了，一边大口吃面，一边眼泪就忽然止不住地往外流……”
吴菲一边说一边大大咧咧地笑。
“那天爸爸去火车站送我，火车要开动的时候，他隔着车窗忽然要跟我说什么，我怕他着急于是立刻给他打电话，电话打通后他在那边对我说：‘菲，你那个毛衣里有张银行卡啊，穿的时候可一定要拿出来别掉了，没钱就打电话听见没！’我挂了电话，不顾一车厢的人，哇的哭了出来。”
从此以后，吴菲开始了她的北漂生涯。
用她的话说，第一次被退稿的时候她穿着它，下着雪到取款机里查稿费买泡面的时候她穿着它，感冒发烧的时候她穿着它，去登山徒步的时候她还是穿着它。尽管这件毛衣到后来渐渐松懈，变薄，开始起球。尽管后来自己每个月拿到的稿费可以买上百件这样的毛衣，尽管她的衣柜从一个变成两个，但这件衣服却至始至终陪她，渡过了最艰难的四年时光。
“华服虽好，抵不过起球的毛衣。”
吴菲最后跟我说。
华灯初上，万家灯火都沉浸在雾霾之中。
把吴菲送上地铁，我也匆匆转乘十号线往回走。在知春里站找到一个位置坐下，脑中还在想吴菲跟我说的那些话。拿出手机打开微信，等所有的信息都弹出来已经过去了三分钟，列车已经快到西土城。
这个内存只有1GB的手机不知不觉间已经用了将近四年，为了让它正常运行，我只装了微信和浏览器四个日常必要的APP。
记得有次出差，主编让我采访一个茶人，由于需要录音，我把手机拿出来，对方看了一眼开玩笑说：“你们主编可够小气的啊，怎么着也该配个好点的手机嘛！”虽然采访顺利，现在想起来，却尴尬极了。
还有次雨夜我在大楼下等公车，一个女孩儿走过来说：“你能用微信滴滴帮我叫辆车吗？我手机没电了，下着雨，这个地方打不到车，谢谢了。”
这本是举手之劳，但我拿出手机打开微信，死活就是点不动任何图标，手机死机了。
“对不起，我是2G网络，要不然你再问问别人吧……”
“没关系，谢谢你。”
女孩儿着急地离开了。
我心里十分愧疚，明明想帮忙，却又无能为力。
这期间有同事跟我说：“子木，手机屏都裂了，就换个吧，都什么年代了，一个微信都占1G内存了，你干嘛还跟自己较劲，不行我那个三星的手机你拿去用吧，好歹是2G内存，能连4G网络。”
我委婉拒绝。
并不是我买不起好一点的手机，也并非我这个人复古，只因为这个手机对于我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
2013年冬天，记得是大年初八。河南降下一场大暴雪，小狮去车站送我回洛阳，下了大巴车在肯德基等车时才发现手机丢在公交车上了，打过去已经关机。
我刚工作，身上一点积蓄都没有，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小狮安慰我说：“丢了就丢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正好我也想给你换个手机，你工作了，换个好一点的手机，也体面一点。”我死活不肯，小狮便说：“男子汉大丈夫，不要在乎这点小事，走，买手机去。”
小狮给我挑了一个1300块钱的手机，送我到进站口的时候她说：“到了洛阳第一件事就去复卡，给我报平安。这是我送你的第一件像样礼物，你要爱惜它听见没？”
火车慢慢启动，窗外的北国世界大雪连天，我脑海里一遍遍重复着小狮跟我说的那些话，心里温暖不已。
此后这台手机就跟着我见证了毕业典礼，它接收了我的第一份OFFER通知，也发出了第一条我主动辞职的短信，它记录了我和小狮一路走来的每一个苦辣酸甜的瞬间，它跟着我从洛阳来到北京，陪伴我从懵懂到成熟。
现在，它已经卡顿的厉害，屏幕也有一道细缝，我甚至不得不每天上下班的途中一遍遍清理不必要的信息来释放出一点可怜的空间。
但即便如此，我仍视它如珍宝。
小狮甚至多次要求我换手机，甚至调侃我老毛病又犯，抠搜吝啬，丢人现眼。但我能回应的话也和吴菲跟我说的那样相仿佛了——
“你不懂，这个对我有特殊的意义。”
我见过朋友圈里我的朋友晒一些常人看起来根本无法理解的照片——
“这双鞋陪了我11年，看来脚也没怎么长啊。”
“毕业四年，一人在广州，陪伴我的只有大学毕业时，闺蜜室友送我的这只小熊，感谢有你的陪伴让我学会坚强……”
“我的诺基亚昨天再也开不了机了，我买了一瓶白酒，一边喝一边哭成了傻逼。”
一件起球的毛衣，一台廉价的手机，一双破烂的鞋子，一只寻常的抱枕，一处不起眼的风景，一家寒酸气的餐馆……谁说，它们不是这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呢？
它陪伴我们走过了人生最艰难也最难忘、最寻常也最永恒的时光，即便后来这个世界有更多的色彩，更多的选择，更好的给予一一摆在面前，但总有一些东西是无法替代的。
它们是如此的不起眼，却也如此的不可替代，以至于成为我们生命的一部分，而永远都不分离、舍弃、忘怀。
华服虽好，抵不过起球的毛衣。
出了十号线，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是吴菲打来的。
她说：“子木，我忘了跟你说了，我新画好了一本漫画，你来帮我配文，作为报酬，我送你一台新手机，你的手机太旧了，也该换一下了。”我笑着说：“你个小屁孩儿懂什么呀，你就是给我一麻袋iphone7我也不换。”
吴菲在电话那边又开始不停地碎碎念了……
来源：微信公众号“子木蠡的椽”
（ID：a3278823591）
编辑：虢雪
